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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按期举行。来的人不多,有六、七十人,大多是狐朋狗友和“关系户”,乡里人则寥寥无几。然小孩子不管那些事,成群结队的来凑热闹,他——陈大铲叫一个青年在院中给他们发糖,一人一包。新娘子——矫丽娜今天可大出风头了,自打十点钟进了门,一反旧俗,把送亲的“开香”客甩在一旁,不坐“炕头”,满脸堆笑的到各个屋窜开了——向参加他们婚礼的贵宾们起的劲的献殷勤。贵宾们也不示弱,新娘子、新娘子……叫个亲,贪婪的目光像利刃,若要把她生吞活剥似的。这不能太怨“贵宾”们不斯文,只能怨矫丽娜打扮的太娇艳了。瞧——新烫的大波浪式卷发,油光可鉴!还插上一朵红花和一支金钗,一走一游荡,韵味别致;鸭蛋圆的脸点缀的红盈盈的,丹凤眼上面的眉是黑亮的,樱桃小口是红艳艳的……一笑不说话,二笑两酒窝。上身穿的是紫地带红花的小红袄,下身穿的是咖啡色毛料裤,裤线笔挺,快如刀,足蹬箭式棕色皮鞋,亮如镜明如玉,头上金晃晃,腕上银闪闪……一走一晃,香水味四溅!

若论她的这身打扮岂止“戴数乡税”?若论美貌,她又恰似“狐仙”下凡来。

酒不醉人,人自醉。陈大铲观矫丽娜风流翩翩,巧笑嫣然,圆眼睛都醉的只剩下一条缝了……燕窝、鱼刺、海参、鲍鱼、大酒、大肉上席,“哥俩好呀,两匹马呀……”喝五吆六的闹哄了一天。陈大铲——可一点不含糊,酒顶多喝了三两,剩下的在手帕中,为啥?留精力好在晚上……而那些贵宾们都几乎被陈大铲灌的酩酊大醉,傍晚被人搀扶而去。等人走后,这小两口大门上销,屋门关上,才双双进了寝室,寝室里华丽的八爪吊灯亮着,红红的象刚才筵席上的红葡萄酒,不,像血!

新娘子——矫丽娜,真能干:席梦思床早铺好,被窝里的电褥子早已通上。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二人会意的对视了一下,淫荡的嘻嘻一笑,便飞快的脱了个赤条条,嗖嗖地钻进了热被窝。接下来是发疯的吻,疯狂的摸……他们觉得真开心,完不象头几次那样提心吊胆的,作贼似的幽会。云雨过后,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又是淫荡一笑,他们满足了。一个貌美,一个郎富,那能不满足呢?折腾了一天,刚才……的确累了,他们带着早已计划好的——三天后到矫丽娜家蘸酒后,周游北京、上海、苏州、杭州……的美好旅游计划,拥抱着进入了梦乡。

突然,大约是天拂晓的时候吧,矫丽娜在睡梦中觉得颈脖上有一物:凉凉的,还在蠕动。她本能的联想到是什么,吓的汗毛直竖——口喊,蛇,手拽蛇,恐惧的快速坐起。她叫,他——陈大铲也跟着叫,不是吓的,而是痛的嗷嗷叫。两人醒,借灯光一看,这才惊恐的发现,他——陈大铲一宿之间颈下竟长出一个扁圆的瘤子——一点也不夸张,足有二尺长,颜色是红的,像他昨天婚礼时结的红领带。矫丽娜连忙爬到床一角,缩成一小团,浑身打哆嗦,也不哭,眼睛直直的望着那“蛇”。陈大铲也害怕,他不愧是男子汉,穿上一件衣服,急走到穿衣镜前照了照,不是蛇,不是领带——尽管可作领带用,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而是病!他也被这莫明其妙的病赫然出现,吓得不知所措了。

是病,终可以治嘛。他们二人终于摆脱了恐惧,清醒过来,商量对此事眼下保密。蘸酒后再治,反正现在不痛不痒的没关系。睡觉吗?分开睡,反正屋有。他到有心和她一起睡,而她不干,她怕那吓人的蛇,至于回娘家蘸酒,不要真把那玩意当领带系,天冷,围上个大毛围脖,好遮人耳目——就这样他们度过了三天蜜月。

看望丈母娘回来后,陈大铲独自一人来到市医院,花了三块钱,专挂教授级有名望的号,一看病症,询问发病史,连这些教授名人也目瞪口呆。罕见的病历,一个教授说:“世上独一无二的。”教授们相当重视,拍了片,化验了血,因他不痛不痒的,现叫他回家,等候研究出治疗方案,立即通知他住院治疗。

谁知,陈大铲一到家,病情恶化了:颜色由红变紫,酷像猪肝,还痛——一阵痛一阵不痛,不痛像好人似的,一痛就是急的,直淌汗。还是矫丽娜神通广大,探听到邻近山区有“李大神”、“何仙姑”……专治疑难病症。病急乱投医嘛,小两口这就折腾开了——纯属于瞎折腾,钱花了,可病一点没减轻。市医院的工作效率也挺高,教授们打来了信,拆开一看:“病症特殊……另请高明。”医路一断,他痛的还加重了,几天的工夫,陈大铲已是病容憔悴,判若两人。痛疼间,陈大铲恍然大悟的想起母亲临终“做缺德事,颈上要长大瘤子”的嘱托来。悔恨至极,便独自一人跑到后山母亲坟上,“妈呀、妈呀”的放声嚎啕起来,泪流如雨,伤心的样犹如母亲刚入土,哭着哭着,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呼的一阵风后,陈大铲觉得有人拍他的肩膀,抬头一看,竟是母亲站在那儿,便慌忙爬起,又哭又哀求:“妈,可怜可怜我吧……救儿一命吧!”他母亲也抹了眼角一把泪珠,叹了口气,说:“谁叫你不听话来!”陈大铲泪流满面,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她才指点迷津:“你多带钱,去看看残废的张包工头、李二柱扔下的那一窝孤儿寡母……然后你再到上海协和医院,找张教授,他是华佗再生……记住,安分守已最重要,人穷志不穷!”说完,风又起,老太太已不见踪影。

陈大铲惊诧的醒来,原来是南柯一梦,但母亲的言语却记的清楚,这次,他信了。

第二天,陈大铲把颈脖上围上毛围巾,遵母嘱,揣钱到了张包工头家。正赶上他们家吃午饭,桌上摆着玉米饼子,白菜汤,外加一碟咸菜萝卜小条条——这饭菜和张包工头较为宽敞的导制房是那么不相称。陈大铲心里清楚,财源断,他不吃这怎么行呢。旧友相探,张包工头虽然下不了地,可紧张罗,蛮热情。陈大铲与他叙了一会儿旧,时间不长,饭也不肯吃,扔下二仟块钱就走,张包工头在炕上感激的打躬作揖:“谢谢,谢谢……老朋友真够交情!”他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三年前的一幕往事涌上了心头。

那时张包工头身体健壮,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而自己则是他的左膀右臂,心腹之人。一天,是给二运盖那三层楼吧,要吃午饭了,张包工头说要上去检查一下抹灰的质量,下午甲方要来检查,别挑出什么毛病。当自己陪着他从楼内转到三楼一个单元时,他从室内来到阳台,欲踏松木杆子打的脚架——一头已拆,一头未拆,自己刚领人干的,怎会不知。在这千钧一发时刻,自己急的话在嗓子眼直打转:“那危险,会踩空!”却在这时,一个罪恶的念头闪进了脑海:“他摔死了,这包工队岂不是归我……”一瞬间,话未喊,张包工头脚已踩空,手抓一把杆子没抓住,直挺挺摔了下去——摔断了腿粉碎性骨折,还有五根肋骨,至今残废在家中。

陈大铲又看李二柱家属。李二柱是在一次盖楼中被掉下来的砖头打死的,他——陈大铲仅草草地安葬一下,给了不足千元丧葬费了事,而他在那次施工中独吞二万。李二柱家中的房子很破,酷如陈大铲的旧宅,两个孩子都穿着破鞋,脚指头都盖不住,天又这么冷,小脚冻得黑红,那女人脸色憔悴,头发散乱的遮了半个脸,身上衣服补了好几处……陈大铲看了看,心里酸酸的,掏出了一千五百元,放在炕上,对女人说:“这钱是借李二柱的……”那女人当然蒙在鼓里,但感激涕零,送了他一程又一程,说:“人死了,还来还债,亏您心眼好使……准得好报应!”陈大铲被她说的哭笑不得。脸一阵红一阵紫一阵白……象一盏能变色的灯。再看赵洪伟——陈大铲的同行。他二年前谈妥一宗建筑工程,置办了搅拌机,土吊车……准备上马,可他……陈大铲从中插了一脚——上足油水,一夜间,甲方吹毛求疵的变了卦,另请陈大铲——他这个高明的主儿,这一下可苦了赵洪伟,小本经营,底子薄,又不懂揽活的真经,怎经的起“陪了夫人,又折兵”,从此一厥不振,只得堵“窟窿”……陈大铲又扔下一仟元。

陈大铲就这样马不马不停蹄地跑了四、五天,总算看望完了,他也不觉的累,倒觉得颈上的瘤子疼痛减轻。

休息了一天,他又带上钱,携矫丽娜乘轮船来到了上海协和医院,一了解,果真有个张教授,张教授一检查,笑了:“小病一桩!”逐收留住院。接下来打针、吃药、消炎、止痛,七天后,陈大铲被护士推进了手术室。矫丽娜在手术室外急的乱转,不到二十分钟,陈大铲被护士推出来了。他神志清醒,冲矫丽娜高兴的嚷:“张教授真是华佗再生!三下五除二就把我这瘤割下来了,我还没觉得痛呢。”陈大铲又住十天的医院,伤口愈合了,但结下一个鸡蛋大小的疤。

陈大铲和矫丽娜欢喜异常,在上海游玩了两天,便喜冲冲地赶回家中,不多不少的只睡了一宿觉,第二天早上,公安局便来传讯陈大铲……三日后,检察院作出了决定,免于起诉,但部财产没收归公,理由是:偷税漏税、偷工减料……由司法机关强制执行。

水性杨花的矫丽娜,一见荣华富贵,如今成了过眼烟云,还管和陈大铲什么情不情的,一跺脚,离婚而去。

陈大铲心里明白,行贿之事公安机关没有查出,若查出自己非得蹲笆篱子不可。矫丽娜走了,高干级的房子也住不成了,陈大铲便托人找前妻商量,暂借旧宅以栖身。据替陈大铲办事的人说,他费了好多口舌,陈大铲前妻才答应,但有条件:住期一年,房租费每月二十元。走头无路的陈大铲,那能不答应,也不择个日子,提着那把打天下的大铲,又搬回那三间破屋中——屋破不说,炕长久不住人,灰尘一行。他瞅着心里酸溜溜的,他想起老婆、孩子、矫丽娜、房子……空、空、空!他又想起了妈,悔不该……于是,一头扑在炕上,凄楚的痛嚎起来,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伤心的样,倒像他的瘤子,恐怕天下还找不到第二份的呢。

起初,孩子们还来看热闹,后来陈大铲老是哭,也不见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怪乏味的也就散了——但他还在那哭。

没人同情陈大铲。乡里人都说:他脚上的泡是自己碾的,倒霉,活该!

能怨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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