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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两个人沉默不语,真佐子才口气缓和了一些说:

“其实,我也习惯了东京,也有同你们相同的想法。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都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呦!”

确实,难得来观光旅游的人与长期在此生活的,对这自然景色的看法是截然不同的。

“来,照几张相吧。”

为了调节气氛,绘里建议道,于是三人重新开始观赏起周围的景色来。首先各人轮流照了张以岩木山为背景的照片,接着又央求路过的两位青年人为她们三人照了一张。当青年将相机还给她们时,便与她们搭起了话头。

“是从东京来的吗?”

“是的,你们呢?”

两个青年都是北海道的学生,是从函馆来的。

“一看就知道你们是从东京来的呢,打扮的感觉就与众不同嘛……”

“你们真会讲话呀。”

三人被两个青年人一说,心情一下好了起来。

“这样,我们两个和三位照张相可以吗?”

“我们三人都是老太婆了,不要紧吗?”

“哪里的话!”

于是五人便相互各照了几张照片,最后绘里将自己的名片拿了出来:

“我们的照片,请按这个地址寄来就可以了。”

“唉,是电视台的编导呀。”

青年人看看名片,又看看绘里。

“我们毕业后也想进电视台工作呢。”

“好好努力吧,看你们两个,问题不大。”

绘里完全地用一副老大姐的口气说着,与青年握了握手。

从城楼中心穿过观光展览馆,去到西端的护城河边上,沿河小路上樱花争艳,花枝交叉地将路变成了一个花的隧道。

“这里的樱花一到花谢时,真是花雪花雨的景色呢。”

这时刚有几枝开始花谢了,所以还只一片两片的感觉。望着这樱花,令人动容、叹为观止,每人的神色都因这花而显得更加生机勃勃。

“这里,总共有多少棵樱花呀?”

“大约五千棵,这里是东北地区首屈一指的。”

真佐子自豪地说明着,为这别处不多见的樱花名胜而骄傲。

三人穿过樱花隧道,过了护城河,沿途欣赏了一些古时武士居家门前的垂樱,最后才回到车子里。

“待会儿,再去后面的寺庙看看。”

“先休息一会儿吧。”

绘里一屁股坐进车里,点上了香烟。

“这回真是赏够了樱花的景色啦。”

“是呀,可有些累了。”

也许太美丽的樱花会使人累的。

“可樱花就是这么拼命地表现美丽的。”

“也许有人认为它不必这么认真,可它却做不到的。”

绘里吐了一口烟,打开了车窗。

“看这樱花,不感到一种可怕吗?你看,就像一个男人实实在在地逼了过来。”

“是呀,是呀。”

绘里狠狠地点着头。

“是那样。啊,真讨厌。特别是现在的青年人,就有这么个毛病,稍微交往一下,就要求结婚啦,同居啦……”

“自己喜欢的人这么说,不是蛮好吗?”

“就是喜欢的人,这么胡搅蛮缠也讨厌。”

“这一点,修子你的那位倒是很知趣的呢。”

被绘里这么一说,修子莫名其妙地不知所措。绘里继续说:

“那位不愧是位大人了,万事都明白,有包容力,不知怎么的,我也想做他的情人呢。”

“别这么恶作剧……”

“以前曾有一本杂志称—法国的克勒松首相是密特朗总统的曼特莱斯,这比喻真是恰到好处。”

“什么,你说的曼特莱斯是什么意思?”

“法语中的意思就是情人。”

“不是叫阿曼吗?”

“不对,阿曼是男情人的意思,是说那些讨女人喜欢的年轻男人。”

三人都是大学英语专业的,可这法文显然是绘里从别的地方得来的知识。

“日本通常说的情人是指女性,所以法文应该是曼特莱斯。”

“克勒松首相是总统的情人,这是真的?”

“真也好,假也罢,意思是说首相像情人一样可靠呢。”

“可是,这比喻太不确切了!”

“克勒松首相是位女人,就把她写成总统的情人真是够损的呀!可是被称为情人的对此也满不在乎,也确实使人不可思议。”

“那么,波伏瓦可以说是萨特的曼特莱斯啦?”

“是的,是的,一点不错。”

这么说,我是远野的曼特莱斯了,修子想到这里,绘里马上插上来说:

“把首相比做是情人,可是了不起的呢。”

“是完全有能力自立的情人呢。”

“不但能自立,这样十分能依靠的情人,恐怕世上独一无二。”

有这种情人,修子有些吃惊,自己如让人这么说,心里肯定会有些不是滋味的。

“可是,说不准什么时候,也许会有人公开指责说我是谁的曼特莱斯的呢。”

绘里这么说着,试探地看着修子的神色:

“怎么样,修子?”

突然的问题,修子一下子不知怎么回答:

“我可不能说自己不会被人说。”

“可是,曼特莱斯的感觉不是很坏吧?”

“这个,也许是吧。”

“我也真想当个曼特莱斯试试呢。”

“别说这种风凉话……”

绘里一变戏谑的口吻,换了正经的口气说:

“可是你自己感到不喜欢就不会去做,不是吗?你与他好,又不打算与他结婚,完全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不是吗……”

“我是想保持现在的局面,这对我最适合的了。”

“这不是一种借口吧?”

“这不是借口,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呢。”

“可是,这样年纪一年年大上去,不会后悔吗?”

突然,坐在司机位上的真佐子凑了过来。

“会感到后悔的,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绘里又抢着说:

“没办法?这么简单呀,没有孩子的老人是很孤独的。”

“可是,有孩子也一样孤独的呀。”

“不会的,有孩子会很热闹,越多越好。”

修子沉默不语,绘里将烟熄灭在烟灰盒里:

“好了,先想想今晚怎么乐一下子,该走啦。”

听这口气,绘里今晚还想喝个痛快,然后再继续昨晚的男人、女人的话题呢。

观赏了盛开的樱花以后,三人又从誓愿寺、草香寺、长胜寺、最胜院的五重塔,一路看了过去。这些都是与津轻藩主有着很深关系的寺院,是国家或县里指定的珍贵的文化遗产。同时,寺院林立的禅林街和龟甲街上比邻豪华的商店也是这里的一大景色。

“确实,这里的风物有小京都之称呢。”

正如绘里所说,这里的建筑风格都透着一种历史的典雅、凝重。

“还有几处寺院没有看完呢。”

“够了,看了这么多,可以啦。”

尽管有小京都之称,但寺院总是有一种单调感的。于是她们便就近看了看旧陆军将校俱乐部、外国人传教士馆和旧国立五十九银行总行旧址等明治时代的名迹。

“弘前,没想到竟是这么漂亮的城市呀!”

绘里由衷地感叹着,真佐子便调侃地接嘴道:

“本来只认为最多不过是苹果的产地吧。”

“说起苹果,什么时候是季节呀?”

“当然是秋天啰,隔不了多久,这满街便是苹果的芳香呀。”

“苹果花,是白色的。”

“一望无际的雪的海洋,加上初夏的微风……”

修子想起以前听过的一首歌《苹果气氛》,这优美的旋律,这遍野的雪一样洁白的苹果花,弹奏出一首津轻初夏的风物诗。

“是呀,是呀,好不容易来到了苹果的故乡,该请你们喝一杯苹果汁呢。”

突然想起来的真佐子,便带着她们去了苹果加工厂,在那里请她们喝了百分之百纯度的苹果汁。

“怎样,与东京的味道不一样吧?”

确实有着浓浓的天然味道,还有这清爽的空气也使这果汁更加令人回味。

“时间不早,该打道回府了吧。”

从黑石出来还是晌午,赏花、参观寺院、逛街、喝苹果汁,不知不觉已是暮色降临了。远处东京难得一见的夕阳也已沉入津轻的原野里了。

“是呀,感到有些凉意了。”

对绘里的话,修子点头表示同感,突然又想起了远野。他现在干吗呢?说是今天去箱根打高尔夫的,现在该结束了,也许正泡在澡盆里呢。相隔千里,却突然感到他最好就在自己身边,修子的这种莫名的空虚,也许是受这津轻落日之前的寂寥气氛感染的吧。

“好,直接回去吧。”

津轻姑娘真佐子要强地掩盖着疲倦的感觉,把正了汽车的方向盘。

今晚,真佐子家里也准备了丰盛的菜肴—生鱼片、煮山菜,也许感到天气有些转冷,还特地准备了鸡肉火锅。还是在二楼的大房间里,真佐子母亲特地上来为她们烧好火锅。

“没什么好东西,尝尝这面条吧。”

真佐子讲的是地道的标准语,她母亲的话里就不时地透出了津轻的方言。这方言单从字面理解,也许有些粗野,但言语之中却透着十分朴实的情感。特别是昨天刚进门时,她母亲出来迎接时的一句“你们来得好啊!”一下子使人倍感亲切和温暖。

肚子饿了,所以三人也不客气地吃起火锅来,由于真佐子母亲在一旁,所以还不敢放肆地喝酒。

“天转凉了,喝些酒取取暖吧。”

不愧是酒厂的老板娘,讲话十分地善解人意,就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几杯好酒下肚,三人一下子感到浑身舒服无比。于是便开始谈论起朋友的闲事来,真佐子母亲也突然插话道:

“真佐子,也该快些找个婆家啦,成了老姑娘,真让人不放心哩。”

真佐子轻轻蹭了一下母亲的胳膊:

“妈,成了老姑娘,又不是我一个人呢。”

被这么一说,真佐子母亲才恍然大悟,慌忙颔首不住:

“对不起哪!我是胡说八道,不过这里是乡下,不像东京那么开化呢。”

“反正,我又不住家里,你们也就别太操心了。”

“话是这么讲,可怎么能不操心呢……”

“好了,这事就不说了吧。”

东京也好,乡下也好,姑娘大而不嫁总是会招来些流言蜚语,这在修子的家乡新泻也一样,过了三十还不嫁人,在旁人的眼里就有些不正常了。

“妈,好了,接下来我们自己会弄的。”

真佐子打发着母亲,她母亲也只好低头告退了出去。房间里剩下了三个人,大家同时深深地吐了口气。

“真佐子,你干吗想着快些结婚,现在终于明白了。”

“我可告诉你们呀,单纯想结婚,我可是有一大把男人呢。”

“这当然,我们大家都一样,只是你感到老让你母亲操心,于心不忍呀。”

“所以每次回家都是一次灾难呢。这里的乡下人总感到是在为你操心,可说这些话会伤我心境,他们却一点也不觉得。”

平时总是夸耀自己家乡的风土人情,现在也不自觉地贬损起乡下人来了。对真佐子来说,自己的家乡,有时可爱,有时可恨,真所谓是一种矛盾的心情。

“这思想,不仅是这乡下,全日本都是一样的。反正对别人的事,非欲干涉到底而后快的呢。”

“是的,一点也不错。”

对绘里的理论,修子、真佐子一致拍手赞同,于是绘里更加起劲起来:

“为什么女人一到二十五六岁非得嫁人不可?三十岁也好,四十岁也罢,又不碍人家什么事,一个人生活有什么不好呢?”

“说到底,这是男人的自私,即使在东京,女人一到年龄,便会有人来劝‘该做新娘了吧’。”

“这是一种威胁,是想逼着女人快些离开自己的工作。”

“可是,女人也一样,周围一有到年龄的姑娘,她们便会在背后瞎议论。”

“本来嘛,女人所谓到年龄了,本身就不正常。”

“说得有道理。”

一谈到这个话题,三人的意见便格外统一。

“到年龄了,这种歧视女人的语言,绘里,你应该在电视台搞个不许使用这种歧视女人语言的节目呢。”

“是呀,这个节目蛮有趣的呢。”

“总之,我们三人是要团结起来战斗到底的。”

“可是,真佐子,看上去是要最先当叛徒啦。”

“别说这种怪话好吧?”

“那么,我问你,你永远单身一人,敢发誓?”

“这么讲,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呀。”

“所以说,你还是不敢发誓的?”

“可是,不许使用有歧视女性的语言,我是赞成的啰。”

“说到底,说到单身主义,修子是比真佐子坚决得多啰。”

绘里一口干了杯里的酒,看着修子:

“你是不赞成结婚的吧?”

“可是,我也并不反对呀。”

“不过,至少现在,你是不会结婚的。即使有人向你求婚,你也会拒绝的,对不?”

修子不置可否,脑子里映出冈部要介的影子。冈部是一家贸易公司的职员,这公司与修子的公司有生意往来,两年前他便对修子表示了好意。

曾有一次借酒意,他对修子说过“与我结婚吧”的话。修子当时也只当酒话听过,没放心里去。从那以来,虽说没有再明确地向她求婚,但只要修子有意思,他是会接受修子的。

“要说修子,她是有男朋友的啦。”

真佐子为修子解释着。

修子也并不一定是因为有了远野而不肯结婚的,而只是自己认为现在一个人生活最适合自己而已,但是这种想法是无法对真佐子说得明白的。

“当然,有那么体贴入微的男朋友,便不用再有他求了。我如果是修子也会安于现状的。”

绘里帮着修子讲话,可她毕竟还是不能理解修子心里的真正想法。

“不管远野怎么可靠,这种关系总是不能安于现状的。”

“可是,他是个男人,又有经济条件。”

“我可没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经济好处呢。”

“是的,修子也不是这种人呀。”

“而且,又不是人家的老婆……”

不管男人有多少钱,这都与修子无关。现在法律只保护妻子的权益,除此之外的女人,一律不受法律保护。

“果然,明媒正娶的夫人,权力很大的呢。”

“这当然,是受国家法律保护的呢。”

真佐子与绘里一语来一言去地说得很起劲。

“结婚,就像买一份保险,是吗?”

修子突然刺出这么一句话,两人都笑了起来。

“什么呀,保险……”

“就是说,结婚是为了预防万一的。”

修子以为人情妇的立场,说出这话来,两人也只好首肯:

“是呀,结婚就是加入保险嘛!”

“只要有了保险,上了年纪也好,生了疾病也好,便会有人负责了。”

“可是,情人生了病什么的,将会怎样呢?”

“当然,会被一脚踢开的。”

修子轻描淡写地接过了话头,两人听了不由怔了一下:

“那么修子,你对此无所谓吗?”

“无所谓也好,有所谓也好,自己找的呗……”

“你可真了不起呀。”

真佐子又一次佩服地看着修子,接着说道:

“我可没你这么坚强啊!”

“当然,你这种人就得赶紧结婚呢。”

“可是,修子为什么不快些买一份保险呀?”

对着一脸认真的真佐子,修子微微地笑了笑:

“保险加入了,也有加入了的坏处的,譬如想退保就不那么容易了。”

“是的,是的,是有这个问题。”

有过一次结婚经历的绘里十分理解修子的话。

“凭一时兴趣,心血来潮地加入这种保险,有时反而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的。”

“可是,这样可以安心,年纪老了也有个依靠。”

“这是指好的情况,加入了保险便可安心,是不一定的。保险也有千差万别的,有使人安全的保险,也有不尽如人意,甚至使人背上一身债务的保险。”

“这是,你是说去那些穷人家当媳妇?”

“我可有言在先,我至今为止,还是坚持不会找靠双手劳动生活的男人的,要结婚必须有一定的经济基础的。”

“这当然,绝不会委曲求全的……”

“可是,加入了好的保险,太放心了也不行的。稳稳地坐在夫人的宝座里,终日无所事事,渐渐地发福起来,整天以说他人闲话度日……”

绘里是电视制片人,这种夫人她是看得多了。

“可是,结了婚,一点不见老,还是风采依旧的也不少呀。”

“这当然不是没有,可一个人的生活有了一定保障便会失去紧迫感,成天围着丈夫、儿女转,等到儿女成人,刚可缓口气时,已是老太婆一个,这样的人是大多数呢。”

“可是养儿育女是件大事,不感到是件很有意义的事吗?”

“这当然是有意义,但是你难道不想成为不受此累的轻松女人?”

有着孩子的离婚者绘里,与一心想结婚成家的真佐子之间还是存在分歧的。

“总而言之,没有一件事是十全十美的。”

“你是说,结婚求安定,或者不安定求自由,两者各有千秋是吗?”

“传统来说,女人都求安定,可最近的女人并不全是如此的呢。”

“可我没有修子这么坚强,我还是求安定的好。”

“我并不是什么坚强,只是有些任性而已。”

“现在不想受家庭之累,只想一个人自由自在,可是这想法,到时总会变化的!”

“当然有可能会变化,但也有可能不会变化。”

“这么顽固,看来你是嫁不出去的了。”

“你别威胁我呀!”

“不是威胁你,是为你担心。”

“可是,事到如今,也是没有办法的了。”

“说得好。”

绘里用拳头“咚咚”地敲着桌子。

“还是修子坚强!”

绘里这么说,修子只有苦笑,她心里知道,自己并不坚强,只是被一种无形的东西逼得坚强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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