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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又问起奏章中分析推测的几个细节,三人悬于心中的一件大事解决,神态自也轻松起来,有些大胆的推测,未书于奏章上的,也敢说出来。
奏对间,三位宰相和太医署的长贰官陆续到了,先后阅了靖安司的奏报,个个脸色都凝重起来。
阁内议事至酉初方歇。
次日,经由政事堂颁下的检疫防疫谕旨便通过八百里急递发向:南方各道和安南、安藏两个都护府,东部临海的山东道,东海领域内的东海都护府,以及北部临海的河北道,东北临海的安北、安东两个都护府,包括新罗、扶桑这些藩属国。并另有国书递南洋诸国,通报天竺流行霍乱,并附详细疫症,对过往商船进行严格查疫,只要发现有“疑似疫患”,就立刻隔离,避免疫情传染扩散——这是大唐向周边睦邻国家的友好通告,也是因为海贸连通了整片海域圈子的国家,一国疫情蔓延,就很可能牵连其他国家。
长安城飞骑四出时,天策书院依然是恒定的安静。
这日下起了小雨,萧琰将养三日后骨头已经完长好,照例是辰正二刻朝食后出门,与慕容绝同行去剑阵巷。
两人俱是内力深厚,到得剑阵巷时,衣衫也是上下干燥没沾到一丝雨湿。
萧琰仍入四象七宿阵。
这一次经历了四战,共坚持了五个时辰,一身鲜血的被慕容绝提出剑阵巷时,已经是申酉之交了。
从“井中日月”治疗出来,仍然歇三日再去剑阵巷。
萧琰养了两日,朝廷发给扬州的谕旨还在路上,众医聚于栖鹤观又举行了一次霍乱的辨证论治。
辨证是医家治病极重要的环节,既辨病又辨证,详细分析症候和病理变化,主要不是着眼于“病”的异同,而是将重点放在“证”的区别上,这正是确定目前的疫证所需的。参加辨证的不仅有道门的主要药师,还有太医丞胡汝邻和两名太医,医官局博士常焘和两名助教,以及庆余堂、仁济堂、和顺堂、怡康堂、保安堂等几个扬州大药堂的积年老名医,济济一堂的坐了二十多人。
因为人多,辨证会就没在观主茶室举行,而是移到了观中讲经的经堂,因为已过了晨课,并不影响观中道士的日常。
众人都脱履坐在蒲团上,面对面围成一个“口”字,方便说话。医官局和本地医家坐在东面和南面,太医署的太医坐在了北面,道门的药师坐西面,并按字辈:沈清猗是掌殿的大弟子,因之道号“至元”,元者,首也,虽入门最晚,却坐在了起首的位置,之下才是至和、至平、至桓,余者便是广字辈。
年龄最小,却居字辈之首,难免引人瞩目。沈清猗对这种惊讶注目——暗里必定揣着怀疑的忖度恍若无视般,气质清冽如梅,又闲雅自如,仿佛参加世家的一场赏花赋诗聚会,坐立行止都油然透出的雍容优雅气度便让人觉得朗月在侧,不是骄阳灼目,却让人觉得居于其侧便如星子之于皓月,光芒闪烁也不及那中天悬月的清辉,竟将他们所见过的世家子弟都比了下去。众医不由暗忖:不愧是甲姓世家女!虽对她医道造诣还有怀疑,却也自生凛然,不敢在面上露出轻慢之色。
沈清猗和至桓都只到扬州三日,虽然这三天已经尽晓疫情,去过了各个隔离区,诊断辨异过病患,但均是头回参加辨证论治,便只静坐而听。这些医家们辨证过两次彼此都已经熟悉了,初始因为沈清猗那身清冽雍容的气度有种珠玉在侧的拘谨,但辨证一起,大家便都忘了其他,顾自投入到其中。
“……脾胃素虚之人,六气为病,阴阳二气乱于肠胃,因时气而更见其虚,中阳既虚,寒湿自盛,以致朝食暮泻而为飧泄,甚加呕吐而为霍乱。其泻者,必是清谷而非臭秽,吐者亦必澄澈而非酸浊。小便之利,口之不渴,如此,才是寒湿霍乱,可以理中丸、五苓之类治之。”常焘眼下青黑之色更重,说起辨证来却是精神极旺,侃侃而谈不停顿,“诸位皆知,寒湿霍乱春伤于风冷,性属寒证。然此次霍乱所现病证,多数是小便赤短、便热极臭者,而脉带数,此为热证,当非寒湿霍乱,应以清利中焦湿热而治。”
庆余堂的坐堂大夫余秉执立即辩驳道:“寒霍乱脉兼迟,而热证脉带数,兼有吐利清浊之异,此为不同之处。而今患者所现病证,多是寒热相混,虚实错杂,确非易识,故有吾等辨证之争。然热证者未必不是内虚阴盛,燥热于表,岂可只以吐利清浊而妄断?此前有表热证者,或热燥去衣坐地,或面赤喜冷,辨为热证以黄连、黄芩清热论治,次日即下血而死,难道不是教训?此实为虚冷甚于内,而反逼其阳于外,故其外证,多假热之象,当以寒证而治。”
这位庆余堂的名医被人称为“余棒槌”,是个直梗不知变通的,面对本地医家管理衙署的主事也不知委婉迂回,的就顶了回去。所幸常焘不是个小气的,又素知这人性子,只是皱了下眉,倒没有多在意他的语气。
太医丞胡汝邻道:“《内经》以水液澄澈清冷为寒,然有利清者,以寒证而治,却也次日而殁。可见是阳邪炎盛之极,反与阴邪无异——其病非伤寒,以寒证论治恰如雪上加霜。”胡太医是个圆润的性子,但与这余棒槌共事一阵,也知其人不通委婉,用言必得直接为好。
余棒槌死皱着眉头一时不语,因胡汝邻所说的“次日而殁”便有他误治而死者,心中壅塞,一时难言。
这在辨证中是常见的事,诸人皆不以其面色为异,况疫情如火,大家辨证时也无心顾及别人的情绪。
至和接口道:“《内经》虽以水液澄澈清冷为寒,但医道通治道,用药如用兵,必得通审细辨。下利清水未必就是寒证,小便赤短也未必就是热证。余认为当以口渴与否,判清温之治,此为简当。”
胡汝邻思忖着道:“若以口渴辨清温,虽简当,但其论治也有异。如霍乱之因伤寒而致者,热多,谓表热未衰;寒多,谓里寒较盛,同为治寒证,用药也当有异,若都用五苓,反致其危。”
至川道:“所以同一证,当察其内外之轻重,辨邪气之聚散,以施治法。”
……
众人争来论去,既辨证又论治,但争论良久,甚至气氛达激烈者,却终究没个定论,也没论出个有效的治疫方子,实在是因为热证中又夹杂了寒证,此前多次讨论用药,无论是以寒证治,还是以热证治,或是先热后寒,先寒后热,却只有上百例轻症者缓解,还不是治愈的,而是患疫者体质强,自个抗过去的,而多数用药者不是死亡,就是反致病重,境况最好者也只是拖着,约摸身死也不过几日间的事。
争论声渐弱下来,众医都有种困于巷中的感觉,渐渐的俱都凝重默然,座中唯有沈清猗和至桓两位新到者自始至终未发言。
至和左右一视,道:“余等已论辩了四五次,或者都囿于圈子里了,一时出不了新论。至元师妹与至桓师弟新至,或许不会陷于余等这些争论,有别出心裁的看法?即使异想天开也不要紧嘛,咱们已经困在巷子里了,或许就能从墙上开个洞呢。”
众医虽然心情沉重,闻听后一句也不由微微开颐,期待的目光看向两人,倒不是期待这两人就有解证和论治之法,但出来个新思路也不错,或许就可以开开窗,触发他们的思路呢?
——医道也是有顿悟的!
作者有话要说:写辨证写到卡文了,大家未必会细看,某却是要细写的,几句囫囵而过那就太虚了。
“辨证”是中医的名词,辨是辨析,不是争辩,“证”的范围比“症”广,如热证,寒证,学中医的同学当明;其他读者君知道这不是错用字就好了,多则不论。
以上的辨证借鉴了清代治霍乱名医王士雄的论述。简单一句概括:寒湿霍乱是假霍乱,我们现在所称的霍乱,属于热霍乱。
而文中这个疫情呢,是起于初春,这个季节多发伤寒感冒(大家懂得),于是在真霍乱中夹杂了假霍乱,主要得治真霍乱,但治真霍乱也得治假霍乱,而且真霍乱还容易引起其他并发症,否则怎么用药都是治死。所以,在此时的医家还不了解是“霍乱弧菌”导致真霍乱的情况下,辨证不明,用药不当,以致瘟疫不解就很正常了。
嗯,关于真霍乱起源于印度恒河流域的朝圣(印度教的朝圣,不是佛教),是根据病理学家们的推断而写的,不是臆造。但大壶节的日期有所差异,似乎是在一月份?那时还是挺冷的吧?脱光跳到河中沐浴真不怕冷?哆嗦下,估计信徒狂热也不觉得冷了。咳咳,话说古代印度人的朝圣沐浴那真是集体遛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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