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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声三弄,梅心惊破,深香暗度,半山寒暮。
欲倩浮云遥相问,楼角何人吹玉笛?云沉雪暗难为语,一声落尽满庭芳。
在这庄严肃穆的祁家之中,所有的事物都遵循着各自应有的礼法与规则按部就班地履行着它们的职责,就像是千金堂的药斗子一样,每一格该放什么药该放多少量,都有着严格的规定,不能有丝毫的偏差,也不能丝毫的马虎。千金堂的药斗子关系着人命,祁家的这些规矩则关系着他的——不,是整个祁门的尊严。
身为管家的黄柏,既是规矩的制定者,也是监督者。
因为这两重身份的特殊性和重要性,赋予了他某种神圣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这里所有的一切,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甚至连每个人的一言一行,他都用圆规和矩尺精确测量并“裁剪”过,就像他颔下的胡须一样,疏密有致,一丝不苟,就连每根须子的长度都小心地执行着他的标准,不随意地长,也不随意地短。
尽管有人拿这个取笑他为“一刀齐”,可他对自己的工作成果总体还是满意的——可能还有一丝得意,祁门的主人祁穆飞对他的工作一直也是颇为认可的,尽管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赞扬的话。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位古板的老管家开始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少了点什么。到底少了什么呢?他冥思苦想了好久,还是没有答案。
帘外的雪花静静地飘落下来,好像是害怕一不小心触犯了这位老管家的某条准绳而遭到斥责,它们飘落的声音很轻很轻,可黄柏还是感到厌恶,因为白雪会把这整齐有序的一切全部掩埋。
而更让他懊恼的是,每当这时,鸣萱堂的那位都会横管一曲,好似在故意嘲笑他那引以为傲的一切成就被一场雪就给轻易抹杀了。“真是可惜”,听着笛声,他仿佛再次听到了她那阴阳怪气的一声叹惋,甚至还仿佛看到了笛曲之外她那个傲睨一切的眼神。
不过,懊恼归懊恼,对这个屡屡打破规矩挑战祁门尊严的女人,他也只能敢怒而不敢言。谁让她的身份那么特殊,谁让她的背景又那么强大呢!——师乐家大司命的女儿,祁门独一无二的二夫人!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背景,他黄柏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梅花落》确实独具风姿,连嘲笑他的音调让他品来都甘之如饴。
祁门之中也唯有她敢用这样的方式嘲笑这位倚老卖老的黄管家,也唯有她敢跟他的那一些规矩唱反调!
一个说:没有规矩,何以成方圆?
一个则说: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
哎——说不起,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黄柏心中苦闷,无可说,不能说。只能细细听着那一声悠扬的曲调缓缓地自我排解。
“怎么说,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想了半天,这个古板的人还是作出了“法外不外乎人情”的让步:人都快要死了,要这些规矩作什么?
哎,这才两年时间,怎么会恶化得那么快?黄柏深敛着目光,默默地算着时间。
他那双细小的眼睛实在是小,小得只容得下一条狭窄的路,从祁门之内通向祁门之外,路的两边栽着银杏树,银杏绿了黄,黄了绿,他已经不记得它们已经黄了几回,绿了几回,他只记得两年前银杏翻黄之时,她从祁门之外走到了祁门之内。他翻开那份纳妾文书,看着上面她的名字,第一次被风吹乱了他的胡须。
师潇羽!看到这个名字,黄柏既是心疼又是头疼。
“松音,你看无烟姐的绣工,啧啧啧……”
“嗯,柳夫人的手真是巧,这平江府内恐怕也难找出第二个人来能比得过她的!”
“这柳夫人就是勤快,还肯下苦功夫。前几年蜀中绣娘来到姑苏城,她便亲自跑去向她们拜师学艺。这蜀绣的工艺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啊,哪能那么容易学得会,可这柳夫人就硬是把它给学透了。真是不服不行,如今她这手艺,可堪比‘针神’啊。”
此说话者三人,摇着头啧啧赞叹不已的便是这祁门的二夫人师潇羽,此刻她正细细地欣赏着手中的那个绣花锦袋,立在她身畔的是她的陪嫁女使松音,说话间还给师潇羽递了一杯热茶过来。另一位话多的女使名叫丁香。
刻下,丁香正在收拾桌上的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脸上挂着和紫丁香一样温和而单纯的笑容。
丁香是祁家家生奴婢,黄柏特意拨来伺候师潇羽的,原本还有几名女使,但是师潇羽觉得丁香的名字意头好,“连理枝前同设誓,丁香树下共论心”,便只留用了丁香一人在侧。
丁香与松音年岁相仿,身形相似,连待师潇羽的心也是一般的亲厚一般的忠实,只是她和师潇羽相处时间短,师潇羽待她和松音总有几分亲疏之别。
此刻她插话进来,师潇羽倒也不以为忤,还颔首表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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