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格物风潮（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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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汴京城的晨雾很厚，伸手不见五指。</p>

苏颂在朝堂分配给他的两个元随的护卫下，骑着马，走在回家的路上。</p>

尽管一宿未睡，但他的精神却依然矍铄。</p>

甚至有些兴奋的过头了！</p>

“格物致知，竟还有这许多道理！”苏颂感慨着：“这却是吾过去所不知之事……”</p>

他回忆着昨夜与沈括的交流，心里面无数思绪纷飞。</p>

如今他已知道，这圣人格物致知，需要严格记录、仔细分辨、并分组实验。</p>

只有可重复验证的现象、道理，才能算是被格出来的‘道理’。</p>

才可以放之四海皆准！</p>

不然，这其中就可能存在着误差、错缪乃至于致命缺陷。</p>

轻则误人子弟，重则祸国殃民。</p>

苏颂听完，是深以为然。</p>

何止格物？</p>

为人处事，为官任政不也是如此吗？</p>

所以，苏颂与沈括，可谓相见恨晚！</p>

两个有着共同爱好、兴趣之人，现在连学术观点都已经开始接近。</p>

怎能不成为朋友？</p>

于是尽管，苏颂比沈括大了一轮——苏颂是真宗天禧二年生人（西元1020），而沈括则是仁宗天圣九年生人（西元1031年）。</p>

两人之前，也没什么来往：苏颂是旧党里的守序派，沈括则是新党的激进派，而且属于名声很差的那种。</p>

经过昨夜的交流后，两人都有些上头了。</p>

聊到最后，直接序起了年齿，还交换了名帖。</p>

苏颂甚至还打算亲自出面，等苏子瞻回京后，选个日子，摆上一桌，将苏子瞻和沈存中叫到一起，看看能不能消弭这两人的矛盾。</p>

尽管这事情有点难度。</p>

但总要试试，对吧？</p>

不知不觉，苏颂骑着马，就回到了他如今住的地方——位于兴国坊内的徐国公旧邸。</p>

此地，是整个汴京城最奢遮也最黄金的地方。</p>

元丰改制之前的尚书省，就在兴国坊中——乃太祖以后梁太祖朱温旧宅改造而成。</p>

元丰后，尚书省搬迁至皇城，先帝命宋用臣‘于大内西废殿前三班，以其地为尚书新省’。</p>

于是，原来的尚书省就被人们称为尚书旧省。</p>

尚书旧省，自也没有废弃，尚书旧省本就紧挨着皇城西楼的角楼，并通过一条防卫森严的回廊，与皇城内的旧政事堂相通。</p>

所以，先帝在大内西废三班院所建的尚书新省，与在宫外的尚书旧省，其实是紧挨着宫墙，并有着一条回廊相连的。</p>

很多庶务，依然是在尚书旧省处置。</p>

大量官吏，也都是在旧省上班。</p>

无数文牍、档案，也依旧存在旧省的库房之中。</p>

在兴国坊的东边，就是光化坊，此地是秘书省所在，秘书省与都亭驿隔汴河相望，西向御街，贯穿其中，现在汴京城人流量最多，同时也重要的金融中心——在京交子务，就在秘书省和河对面的都亭驿中间。</p>

同时，从兴国坊沿着西向御街继续向前，就会看到一個巨大的广场——天街。</p>

天街尽头就是宣德门，天子出御之地，也是宰执大臣入朝之门。</p>

所以兴国坊就是汴京城距离皇城最近的一个坊市。</p>

自来就不是普通人能住的。</p>

徐国公张耆当年能得赐此宅，坊间一直谣传，除了张耆乃是真庙潜邸元随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张耆要在这里给真庙养美人。</p>

大量各地美人，都被真庙用着各种理由和借口，养在张耆家里。</p>

其中最出名的，自然就是那位从四川来的姓刘的太后了。</p>

然而，如今昔日显赫的徐国公家族，已是旧时王谢。</p>

连徐国公自己的坟茔，都被其子张诚一盗掘。</p>

而这当年真庙御赐的宰执级别的豪宅，则被当今天子收回后，作为福利，低价租给在京的京朝官。</p>

于是，曾经门前列戟的徐国公宅邸大门，如今成为了数百名官员及其家眷日夜出入之地。</p>

马厩之中，更是养着上百匹各色马匹。</p>

苏颂刚刚在大门前下马，立刻就有着一个裹着青巾的男子上前来，躬身问道：“苏公的马，可要喂草料？”</p>

苏颂点点头，将缰绳递给这个人，柔声道：“有劳了！”</p>

“不敢！”这人诚惶诚恐的说道：“愿为苏公效命。”</p>

说着就牵着苏颂的马，向着马厩走去。</p>

那里，已经有着人，将准备好的草料，倒入了马槽中。</p>

透过浓雾，还能看到马厩里，有着正在拿着铲子、铁锹一类的工具，正在清理粪便的健妇。</p>

这些人都是开封府街道司雇来的所谓‘保洁’、‘卫工’、‘保安’。</p>

街道司将之统称为‘物业’。</p>

苏颂听说，现在街道司新设了‘物业局’。</p>

物业局在汴京内外，大量募工、培训。</p>

虽然不知道，贾种民到底要做什么？</p>

但，自从街道司设立‘物业局’一来，最起码苏颂发现自己租住的这个徐国公旧邸内外的卫生和牲畜管理，都不再没有人管了。</p>

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的场景再也不见了。</p>

这可真是让人舒心。</p>

所以，贾种民的名声一下子就好起来了。</p>

苏颂没有精力去细思这里面的事情。</p>

他只知道，有了物业局后，自己住的这个地方的环境变好了，各种设施也有人维护了。</p>

这就够了。</p>

进入大门，通过徐国公府内的壁照，顺着回廊，向东走去。</p>

苏颂很快就回到了他现在的家——一个被开封府格出来的，足足有着十多个厢房的院子。</p>

他一进家门，他的妻子辛氏，便已经带着家人在门口迎接了。</p>

“官人回来了！”</p>

辛氏是他的继室，本是他的同年辛有则的女儿，比他小了快三十岁。</p>

老夫少妻，本该不谐，但辛氏与他成婚十余年，却是志同道合，举案齐眉，琴瑟和谐，羡煞了无数人。</p>

当今官家即位后，特旨推恩，以辛氏贤德，封为韩国夫人。</p>

“嗯！”见着爱妻，苏颂微笑着道：“吾昨夜与沈存中秉烛夜谈，一时忘了归期，还请夫人恕罪。”</p>

辛氏上前，替他换下衣服，柔声道：“昨夜颍川郡夫人，已遣了人来通告了……”</p>

“颍川郡夫人？”苏颂楞了一下，旋即才反应过来，那是沈括的续弦：“沈括妻吗？”</p>

“嗯！”</p>

那可是个厉害人物！</p>

哪怕苏颂这些时日，一直忙于开封府、浑运局的事情，根本无暇关注朝中大臣八卦。</p>

却也知道了，朝散大夫、提举专一制造军器局沈括惧内。</p>

这事情据说还是当今官家捅破——去年沈括一度在专一制造军器局中废寝忘食的工作。</p>

然后，官家一道旨意，下给了其妻张氏。</p>

从此以后，据说每天下班的时候，沈括比任何人都走的早，再也不敢在专一制造军器局加班了——因为只要他敢，他妻子就会带着人进入官署，然后当着其他人的面，揪着他耳朵拖回去。</p>

如此悍妇，让汴京人目瞪口呆。</p>

更让人目瞪口呆的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元祐元年闰二月，天子特旨以沈括妻张氏，贤惠有德，推恩封为颍川郡夫人。</p>

并特旨赐给命妇服。</p>

沈括旋即上表谢恩，言辞恳切，比官家升他官还高兴。</p>

所以，张氏名声大噪，据说连宫中太皇太后、皇太后都听说了这个事情，还召见过张氏。</p>

因此之故，沈括之子沈冲，俨然已经成为了汴京城里好多人家眼里的优质女婿。</p>

家世好，父母也好。</p>

女儿嫁过去，绝对不会被欺负。</p>

这样的好女婿，对那些汴京城里女儿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p>

一念及此，苏颂就对辛氏道：“夫人往后若是有空，可与沈夫人多多来往。”</p>

辛氏抬起头来。</p>

“三娘也快到议亲的年龄了……”苏颂轻声道：“夫人该早做准备了。”</p>

辛氏嫁给他后，夫妻只有一个女儿，夫妻两人宝爱的很，自然是想给女儿选一个好女婿。</p>

辛氏听着，目光摇曳了一下，然后就笑起来：“官人放心，妾身晓得的。”</p>

仔细想想，沈括的儿子，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p>

首先，沈括的前途不可限量——他可是先帝特意雕琢、磨砺了棱角以后，留给少主的社稷之臣。</p>

有其恩荫，其子就算不成器也可以富贵一生——何况，沈括只有一个独子。</p>

这就意味着，沈括未来的一切都是他的。</p>

同时，考虑到沈括惧内的这个特点。</p>

子肖父的话，女儿嫁过去就不会受委屈了。</p>

就是……</p>

“官人怎忽然动了此念？”辛氏疑惑着问道。</p>

沈括的名声可不好啊。</p>

苏颂微笑着道：“夫人有所不知，为夫昨夜与沈存中秉烛夜谈，可谓是相见恨晚，颇有伯牙子期之慨！”</p>

知己难得！</p>

兴趣爱好和追求，几乎都一致的知己就更难得了。</p>

此外，根据苏颂昨夜在沈家的见闻。</p>

他发现，沈括的那个儿子沈冲，似乎与乃父一样，对技术、机械有着特殊兴趣，苏颂试探着问过他几个问题，他也能对答如流。</p>

这就太棒了。</p>

……</p>

迷迷糊糊中，赵煦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现代。</p>

他向前看去，发现自己似乎身处他在帝都的家的客厅沙发上。</p>

身前的电视机，似乎在放着新闻。</p>

但荧幕上出现的人，却并不是他熟悉的那些西装革履的精英。</p>

而是穿着宽袍长袖，高冠博带的类似士大夫一样的人。</p>

无数闪光灯不停的按下快门。</p>

荧幕上的那些人手里，似乎都拿着一本经典，在为首之人的带领下，面朝着一尊孔夫子的铜像集体鞠躬。</p>

然后，他们似乎开始了某种仪式。</p>

电视机里传出了播音员的解说画外音：“本台报道，今日我市新一界知州班子，在新当选的知州张文道率领下，来到孔庙，向圣人宣誓就任我市新一界领导班子！”</p>

电视机旋即传出了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吾将恪守职责，忠于道义，以仁为政，以爱行事，圣人在上，先贤共鉴，若违此誓，人神共诛！”</p>

赵煦笑了一声。</p>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大概在做梦了。</p>

而这个怪诞的梦还在继续。</p>

电视上，开始播出电视剧。</p>

主人公好像是个法官？</p>

穿着长袍，戴着獬豸冠，他正色的看向证人席，严肃的问道：“证人，请在本提刑的监督下，对圣人宣誓，所做证词，绝无虚假陈述及刻意隐瞒……”</p>

赵煦至此，完全确定了这是梦。</p>

大抵是他看过的那些律政剧和政治剧，糅杂着他的一些心底渴望和念头一起诞生的梦。</p>

一念及此，他就醒了过来。</p>

睁开眼睛，他睡在福宁殿的内寝。</p>

文熏娘蹲在御榻前，似乎在打量着他，见到他醒来，立刻羞红了小脸，连耳垂都红了起来。</p>

“官家，妾身服侍您洗漱！”她赶忙说道。</p>

赵煦哦了一声，坐了起来，依然沉浸在方才的梦境之中。</p>

“知州……提刑……”赵煦呢喃两声：“想不到，朕还有着想让大宋千秋万代的狂想！”</p>

但历史已经证明没有什么人可以千秋万代。</p>

个人不行，制度不行，王朝更不行了。</p>

不过……</p>

“那个梦真的好啊！”</p>

“若真能实现……朕无憾矣！”</p>

是啊，知州、提刑的官名，能流传到一个有着电视机的时代。</p>

那就足以说明他的成功！</p>

至于这个梦，有没有实现的可能？</p>

当然有！</p>

但需要他努力，也需要无数人一起努力。</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