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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她尝试着用季徵送给她的那盒胭脂。
第六日,她换上了京都最新样式的衣裙。
第八日,她学习着梳京城内,姑娘们最流行的发髻。
第十日。
她终于完成了一幅较为满意的画作,在丹青楼以画换银。
拿着银票,姜泠先是买了两壶好酒赠与季扶声,尔后又让绿芜偷偷给阿衍送了些银钱。她虽经常来丹青楼,却不敢与阿衍直接碰面,生怕自己会牵连到他,又引来父亲的责骂。
带着剩下的银票,姜泠去了一个地方。
距金善寺不远的街道内,被人改建成了灾民居住的棚户区。她用剩下的银两买了许多肉包子和热粥,分发给这里的难民。
将所有的粮食分发出去后,天色尚早,抬眸便见半山腰处若隐若现的金善寺。姜泠略一思量,决定沿着山路而行。
绿芜扶着她,两个人走得都很小心。
观音像前,她点了三炷高香。
第一炷香,她替父母,替阿衍祈福。祈愿家人无忧无虑,无灾无难。
第二炷香,她为自己祈福。她所求甚少,能在相府安稳度日、了却余生已足够。
第三炷……
姜泠刚一闭上眼,面前闪过步瞻的脸。
——她那饱受唾弃的奸相夫君。
近些天,他有接连解决了两部分敌对党羽。办事狠绝,雷厉风行。甚至有了“活阎王”之称。
而他不在相府的这些日子,姜泠每日都会给他写信,她的字迹跟她的人一般工整秀丽,温顺的簪花小楷,提笔落笔皆是谨慎小心。
她不敢日日去打搅步瞻,每隔上几天,再将积攒的信件交给绿芜,让她转交到谈钊大人手上。
金善寺的佛堂里。
姜泠跪坐在观音像前,双手合十,乞求神灵宽恕他的罪孽。
……
金善寺另一边。
申时未过,坐落在半山腰处的院落中寒气却甚,袅袅轻烟绕着枫红的林木,寂寥的钟声衬得周遭愈发庄严肃穆。不过少时,从院中走出两名男子,年轻的一身月白色衣衫,步履缓缓,气度矜贵不凡。
他明明很是年轻,身侧的中年男人却对他十分尊敬。
“相爷今日所言,袁某全都记下了。容在下回去思量几日,再给相爷一个准确的答复。”
步瞻淡淡颔首,神色从容:“不急。”
对方再度朝他恭敬作了一揖,而后拂袖告退。
时辰不是很晚,天际边已泛起了金粉色烟霞。待袁禄离开后,身侧的谈钊走上前,迟疑道:
“相爷,您当真放心袁禄”
此人乃右丞相萧齐清的堂弟,两人虽有血缘关系,关系却一直不睦。萧齐清肃穆严苛,袁禄却是个花天酒地、放荡不羁的,他满肚子的花花肠子,经常出没于烟花柳巷之地。
贪财,好色,油嘴滑舌,见风使舵。
闻言,步瞻仅是抬了抬下巴,他袖间云纹被冷风吹起,卷起眼底晦暗深沉的思量。
“派人跟着,不要打草惊蛇。”
谈钊点头:“属下明白。”
正往寺庙外走,忽然,一个靓丽娇憨的人影闯入视线中。
谈钊眼尖,微讶:
“相爷,那是……夫人”
他话音还未落,只见自家相爷的目光已凝在那人身上。
少女一身俏丽的衣裙,发髻上别了支别致的簪。她身侧只跟了绿芜,青菊不见踪迹。
许是她身上衣衫颜色较为艳丽,谈钊竟觉得大夫人较先前活泼开朗了些。
他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已有许久未见到大夫人了。
金善寺左院,乃是求姻缘之地。院落中有一棵号称存活了千年的姻缘树,树枝上系满了红绸带。风乍一吹,便是红云飘飘。
而姜泠正站在这棵姻缘树下,郑重其事地接过一缕红绸。
见状,谈钊转过头,悄悄打量了步瞻一眼。
他面色未动,只是安静地瞧着姜泠。
霞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小姑娘低下头,笔画认真。
片刻后,她珍惜地吹了吹红绸上的墨迹,双手将其交给住持。
对方看了眼笔迹,“施主,您只写了您一人的生辰八字。”
姜泠面色微窘,诚实道:
“我……不知晓他的生辰八字。”
对方便笑:“施主,若无八字,这姻缘树兴许就不灵验了。您还是回去问问您家那位郎君。只有将两个人的生辰八字都写上去,姻缘树才会保佑你们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听到这一句话,姜泠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脸。一瞬之间,有什么情绪自她眼眸中一闪而过,她目光微黯,声音压得很低:
“那……劳烦您先将这绸带挂上,我回去再问问我家夫君。”
住持无奈,只好点了头。
少女唇角边终于扬起一抹明媚的笑,朝着对方感激道:“多谢您。”
姜泠走后,步瞻才从暗处走出来。
熟悉的旃檀香拂面,温雅而清冷。住持见了他,恭敬走上前来行礼。
步瞻目光落在那一条刚系好的红绸带上。
绸带很新,颜色很鲜艳,其上字迹工整,并排写着二人的名字。
只是本该属于他生辰八字的地方,却是一片苍凉的空白。
见其,谈钊试探道:“相爷,可否要属下将其取下来”
此乃姻缘树,两人一旦系绑在一起,便是心契神齐,不离不弃。
步瞻未语,目光放远了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他眼前闪过适才的画面——
硕大的姻缘树下,少女满怀期冀地扬着脸,为了将红绸系得更高一些,她拼命地踮着脚,一边挂,一边喃喃自语:
“挂高些,以后的路就更顺一些……”
步瞻向来不信什么神灵庇佑。
他更不相信所谓的善恶有报,因果轮回。
对于这些说法,他当然是不屑一顾,甚至有些嗤之以鼻的。若世间当真有恶果,他弑父、犯上、叛君,早应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就在他准备移开目光时,脑海中无端闪过那一双眼。
那双眼,乖顺,纯净,清澈。
是那个有些愚笨的女人。
步瞻微微蹙眉。
她当真是蠢笨极了,连他的八字都不知晓,就信了这些唬人的鬼话。
他的太阳穴忽然有些痛。
男人轻阖上眼,浓睫如小扇一般轻垂下,片刻后,风中响起极淡一声:
“不必,留着罢。”
他的声音里,多了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情绪,却不过转瞬,便消散在烟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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