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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贞看着他们两个不似作伪。
当机立断道:“好,既然你们诚心跟着我,那就随我一起回金陵,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面,既然跟了我,就得听我的,害人的事往后定然是不能做的。”
钟不离挠头道:“白姑娘放心,俺老钟从来不害人,没吃过人肉。”
银铃则道:“我向来只吃果子。”
白素贞点头道,“好,那我们走。”
钟不离却是说道:“白姑娘,咱们就这么走了?”
白素贞道:“怎么?你还有什么事要做?”
钟不离朝着废墟那边瞅了瞅说道:“白姑娘,法海可没死,要不要俺老钟上去再给他一拳,让他去见阎王。”
银铃显然对钟不离的这个提议十分赞同,深以为然的点头。
白素贞知道他们两个被法海镇压在伏妖塔中多年,心中对法海肯定有着极大的怨气。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
法海虽然可恶至极,但是她却不能痛下杀手。
“法海现在的这副样子,不死也活不了多久了,咱们还是就此离去吧。”
白素贞看了看那边的小和尚十岁在哭着,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
法海啊,法海,若非你苦苦相逼,怎么能落到如此地步。
是死是活就看你的造化了。
白素贞不再留恋,化作一道白光朝着金陵方向飞去。
钟不离和银铃紧随其后,他们两个都是妖将级别的大妖,比起小青还要强上一些,虽然比不了白素贞的速度,但也勉强能跟得上。
况且白素贞也没有全力飞行,总是要让他们两个跟上才行。
……
十岁抱着法海在伏妖塔的废墟当中悄然落泪。
喧嚣了一夜的金山寺,终于在晨光升起之时安静下来。
伏妖塔的废墟在天光放亮的一刻彻底的暴露在那里。
寺中的众僧急匆匆的从各处来到伏妖塔的废墟前。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奄奄一息的法海。
他们都是普通的凡僧,没有强大的法力,只能默默的坐在法海的周围念着佛经替法海祈祷。
朝阳从天际边升起,天光大亮之时,阳光落在法海的脸上。
他苍老的面孔显得更加苍老无比。
法海躺在十岁的怀里,静静调息。
但奈何伤势太重,根本不存在自愈的可能。
法海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咳中带血。
十岁红着眼圈,带着哭腔道:“师兄,你怎么样。”
法海终于开口道:“抬我去大雄宝殿”
法海的声音虚弱无比,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旁人伤到如此地步。
自从他踏入地仙境之后,还从未有人将他伤到过。
可是今日却是败的如此之惨,差点连命都丢了。
法海心中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
他不是不恨,而是不敢恨!
更不敢怒!
生怕一怒之下,急火攻心,一命呜呼。
十岁召来寺中的众僧,将法海给抬到了大雄宝殿之中。
法海让十岁扶着他勉强坐起。
法海坐在那蒲团之上。
摒弃了一切杂念,嘴中开始低声念道。
“汝及出家须立志,求师学道莫容易;
烧香换水要殷勤,佛殿僧堂勤扫拭。
莫闲游,莫嬉戏,出入分明说处去;
三朝五日不归家,妙法何曾闻一句。
敬师兄,训师弟,莫在空门争闲气;
上恭下敬要谦和,莫轻他人自逞势。
衣食难,非容易,何必千般求细腻;
清斋薄粥但寻常,粗布麻衣随分际。
荣华止在紫罗袍,有道何须黄金贵;
解三空,明四智,要超初果至十地。
礼观音,持势至,别人睡时你休睡;
三更宿尽五更初,好向释迦金殿内。
点明灯,换净水,礼拜如来求智慧;
报答爹娘养育恩,天龙八部生欢喜。”
法海越念越顺,不知何时,那已经瞎掉的眼角处不自觉的流下了两行浊泪。
他口中所念的这篇《警策笺》是他出家为僧之时,他父为他写的赠别之策。
在他生机已然不多,几乎是弥留之时,他的脑海之中不知为何闪现出的不是其他佛门中的经义。
而是这篇《警策笺》。
法海终于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他的脑海中不知何时清晰的出现了那曾经的老父老母的面容,还有他那胞姐的身影。
匆匆离别数十载,他们都已经转世投胎去了。
而他终究没有成为父亲口中所期望的那高僧。
或许他曾经无限接近父亲的期望。
但是他终究迷失在了魔障之中。
就是在这篇策励入道文字的鼓舞之下,他才能坚定禅心,一心苦修,从而幡然得悟,承蒙佛祖赐下锦斓袈裟、金光禅杖、降妖金钵。
可是为何他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呢?
他明明可以做的更好,他明明可以做一个父亲希望他成为的那般大德高僧。
可是他终究是走入了歧途。
在求得生命真谛而真实修行的菩提道上,他没有求得本真。
反而丧失了自我,丧失了最起码的人性。
他被前世之因果所影响,将仇恨记挂的太深。
一步错,步步错。
直至深渊!
即便是被心魔入体,他依旧不能参透嗔痴执念,依旧想要谋算许仙。
如今想来真是太过可笑。
依靠谋算他人得来的,终究不是大道。
终究是落入了下乘。
终究是误人误已。
他心中的佛,早已经在他的心中扭曲。
他心中的佛,早已不是当初他刚刚拜入山门之时的那般纯粹。
还依稀记得他刚刚出家为僧之时,是在沩山寺中,拜灵佑禅师为师。
剃度以后,灵佑禅师日日命他苦行,前后为常住的地方劈柴有近三年时间,又为常住的寺中五百余僧众运送生活用水近三年时间。
有时实在辛苦,也会略动些念头。
一次,他大汗淋漓地担着水桶自言自语道:“和尚吃水翰林挑,纵然吃了也难消”。
那时的他早小有法力,这一语之下,每一餐大众吃完饭都肚子不舒服,饮食不能消化。
师父灵佑禅师听说了这件事以后,在他去到灵佑禅师身边小参之时,意味深长地对他说:“老僧打一坐,能消万担粮”。
从此,僧众腹中隔阂即完全解除。
他深感惭愧,即收摄身心,继续苦行服务寺中众僧。
如今想来,灵佑禅师那时的境界已经比他这时还要高出不少。
他还记得他的胞姐曾因挂念他这个亲弟弟,远道由长安去往沩山寺看望他这个亲弟弟。
待看到他长途往来运水的折腾不已之时,心中不忍,便向寺院施舍了许多脂粉钱,为沩山寺修建了工程浩大的饮水磵,当地民众美其名曰“美女磵”,从此解决了沩山全山普通百姓长途搬运生活用水的困难。
不久之后,他的苦行僧生活圆满结束,开始三年的闭关修行。
那时候,他的禅定已经是寺里除了灵佑禅师之外的第一人。在长期的各种劳作之后,他将这些外缘都通通放下,一心参禅。三年圆满时,他犹没有破关而出。
师父灵佑禅师见他关门紧闭,便亲自到关门外三呼“法海”之名。
他从禅定中醒来,一朝顿悟。
便是那时,佛祖赐下了锦斓袈裟、金光禅杖、降妖金钵。
他在关中应声而出,关房门窗毫无损坏,是圆满得道的标志。
那时,他虽然未到地仙之境,但也差之不远矣。
他圆满得道的消息传遍四方,一时间,寺内外僧俗大众皆来亲近问道,为避俗讳,他受了师命,外出游历江西庐山等地,最后来到了金山寺驻锡禅修。
这一晃便是很多年过去。
他犹记得当初胞姐的音容笑貌,还有她对自己的爱怜之意。
法海心中不免生出一番悔恨之意。
当年胞姐远嫁,他亦未曾亲自送亲,自从胞姐去到沩山寺看望他之后,他便再没见过胞姐一面。
他虽然成就地仙境,但却真正成了出家之人。
父母双亲故去之时,他亲自超度亡魂,但自从出家为僧之后,他便再从未见过双亲。
如今想来,他是否真的太过无情。
他纯粹的修佛之心让他摒弃了一切人欲,却最终被前世的妖身所影响。
或许是因为这一路他走的太过顺畅。
或许是因为他将人伦抛弃了许久,才会犯下如此大错。
终究导致了他落到如今这副田地。
所谓世间万事皆虚,并不存在,可是痛是真实存在,他可以骗得了别人,却是难以骗过自己的内心。
法海不禁在心中问道。
“我佛如来,弟子真的错了吗?”
“弟子降妖除魔之心是否真的惹上了尘埃?”
“还望我佛垂怜,给弟子指点迷津!”
法海越是回溯过往,便越是迷惘。
他此生之愿便是成为渡过天劫,成就金身罗汉的果位。
可是他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不折手段,镇压白素贞,强逼许仙落发为僧。
他以为他做的没错,可是事实告诉他他错了,他自持法力高深,能威逼许仙夫妇向他低头。
可是当他被许仙给伤到这种地步的时候,他才觉得可能自己是真的错了。
可是到底从哪里开始错,为什么会错的这么离谱?
他越想越迷惘。
当年禅定之时,意念坚定的法海不见了。
当年意气风发,禅心坚定的法海不见了。
当年斩妖除魔,从不后悔的法海不见了。
他此刻只是一个垂垂老矣,只有一口气吊命的老僧。
他整个人的状态虚弱无比,好似一盏快要熄灭的油灯。
似乎只要旁人吹一口气,他便会灭掉。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令妖魔闻风丧胆的法海。
他不再是那个咄咄逼人,法力如海的法海。
他不再是那个志得意满,行走天下的法海。
这一切,只因他咎由自取。
法海好似又进入了和当年闭关禅定之时的状态。
他好似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
他的世界里只有他。
只有佛。
佛一直在他心中。
太阳从山边升起,从山边落下。
金山寺的众僧围绕在法海的身旁敲着木鱼,念着佛经。
十岁守候在法海的身旁,不敢妄动。
三天三夜过去了。
法海依旧没有动静。
好似一个雕像一般。
若不是十岁从他的身上还能感受到温热。
甚至会怀疑他已经魂归极乐。
就是这点仅存的气息。
让十岁心中的希望之火一直不曾熄灭。
因为他是法海师兄。
在十岁心中,法海师兄是最厉害的法师。
虽然他已经老迈,但他在十岁心中依旧是当初那副不言苟笑却强大无比的样子。
十岁诚心诚意的朝着如来法像叩头,他在祈祷着,希望世尊如来能保佑法海师兄安然无恙。
他一直相信,法海师兄会变好的,一定会变好的。
这世上只有一个法海师兄。
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对他关怀有加的法海师兄。
十岁没有看到,在法海的怀中,一颗舍利正在散发着淡淡的佛光,滋养着法海的身躯。
那舍利正是法海从鸡鸣寺中的三藏塔内取走的昔日玄奘法师留下的那颗佛骨舍利。
……
大明宫,白龙殿。
白素贞端坐在殿中,双腿盘坐,双手捏决放在双膝之上。
她已经回到金陵城中三日。
这三日来,她不停的梳理龙脉,然后开始吞噬掉龙脉之中那反叛的龙气。
一道道圣旨从大明宫中传出,李唐的大军终于与在杭州城盘踞红巾叛军相遇。
战火弥漫了整座杭州城。
红巾叛军不敌李唐大军,从杭州城中败走,朝着绍兴府的方向退去。
李唐大军开始收复失地。
时间一日又一日的过去。
李唐大军的捷报频频传至金陵的大明宫中。
红巾叛军被打回了越州,李唐大军正在做最后的准备想要一举消灭红巾叛军。
这一日,白素贞站在白龙殿外,看着阴暗下来的天空,心中不免生出一股烦躁之意。
这已经是她回到金陵城中的一个月。
她终究是没有官人的任何消息。
官人好似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她的天机测算之术根本算不到官人的所在。
白素贞不免心中焦急万分。
可是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只能是加紧平息唐国境内的叛乱,然后休养生息一番。
白素贞看着那阴郁的天空,不禁呢喃道:“官人,你到底去了哪里?”
这时,从那花园的角落处走来一道俏丽的身影。
不是旁人正是大唐长公主李梦姑。
她看到白素贞一脸愁容的样子。
心中不免哀叹一声。
但也为白师的痴情所动,像白师这样修为高深的仙师,能用情如此之深,真是令她汗颜。
许仙失踪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
毕竟她平时都呆在白龙殿中。
白素贞的情绪一直都不高,她自然会去打听是因为什么事。
许仙失踪这事只有少数的一些人知道,毕竟许仙是朝廷命官。
是翰林院的修撰,一两日不去上差还好,能遮掩的过去,但三五日不去上差,总归是要被人发现端疑。
白素贞在寻不到许仙的下落之后,便将许仙失踪的消息与太上皇李纯说了。
她主要还是想通过朝廷的力量去寻找许仙,毕竟人海茫茫,她测算不出官人的方位,只能是依靠朝廷的力量。
太上皇李纯自然是全力相助,派出六扇门的捕快暗中查找许仙的下落,这也是白素贞的授意,只因白素贞考虑到若是许娇容知道许仙失踪的消息定然会很着急,只能是先瞒着。
他修行之后,整个人的状态有了很大的改变。
若不是当初和袁天师定下了退位的计策,他早就重新登基了。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身体状态变好了,每日处理政务其实也不太费力,再加上如今叛军节节败退,他中兴唐国的心思便日益高涨。
李梦姑想到父皇能有如今这般大的变化,还是全靠白师。
李梦姑也知道如今天下的局势,叛军节节败退。
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彻底消灭。
到时候,便能全力与北金国周旋。
可是如今白师的状态,却是让她担忧。
白师与许仙的感情很好,许仙失踪了这么久,若是白师放心不下许仙,会不会在平定叛军之乱后就此离去,去四处寻找许仙的下路,这让她有些担心。
李唐好不容易有了中兴的希望,若是白师就此离去,那李唐想要恢复昔日的荣光,恐怕将遥遥无期。
转眼已是盛夏,蝉鸣从大明宫的宫墙外传来,白素贞悠悠一叹,看到了李梦姑的身影。
李梦姑朝着白素贞颔首,恭敬的道一句:“白师。”
白素贞收敛心神,看着李梦姑,开口道:“长公主,有事?”
李梦姑想了想来之前她刚刚去过父皇的甘露殿,心中自然想着父皇的嘱咐。
只是想着像白师这样性情淡雅的,恐怕未必会喜父皇的安排。
白师平日里喜欢清静,并不喜欢吵闹,不知会不会去。
不过父皇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白师因为许仙失踪的事心情不好,他们自然得为白师分忧。
李梦姑道:“白师,过两日金陵城外鸡鸣寺中的宝相禅师在城中做水陆法会,父皇让我来问问,白师要不要去看看热闹,整日呆在白龙殿,别把白师给憋坏了,去外面散散心也是极好的。“
白素贞摇了摇头,她哪里有什么心思去看什么水陆法会。
她的心思全系在官人身上呢。
官人啊,官人,你到底在哪里?
白素贞蹙着眉头,与李梦姑道了一句。
“多谢长公主好意,水陆法会我就不去了。”
李梦姑闻言,心道果然是这样。
不过白师既然不愿去,她也不能强求。
只是希望白师能自我调节吧。
……
泰山之巅,玉皇顶之上。
云层笼罩之中,一道身影站在顶峰之上,看着那万里云层之下的高峰之上有一块一丈高的奇石正在吸收着日月精华,他的眼中露出一道奇异之色。
他的面容明明看起来眉清目秀,很是英俊,本应该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气质,可是此刻他身上却是有一股俾睨天下的味道。
似乎在一览众山小,巡视巍峨众生。
他不是旁人,正是从金山寺远遁而走的许仙。
准确的应该说是被东岳大帝的意志所占据的许仙。
许仙的意志并未如他想象的一般所被抹杀,他还存在,只不过身体的主导权在东岳大帝的控制当中。
他只能做一个看客。
他无法争夺回自己的主导权,东岳大帝的意志太强,强到他根本无力反抗。
不好好在东岳大帝似乎真的没有抹杀他的意思。
只不过他已经在这泰山之巅的玉皇顶之上站了三天三夜。
许仙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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