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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为经将画笔扔进一边的洗笔筒。
他低下头看着纸页上尚且湿润着的画卷,连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都被小小的吓了一下。
画的是真漂亮啊!
顾为经为了画出那幅《小王子》,在烛光中穿行于无边的星云,和沙丘上的小正太看了四十四次日出,才得到了上一幅“沤心沥血”级别的作品。
眼前。
人生中的第二幅同样水准的国画就活生生的躺在他身前的桌子上,墨色殷红似血。
绘画过程一点也不痛苦,他只是略微精神上有些疲惫。
那种神游千里归家后的微微的困倦。
他瞅着自己画的《紫藤花图》,又侧过头看向墙上悬挂着的唐宁的《百花图》,随手拿起旁边一支挂在窗台上晾干中的毛笔,放在嘴里轻轻咬着。
这个举动很有孩子气。
顾为经小时候帮爷爷护理艺术品时养成的习惯,国画很娇贵,既怕潮,也怕干,正常情况下环境湿度不能高于60,为了颜料的润泽光亮,也最好不要低于48,用舌尖感受一下毛笔的笔尖,不涩不湿,松软适度。
轻轻舔舐,能在舌苔上感受到一丝湿意,却绝对不可以真的有水汽,便是放置书画作品的理想条件。
这是一个长辈们一代代传下来的土办法。
长大后,顾为经画完画,偶尔还是喜欢咬笔。
酒井胜子发现男朋友的这个小癖好之后,有点担心,这两个星期很多次的想要让顾为经矫正掉这个喜欢咬笔的坏习惯。
历史上画《千里江山图》的北宋宫庭画师王希孟,相传就是没事干,喜欢舔舔颜料挂掉翘辫子的。
中国画的植物性颜料还好,胭脂这样的植物萃取物没啥伤害性,不过深红色系的颜料几乎一水含有汞,黄色系的颜料几乎一水含有砷,和砒霜是近亲。
而油画里的速干性考试颜料,更是有一个算一个,都有锰、铅、镉这几样重金属做为让油性颜料快速凝固的添加剂。
尽管抛开剂量谈毒性全是耍流氓,洗净晾干的画笔里毒性物质微乎其微。
可也不是啥嘬着玩的小零食对吧?
喜欢看湿度,现成的湿度剂到处都是,那不比舔个毛笔准多了。
顾为经画画的时候,酒井胜子从来都不会影响他。但每当看到顾为经准备拿着毛笔往嘴里塞的时候,都会轻轻拍一下他的额头。
小画室的笔筒上插着一排柠檬味棒棒糖。
那不是给茉莉小朋友的,而是胜子小姐给男朋友准备的。
她认为顾为经那是一种无意识的啮咬咀嚼异食癖。
这是病,要改,他喜欢咬东西,就每当咬笔的时候,胜子小姐就贴心的在旁边剥一颗棒棒糖喂进他嘴巴里去。
和巴普洛夫的狗一样。
以后养成肌肉记忆条件反射,男朋友就不咬笔,改咬棒棒糖了。
酒井胜子的男友养成计划,目前收效甚微,习惯的力量很强大。
在夜深人静,酒井小姐不在身边的时候,顾为经依然喜欢和年少时一样,轻轻用牙尖咬着毛笔尖。
测试湿度只是附带的事情。
他更多是喜欢这种舌尖传来残留在毛笔缝隙之间的零星残墨,初入口时苦涩,后味轻轻回甘的味觉。
中世纪虔诚的修士会用镶嵌着荆棘的藤条皮带,抽打他们的脊背,认为痛觉能让他们的和天空中的神明更好的建立直接的沟通。
而顾为经喜欢这种苦意。
苦意是一种冥冥中的桥梁,将画家和他所作的书画作品链接在一起,像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纽带。
柠檬味棒棒糖给他不了这样的踏实感。
顾为经咬着笔尖,舌尖的感觉清晰传来的感觉,提醒着他,眼前这幅震撼动人的画作是他亲手画出来的。
这幅作品也许不是他一生中最牛逼的作品,却是他快要迎来十八岁的这个暮春的完美收官。
那些栩栩如生的紫藤花叶,永远的将他的心境凝固在了纸面之上。
从此之后。
再也不会随着时间枯萎。
“现在室内的湿度稍微有一点点高,却还没到七八月份雨季那种墨迹干不透或者潮湿的会损害画作的地步。等明天白天雨停了,气温上去,应该到中午,这幅画也就干的差不多了……嗯我应该提一些什么字比较好呢?”
国画讲究题跋。
顾为经先是取来一方他的篆体印章,刻在宣纸的角落,作为落款,然后挑眉思考着。
顾为经也是破而后立,但他的心态和酒井大叔在相似中,也有着本质的不同。
酒井一成教授画出那幅画之后,整个人就平和放下了,不太在乎这幅画有没有人看,也不太在乎能卖出多少钱出来。
因为,他已然有了克鲁兹夫人这个最重要的观众。
斯人若彩虹。
余者皆杂音。
顾为经不一样,他这幅画就是为了迎接唐宁的质疑的,就是画给别人看的。
酒井大叔画的是宁静之画。
顾为经画的则是迎接挑战的竞技之画,放下恐惧和自怨自艾以后的新生之画,成人之画。
他要用手中的画笔在唐宁那里,画出自己的尊严来。
题跋写——“致前辈?”
有点软了,唐宁可没有和他这么好好说话。
要么写——“画给你看?”
又有点俗了,而且顾为经的古文功底一般,写白话文,还跟泼妇骂街一样的提词,不知道唐宁看到了是何心情。
顾为经自己都觉得辱没了这幅这么棒作品。
嗯……
他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自己上的是欧式的英文国际学校,文言文功底本来就有不足,一时难以想起很能表达他心境的信、达、雅的题词。
顾为经咬着笔。
画都画出来了,竟然提词难倒了自己。
他思前想后,犹豫着要不要明天早晨去拜访一下隔壁的吴老头。
这老爷爷是练书法的,三天两头就给人家题这种东西,术业有专攻,他应该懂。
咦?
顾为经忽然拍了拍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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