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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飞望向那被疾风法诀束住的魔物,面露不忍之色。诛妖盟四派,同气连枝,他与这位居尘师弟也有过数面之缘。昔日俊朗爱笑的师弟,今日却落得这般田地,怎能让他不唏嘘怅然?
就连向来心直口快的陆灵,此时也抿紧了双唇,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她只能默默地望着被并称为“诛妖盟四杰”的慕子真。那位平日不苟言笑、冷漠肃然的天玄门大师兄,此时却微微扬起了唇角,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来:
“多谢诸位出手,只是慕某心意已决,诸位请速速离去罢。”
是了,他们出手又能怎样?只是将这死局拖延片刻,仍是无济于事。他们无法放任妖魔居尘离开,慕子真仍旧面临生死抉择,仍要重复方才夺命之招。他们的救助之举,或许只是再添一次抉择的痛苦罢了。
毕飞心中一沉,他拖着右腿缓缓迈出一步,抬手冲慕子真作了一揖,缓声道:“慕师兄,我们已寻得解除魔气之法……”
这几个字,让慕子真的眼睛瞬间亮了,可这光芒却又转瞬即逝,他的眼睛霎时又黯淡了下去。他牵扯了唇角,勾勒出一抹疲惫的弧度:
“太迟了。”
慕子真笑了,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而毕飞也止住了话头,因为他明白,慕子真说得没有错。
是的,太迟了。即便毕飞他消弭了居尘的魔气,又能如何?其实他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从居尘挡下那一招、穿胸而亡的时刻,他就已经没了活路。直至他被变成尸人,众人所寻找的解除魔气之法,也只是令他重回清灵、平静往生罢了。
归海鸣提起银枪,跨前一步,站定在魔化居尘面前,冷冷道出两个字:
“我来。”
十余年前,若不是小道士居尘心怀不忍,放过青川山上那条小小鸣蛇,归海鸣早已随着爹娘一同被封在七印星柱之中,成为禁锢应龙的封印。因此,在之后的种种际遇里,即便对天玄门怀有滔天恨意,归海鸣也秉承“仇必报,情必还”的信念,看在居尘的面子上,数次放过慕子真和其他天玄门弟子。
直到玄麒真人与七印星柱的秘密曝光,归海鸣方知当日天玄门杀伤妖灵,实为末路穷途,况且玄麒真人以千年修为保护妖灵内丹,令它们元魂不散。若不是应龙暗中吸食妖力,归海鸣的父母本不会殒命。直至那一刻,归海鸣才彻底放下了对天玄门的仇恨。
今时今日,面对曾经的恩人,归海鸣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却是持枪以对,了结居尘这悲哀的命运,也为他们师兄弟减轻一分痛苦。
“不,由我来。”
慕子真抬起右臂,拦住了归海鸣的长枪。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下一刻,提起手中青锋长剑,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妖魔居尘的身前。
此时,居尘仍被烈风之法束缚,虽是挣扎咆哮,却半分动弹不得。慕子真只需轻轻一剑,便可穿过居尘的颅脑,无须什么繁杂招式,更不必玉石俱焚。然而,这夺命之招,越是轻而易举,手中的长剑便愈加沉重……
小竹已不忍再看,她别开了眼去,垂头望着地面尘土。陆灵亦是如此,她闭上双眼,握紧了手中的半月戟。毕飞无声叹息,他抬眼望向天幕,凝望那似血残阳。唯有归海鸣屏息凝神,他剑眉紧蹙,神情肃穆,将慕子真那有若提线木偶的僵硬动作,将那重逾千钧、生硬却又决绝的一剑,收进眼底,刻于心间——
一道腥红血线,溅射在慕子真的侧脸上。
嘶吼咆哮之声,戛然而止。只听沉闷声响,那狰狞可怖的庞然魔躯,终是重重倒下了。浓稠黑血在地上蜿蜒流淌,映着那未散的冰霜,黑白分明,分外凄凉。
看见那腐黑的躯体,忆起初见时的景象,小竹只觉眼眶一热,一颗心空落落地沉了下去。眼前这一幕惨剧,似又掀起漫天血雾,将过往种种惨剧,再度现于她眼前:
当日“九煌”玄翼为了风凌角,将萧行之斩首取角,拆散了一对璧人。她记得身怀六角的言若诗,是如何无助地捧起夫君的头颅,最后晕倒在血泊里。
那应龙尊者之“虚影”,利用钟无嘉的怨气,将她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而她的兄长为了保护妹子,竟被变成了妖蛇。她记得那妖蛇,是如何化为钟无嘉指缝间的尘土,最终飞散在天地之中。
至于居尘,她虽和居尘不熟,但她知道,居尘是小蛇哥哥的救命恩人,是个有善心的好人。可就是这样的好人,却被“魂煞”帝奴使出这等残忍手段,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她再也、再也不想看见好人受苦,再也、再也不想看见好人受这生死别离。
她,一定要封印应龙,无论要她付出怎样的代价。
就在小竹于心中暗暗起誓之时,却见黑血蜿蜒,缓缓流尽,而那污秽魔气,也随之尽数散去。渐渐的,那暴涨的身形恢复了原样,腐黑的皮肤褪去了颜色,尖锐的獠牙缩成了寻常的犬齿,贲张的血筋没入肌理之中……
狰狞的面容再也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熟悉的、俊朗的容颜。居尘的嘴角一贯是上扬的,像是总含着笑,像是对谁都不会生气似的。若不是他眉心那个深深的血窟窿,乍一眼望去,他倒像是含笑入睡、梦见了什么好事一般。
万未想到,苦苦追寻的痊愈之法,竟是这有死无生的绝路。慕子真先是一怔,下一刻,他竟是仰面向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癫狂笑声,回荡在这佛殿之中。
那是嘲弄,是愤恨,是不甘,是荡不尽的憋屈,是诉不完的懊恼,是解不开的痴狂。
笑着笑着,那猖狂笑声中,却又带上了些许颤音。那个向来坚忍刚强、宁折不弯的剑者,忽然跪在了那滩黑血之中,跪在了师弟躯体之旁,他将脸孔埋进了手臂里,他的肩膀轻轻地颤动着,却再未发出一点声响。
天地无声。
似血残阳从庙堂屋顶的破洞中映了进来,正映照在那殿中的大佛之上。先前法术所起的天雪寒霜,此时渐渐消融。只见那佛像金身的面上,一行红雪,如泪滑落。那低垂的双眼,似乎是在凝望脚下的冥冥众生,将他们的离合悲欢,一一收进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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