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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猛地睁开眼。

裴家的孩子是不是都缺根筋?她根本未怀孕,哪来的小产?其他皆为知情人士,只能大眼瞪小眼。慕屠苏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应该是受伤所致。”

“……”连慕屠苏也……

白芷那口含在嗓子眼的鲜血,当真是要喷出来了。她希望,喷这三个缺心眼的男人满脸的血。

军医淡定地收拾桌上的药渣,见惯不怪地道:“这是女子的癸水,月月都来一次,不是受伤,更不会失血过多而死。这是健康的身体周期反应。”

“喀喀。”慕屠苏大咳。

裴七脸色苍白。

裴九更是僵硬不已,便是眼眸也僵硬地看着白芷,白芷则顶着红彤彤的脸庞懊恼地看着他。皆是还未打过鸣的小公鸡,不懂,她也只有谅解了。闹出笑话,她也只能憋着笑,免得伤及自尊。

白芷从军医营帐里出来,是一身药童男装打扮,她眉宇清秀,骨瓷般剔透的凝脂肤,像极了一个漂亮得过分的美男子。第一个看她穿男装的是裴九,他当场痴愣了好一会儿。

“你若穿男装逛青楼,我想她们恐怕愿意倒贴钱让你陪她们一晚。便是男嫖客,也会对你心怀不轨。”

白芷自信地笑:“这是自然。”

“你哪来的自信!”

白芷笑而不语。梦中她假冒士兵混入军营,同一队的士兵都像饿狼般看她,对她动手动脚。幸而她及时投靠慕屠苏,虽挨了一顿臭骂,但慕屠苏那晚居然留她在他营帐内睡了。即使,第二天他便派人把她遣送回去……

男装比女装轻松,不用提着裙子走路,步伐也相对于大一些。只是白芷发觉裴九一直在古里古怪地看她。白芷不解,问他:“你这是作甚?”

“你们女子甚是奇特,竟会无故失血,还是做男子好。”裴九由衷地表达“还是做男子好”。

“可不?男子可有三妻四妾,女子只能服侍一夫;男子可在外花天酒地,女子只能在家绣花。”

“瞧你满口的怨气。”

白芷撇嘴:“自然,我怨气冲天。为何不一夫一妻,为何男子花天酒地名为人之常情,女子在外露脸便是淫贱不堪?”白芷说这些话,纯属无心之过。梦中,她饱读经书,对于如此制度不甚认同,但作为一地千金,只得如寻常千金逆来顺受。她本就是叛逆的性子,被束缚于礼教,从白渊再到慕屠苏,她根本做不了自己。现在,她故意不再读书,反而舞刀弄枪。她不再矜持有礼,反而随心所欲,虽然有着刻意,但比梦中活得自在些。

一面受束缚,一面随心所欲,也许是她最好的生活态度。

“芷儿……”裴九忽然低落下来,“你是在责怪我花天酒地、不知所谓吗?”

白芷一怔:“我没这个意思。”她说那番话,纯属随意感慨抱怨一下。

“嫁给我吧。”裴九脸红了,扭头不看她,“我保证你会是我唯一的女人,我若去花天酒地,带你一起去。”

这个承诺很奇特,是指一起风流快活,还是指他玩他的,她玩她的,有福同享?

白芷实则有意于裴九,在心里打了好些腹稿,希冀着有一天裴九能瞧上她,毕竟她年纪不小了。可唯一让她担心的则是裴老将军是站在太子的队伍里,到时候三皇子夺嫡成功,他们又如何自处?

白芷的犹豫,让裴九甚是受伤。他原以为白芷会欣然答应。为避免两人之间的尴尬,也挽回一下自己的尊严,裴九扬起嘴角,冷哼道:“哼,居然不吃爷这套?爷在花花世界里打滚,爷一说要娶她们,她们都高兴,就你面不改色。”

“阿九……”白芷方想说些什么,被裴九及时打断:“你现在后悔了?后悔也来不及了,爷不娶你了,爷在京城有各色美女,何必为你自挂东南枝?啊!”裴九打了哈欠,“困死了,我回营帐睡了。”

裴九不顾白芷的叫唤,慌张地离开。白芷见叫不住,便没再叫了。

没听到白芷的叫唤,裴九放慢了脚步,脸上的表情愈加凝重,明亮的眸子最后隐隐有了伤感,他黯然地撩起帘子,滚到床上,蒙被睡去。

留在外头的白芷一直目送着裴九的背影,心里也不甚痛快。裴九是真想娶她,还是开玩笑?他一会儿认真一会儿玩笑,让她分辨不出真假。

多想无益,还是不想的好,白芷叹息,也回到自己的帐篷内,打算睡上一觉。她却在自己的帐篷内的桌子上,瞧见了一封信。白芷来军营第三天便写信到京城和苏城,分别给白渊与柳氏报平安。这封信,该是柳氏的吧?白芷拆开信件,未曾料到,竟是白渊捎过来的!白芷愣了愣,展信看了看,白渊并未唠叨家常,仅有只字片语,不过是让她注意安全,然后速速到京相聚。白芷看完,写了一封回信,再走出帐篷,打算交给信使。她来到信使的帐篷外,两名士兵在外候着,见是她,朝她点头:“白姑娘,陆信使此番有任务在身,捎信请到东边第三个营帐,那里有信鸽。”

白芷透过营帐帘子的缝隙,见着慕屠苏正与信使洽谈着什么,该是军事机密。白芷觉得不宜久待,便乖乖地去士兵指的营帐找信鸽。

看信鸽的是位老者,他看了看白芷,伸手道:“京城?”

“是。”

“拿来。”

白芷把信封递给老者,老者接过,塞到一信鸽的脚环上,然后放飞信鸽。白芷看着笼子里有许多信鸽,顺便抚摸了就近的一只,本想离开,却见老者从另一笼里拿出一只翅膀带血的信鸽,准备割它的喉。白芷大惊:“你这是作甚?”

老者不以为意:“这信鸽翅膀坏了,已做不了信鸽,留着作甚?直接当食材,还不浪费。”

白芷看着老者手上那只略显肥硕的信鸽,那乌黑的绿豆眼闪烁着无辜的光,头略歪,还瞧不出自个儿有危险。白芷心下一痛,梦中的记忆翻江倒海地涌了出来。

慕屠苏有三样宝,他的宝马疾风、信鸽闪电,以及他的妻子南诏公主。在南诏公主出现之前,白芷一直为慕屠苏奋斗着,宝马疾风和信鸽闪电皆由她亲手养着。先前慕屠苏极为厌弃她来养他的宝贝,后见疾风与闪电对她亲热,便慢慢软化,默许她养着。她与疾风和闪电有着亲厚的感情,直到南诏公主出现,养育权归了南诏公主,她则每日以泪洗面。她以为它们俩都忘记了她,可有一天早晨起来,她见闪电落在她房间的窗棂旁,朝她咕咕地叫,似兴奋地呼唤。白芷为之欢喜,特派丫鬟到厨房里拿来一碗玉米粒,喂给它吃。她以为慕屠苏绝情,可动物尚且有情,亦可。以后的每天清晨,闪电总会落于她的窗棂,朝她咕咕地叫。直到有一天的清晨,她再也未见过闪电出现,后听闻,闪电的翅膀不知为何断了,被关在笼子里,出不来了。她想去见闪电,想医治闪电,却遭到南诏公主的拒绝,她唯一的慰藉也没有了。后来,她听闻闪电因不能飞翔,郁郁寡欢而死。

白芷对老者道:“这只信鸽卖给我吧。”白芷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老者。老者狐疑地看了看白芷,接过银子,交出那只受伤的信鸽。

白芷捧着信鸽,抚摸着它的头:“人的骨头断了,尚且能痊愈,我偏不信,不能把你治愈。我给你取个名字,叫……闪电可好?”这只信鸽与闪电毛色不同,闪电是只灰色带金翅鸽,而这只是纯色普通的鸽。白芷却还是不能自已地想叫它闪电。

她的营帐里没有伤药,她先前是睡在裴九那里,伤好便被极为重视男女有别的裴老将军分到别处,给她一个独自营帐。她先前治箭伤的药都在裴九那儿,裴九又在睡觉,她只得找军医要点药了。

白芷到了军医帐篷,不见军医在营帐内,她本想稍等片刻,只是片刻过后依旧不见军医的人影,她便耐不住,自个儿找了起来。她略懂药材,她需要的正骨药,找到该不在话下。

正在她翻箱倒柜找药之际,在她背后,有人厉声喊道:“谁?”

白芷还未来得及回头,那人立即反手一扣,欲把她按在桌案上。白芷也会几招防身术,一扭身,手臂向后挥去。那人眼明手快,抓住正朝他袭击的手。白芷双手被擒,用脚踩他的脚,谁想,踩到脚下一根掉落在地的捣药槌子,一滑,身子直接向身后那人倒去。那人出于本能,想扶住她,双手一抱,直接握在她胸前的“两大包子”上。

那人一怔:“女子?”

白芷着一身男装,又是背对那人,那人先前以为是偷盗之人。

若是别人,白芷肯定转身扇那人一耳光,奈何那人她认得,且不想有何瓜葛,她只得忍气吞声,从他身上挣扎开,打算落荒而逃。

“咕咕。”桌上的闪电叫了几下,好似在提醒白芷,别忘了它。

她是想着逃跑,可那人不依。军营重地,只有白芷一位女子,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肯定来头不对。他大跨几步上前,站定在白芷前面,本想厉声问是谁,但见白芷立于他面前,一怔。慕屠苏道:“是你?”

白芷不语,闪身从慕屠苏旁边走过。慕屠苏的手掌轻轻一抓,便抓住白芷的细臂。

“将军,你要作甚?”白芷侧目看了看慕屠苏。

慕屠苏面无表情地道:“我不喜欢你便是,你何必这么敌视我?我欠你何物?”

白芷怔了怔。是啊,他欠她什么?他什么都不欠。是她画地为牢,为自己铸造一个铁笼,与他隔得远远的,都是她一厢情愿。白芷抿了抿唇,朝慕屠苏笑了笑:“对不起,我只觉自己已是有夫之妇,怕人误会,才与将军分生。”

“喀喀,是吗?”慕屠苏一边咳嗽,一边冷若冰霜地看着白芷,他定定地看着她,好似想以此看出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白芷大义凛然地回视,眼中一派清明。

“咕咕。”白芷手中捧着的闪电甚是及时地打破了僵局。两人皆把目光落在闪电身上。慕屠苏道:“它受伤了?”

“嗯。”

“你是来找药的吧?交给我,你继续找药吧。”慕屠苏伸出手,想接闪电。

白芷犹豫了片刻,眸光柔了几分,把闪电交给了慕屠苏,自己再回到药柜子那儿找药材。到底是军医,药材甚多,柜子叠得比白芷高两倍,白芷拿着梯子爬上爬下,好不容易找齐药材,转身那刻,见慕屠苏坐在椅子上,已然睡着了。他抱着的信鸽似乎自然熟,头钻进他手肘间,亦安然地睡着了。

她找药,找了许久?

不如让他们多睡会儿吧。白芷没叫醒他,而是做着敷药的准备工作。外敷的药,要先捣碎,泡一泡热水便可用了。她极力压低捣药声,把药材泡在热水里,等上一刻,便可。等待中无事可干,白芷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最后还是把目光投到坐在不远处微低着头睡着了的慕屠苏身上。

他这般快便睡着,不是她找药太久,是他身有风寒又劳累的缘故。哪像她和裴九,吃闲饭,没事找事做。他有远大的抱负,为好兄弟三皇子夺兵权,争皇位。梦中,她最大的梦想,无非是让慕屠苏爱上她,从此相亲相爱。现在,她最大的梦想无非是劫一个爱自己的相公上山,和自己的爹娘一同过平凡的日子。无论梦里梦外,她永远是个小女子,与他相差甚远。

白芷闻到药味,知可以敷药了。可闪电正在慕屠苏的怀里睡觉。白芷又不好打扰慕屠苏睡觉,只好委屈闪电,决定强行抓走它。

白芷扯出闪电的身体,它的头却还卡在慕屠苏的手肘间,她稍稍增加了点力气。慕屠苏动了动,间隙变大,白芷因施力稍猛,身子往后仰,摔倒在地。

慕屠苏睁眼瞧见,轻轻一笑,嘴角露出漂亮的笑容:“愚得可爱。”

他笑起来的时候,想必隆冬大雪都会骤停,生出浓浓的暖意。只是他忽然不笑了,眼神暗淡下来,略带伤感地看着白芷。片刻后,他别过脸,没再看她。

慕屠苏向白芷走来,把她手里的信鸽接了过来,他道:“我帮你抓着信鸽,你帮它上药,可好?”

白芷点头。

当军医返回营帐之时,瞧见了极其温馨的画面。慕将军手里捧着信鸽,白芷正小心翼翼地为那信鸽捆绑绷带,被两人服侍的白色信鸽歪着脑袋,一双圆溜溜的小绿豆眼正往他这边看。

慕屠苏在看自己,白芷感觉得到,却佯装不知道。好不容易把信鸽的伤处理好,白芷抬眼朝慕屠苏看去,眼眸闪着兴奋:“好了。”

慕屠苏点头。

军医在门外咳嗽两声:“将军和白姑娘来了啊?”

两人皆是惊了一把,目光投向军医那儿。军医十分淡定地走至药柜,拿出一包早已包好的药,递给慕屠苏:“将军,药已配好了,记得吃饭前半个时辰吃了。看将军的脸色,风寒尚未减轻,当多加注意。”

慕屠苏点头,方接过药,一小兵闯了进来,跪在地上,拱手道:“将军,不好了,裴老将军和裴先锋中了敌军的埋伏,我军损失惨重。”

慕屠苏腾地站起来,原本略显惨白的脸上更是显得苍白,他铿锵有力地道:“速速派人前去支援,营救裴老将军和裴先锋。我军中埋伏之地,派人画好地图,召集全部将领,到指挥营集合。”

“是。”士兵迅速退下。

慕屠苏也未多停留片刻,立即朝指挥营前去。

白芷怔在原地,心想,裴七该是那裴先锋吧。梦里,白芷见过颇有名气的裴先锋,听闻他为了救裴老将军,在一次战役中失去了双腿,大好青年,从此只能在轮椅上度过。此生,第一次见到裴七,她吓了一跳,觉得相似,到底是画像与本人有些出入,她未曾想到……

白芷忽然愣怔了一下,好似记得极为重要的事情。

她忙问军医:“军医,你可知这次作战,可是六万大军?”

军医疑惑地看了她好几眼,未回答,但从他的眼神中,她知道,此番她猜对了。若真的是这样,那么就是这场战役了,裴先锋失去双腿,慕屠苏前去营救,失踪了……

梦中,他失踪了三个月有余才回来。那三个月,是白芷最难度过的日子,但她坚信,慕屠苏并没有死,他只是一时回不来而已。让她万万想不到的是,三个月后他回来了,却带了一个女人回来,是南诏的小公主。他在殿堂前跪了三天三夜,求先帝赐婚。那是怎样疯狂的他!白芷从未见过。她只能躲在屋檐下,不知所谓地哭,心疼他,更心疼自己。那个女人用三个月,让他爱至如斯;她花了两年,却不能换来他一个简单的微笑,是她不够好,还是那个女人太好?

如今,这一次他会遇见他心爱的南诏公主了吧。白芷扯着嘴皮,自嘲地笑了笑。

如此也好。

白芷抱着闪电,拜别军医。她方走出营帐,却见裴九衣衫不整地从自个儿营帐走出来,他神色慌张,脸色泛白,一边系着身上的腰带,一边冲向军指挥营帐。

白芷自裴九身后叫住他:“阿九。”

裴九回身见是白芷,稍稍停顿了下,他神色依旧处于慌张状态。白芷问他:“为何心事重重的样子?发生了何事?”

“方才听闻御林军与南诏军激战,我爹和七哥遇险,不知状况如何,我很担心。”

“那你想作甚?去指挥营问个究竟?你以何身份?”相对于裴九的惶恐,白芷淡定了许多。毕竟她知道结局。这将是裴老将军的最后一场战役。至于原因,白芷不知道,兴许是与裴七断了双脚有关吧。

裴九不管不顾:“即使把我认作细作,我也要去。我就只有我爹和七哥了。他们不可以有事。”

白芷一怔,未曾料到,裴九把他们二人看得如此之重。

白芷自知劝服不了他,只能作罢,随他去了。她没有跟去,而是去厨房要了几根竹子,给闪电做个舒适的窝。梦里她养过信鸽,这点小事,她会很娴熟地完成。

做个窝花费了好长时间,待她终于直起腰板,抹了抹额头的汗,嘘了口气,她又发觉自己饿得慌。她想,她该出去找点东西吃了。当她撩开自己的帘子,竟发现以慕屠苏为首,一大批精锐士兵正在出营,应该是去救裴老将军和裴先锋吧。白芷看着一批批士兵离开,心生惋惜。这些士兵此次离开,恐怕回不来了。当年慕屠苏前去营救,回来的不过寥寥数人。他们丢了性命,慕屠苏却抱得美人归,这是何等的待遇!

白芷不想管,这就是命不同。

也许是天色较晚,泛着淡蓝,白芷竟看见了身着戎装的裴九。她努力眨了眨眼,想再仔细看一遍之时,却只能瞧见背影了。莫非她眼花,看错了?白芷存着侥幸心理,不再妄自猜想。她本想去厨房拿点吃的,路过一个帐篷,竟听见有人在叫“救命”。白芷以为自己听错了,贴着那帐篷,仔仔细细地听了一遍,耳边依旧有人在断断续续喊救命。白芷立即撩起帘子,闻到满室的酒气,在士兵床上,竟瞧见一男子穿着亵衣亵裤,被五花大绑地绑在床上。白芷走上前问:“谁干的?”

“九公子,他穿我的战衣,假冒小兵,跟着慕将军去营救裴老将军和裴先锋了。”

那岂不是送死?白芷暗暗啐了一口,转身着急地去追他们。

“喂喂,先帮我松开啊!”不见白芷回头,那可怜的士兵继续呐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白芷在营地门口被看守士兵拦截了。士兵极其严肃地道:“如今局势严峻,担心遇到生命危险,严禁外出,还望白姑娘海涵。”瞧士兵一丝不苟的认真样,白芷便知,她若是硬闯,也闯不出去。

这正门是指定出不了了。白芷识趣地退出。她没有过多的时间耽搁,若耽搁太久,即便是她出去,也追不上他们。再者,外面四通八达,耽搁太久,她连方向都寻不来。白芷在梦里经常混军营,早就了解军营的布局。厨房背后会有个鸡洞,是养鸡人特意挖的,以供鸡到外边觅食。

白芷找了鸡洞,目测,她似乎能爬出去。可当真爬,她却只爬出一半,她的屁股有点大,卡住了。这下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痛苦极了。

“咦?哪里的小兵?想偷跑出去?”好不容易等到人,白芷听到厨师的声音。她本想欢天喜地地求厨师帮忙,但想,这样恐怕会拖太久。

白芷故意压低声音:“帮个忙,狠狠地踹我一脚。我因为偷懒睡觉,掉队了,现在赶着出去跟上队。”

“干吗不走正门?”

“正门走不得,会被发现,挨训。”

“这样啊?那好吧。我踹你了?”

“嗯,狠狠地踹,不要……不要留情。”白芷视死如归地翘着屁股,等待那一踹!

厨师抬腿,狠狠地踹了下去。白芷受到向前的冲力,屁股终于脱离鸡洞,身子完全出来了。白芷痛得眼泪直流,抹着屁股,含泪地对好心的厨师喊道:“大恩不言谢,等我凯旋,请你喝酒。”

“好啊。”墙另一边的厨师憨厚一笑。

于是,白芷一边摸着屁股一边寻方向。她得先到正门外,然后循马蹄印找队伍。白芷寻得很费劲,找了好一阵才寻到马蹄印,然后跟着去追。

天色愈加暗了,白芷的心也跟着跳得愈加快,若在天黑之前没追上这个队,后果不堪设想。一想到裴九有可能回不来了,她心里便开始不断咒骂那鲁莽的小子,怎这般轻率无脑!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太在乎他爹和七哥?白芷忽然想到,裴九说过,他只有裴老将军和裴前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裴九不是排行第九才叫裴九的吗?可她都未曾听过他前面的几个哥哥。白芷忽然意识到,她只顾着想怎么调戏裴九,怎么让裴九娶她,却从未考虑到他家的事,以及他家的未来。梦中,她是不屑去打听,一意孤行地只想要慕屠苏,现在,她依旧是一根筋,只想到片面,未全面去想。

所以这是她的报应吗?如若这次能追上裴九,她决定好好了解裴九以及他的家。既然当初选择了他,她就不该犹豫。

白芷深吸一口气,看着前方不见人影的路,灰蒙蒙的,望不到尽头。她后面的路,到底是坎坷,还是畅通无阻,她无从知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现在她唯一所想,便是追上裴九,带他回去。

因为此番营救必将以悲剧收场。那时的裴家,也将渐渐衰退,军权将会被抱得美人归的慕屠苏一一侵蚀!

白芷循着队伍的脚印一步步寻,她走得极为急促,生怕因自己走得慢而误事。可眼看着将要离开光辉王朝的边境地带,进入南诏国的领土,白芷的担忧愈加强烈了起来。

莫非,她此生也和裴九无缘吗?

当她看见前方有人影晃动,她眯了眯眼,再仔细望了望,心中一喜。她瞧见了,坐在高大骏马之上的那人,不就是慕屠苏吗?他身后跟着的队伍里,应该就有裴九了。

白芷放宽了心,疾奔而去。她冲进队伍里,一个个地找裴九,不是,不是,依旧不是……

慕屠苏坐在高大的骏马之上,惊愕地看着白芷,问她:“你怎么来了?”

白芷道:“裴九穿士兵的戎装,混在你队伍里了。”

慕屠苏一怔,斜睨着身后的士兵,严肃地下令:“找出裴九。”

队里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一片安静。裴九似乎不在队里?一位少将驾马向前:“将军,方才你派了鲁少将支出一小队前去勘察,九公子会不会跟着一起去了?”

“极有可能。”慕屠苏点头表示赞同,目光一凝,再把目光投向白芷,依旧是那么严厉,“你回去。”

“我能同你们一起吗?我也会点功夫。”白芷想等裴九,所以请求慕屠苏。

没想到慕屠苏一口拒绝:“不行。”

“我死了,不赖你。”白芷负气道。梦中他不让她留在军营,是因为厌弃她。如今,早不是那个情形,他为何还是不让她留下来?慕屠苏不理会白芷的气话,对身边一位士兵道:“送白姑娘回去。”

白芷死死瞪着慕屠苏,慕屠苏权当看不见,无视她。他的冷漠,当真是一点都未变啊!

白芷坚持了一会儿,最后妥协了。她不能闹脾气。此时他们有任务在身,她不能分了他们的神。即使再担心裴九,也只能等着消息,白芷只好尾随两位士兵打道回府。

忽然,正前方,几位满脸是血的小将跌跌撞撞地跑来,用尽全部的力气喊了句:“将军。”

白芷回头看了看,心下一沉,脑中空白,耳边充斥着嗡嗡声。鲁少将冲过去,迎上那几名受伤的士兵。

“白小姐,走吧。”旁边的士兵催促白芷。

白芷咬咬牙,点头。

白芷还慢吞吞地远离慕屠苏的队伍,五步一回头地看一眼。她不甘这么走了,可又不得不走。她一介女流,帮不了忙,甚至会添乱。她再不懂事,也该适合而止。

只是,当她远离他们到只能模糊看到他们的影子之时,她听见了撕心裂肺的痛呼,好似有人被人伤到命脉。那声音是……鲁少将的?这次不仅白芷回头看去,便是她身后的士兵也回头惊愕地看了看,叫道:“惨了,貌似中计了。”

白芷道:“该去叫援兵,你跑得比我快,你快去。”

士兵不放心地看了她两眼,最后郑重地点头,撒腿往军营跑。白芷焦虑地躲在路边的草丛中,她辨识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貌似方才那些带血回来的士兵,是假冒的。其实那些假冒的士兵身后有南诏精兵,趁慕屠苏他们不备,突击了。远方的人已然乱成一团,分不清是敌是友。敌方人多,比慕屠苏带出来的人多几倍。白芷这才反应过来,慕屠苏不是来救人的吗?怎么带这么少的人?是他太过自信了,觉得这些人绰绰有余,还是另有安排?

少顷,人影越来越大,亦越来越清晰,他们朝她逼近了?白芷屏住呼吸,想拔腿逃跑的脚却僵硬得走不了,只能定在原地。

对方已然来到她面前了。

是慕屠苏等人。他们被南诏兵重重包围,慕屠苏身上中了一箭,袖子已染红。他们处于劣势,极难杀出一条血路来。但慕屠苏与他的士兵亦不妥协,继续坚持。白芷捂住嘴,眼眸瞪得大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鲜血四溅,溅在了草丛、树干、活人脸上,不一会儿空气里便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白芷不敢吐,只敢无声地哭。太残忍,太可怕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她虽知道战场死伤极为正常,可从未亲眼瞧见,即使梦中多次赴军营,但只要有战事,慕屠苏都会第一时间送她离开。

慕屠苏的手下将领一个个倒下,慕屠苏却依旧顽强地挥舞着大刀,拼死抵抗。

若救兵再不赶来,慕屠苏会被俘虏。她是坐以待毙,还是上前帮忙?想必她上前也会跟着躺下去吧。

只剩下慕屠苏未倒了。有人忽然朝慕屠苏撒了一团粉末,原本矫健的慕屠苏忽然停顿下来,踉跄几步,辨不清方向。

“慕将军,你还是投降吧。你是不是看不清东西了?这是我们南诏特质的药粉。你还是随我们回去吧,大公主强调活捉你。”

慕屠苏一脸怒气地挥舞大刀,挥舞了两下,他额头青筋暴起,十分痛苦地皱眉,实在挨不住,把大刀插进泥土来支撑他欲倒的身子。白芷瞧见了所有的经过,心里一颤,当初他也是这样束手就擒,去了南诏吗?

“慕将军,我可以看出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我们提出的要求你都照做了。姓裴的老头和那个断双腿的男人我们已送回去了。当初只命你带一百士兵在此等候,你就该想到会被活捉。”

“哼。”慕屠苏冷笑,“自然想到,但你们不会想到我这是声东击西吗?我的主力军已在背后袭击你们大巢了。”

南诏士兵咬牙切齿。

“我宁愿死,也不从你们。”他忽然站起来,抬起大刀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为首的南诏人慌张上前阻拦,却未料,刚碰到慕屠苏,慕屠苏反手一刀,却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多谢了,我看不见你们,你自动送上门保我。”

“你中了我们南诏国师特制的‘盲毒’,以你的功夫,最多只能维持一刻,便会晕倒。一刻时间可不够你回军营。”被慕屠苏挟持的那人突然全身僵硬,口吐鲜血。

白芷大惊,他竟然咬舌自尽?

慕屠苏也感觉到,立马丢下那人,转身跑向西南方向。

他眼盲,怎么乱跑?

他身后那些南诏兵尾随追赶。

一刻钟,不过眨眼的工夫。白芷想,慕屠苏肯定会被抓了。谁承想,那些追慕屠苏的南诏人却停了下来,且往回走。白芷只听一人道:“慕屠苏跑进‘不归林’,这事要和大公主说吗?”

“你想死?进了‘不归林’必死无疑,即使没死,那里猛兽无数,慕屠苏一刻钟便会晕倒,肯定被猛兽啃得尸骨无存,大公主特意吩咐活捉,我们办事不力,还有活路吗?既然阿里斯死了,便道他失手杀了慕屠苏。”

“是。”

待南诏士兵走远,白芷才敢从草丛里钻出来。她远眺慕屠苏跑的方向。一刻钟他便会晕倒,到时猛兽肯定会趁机把他吃了。白芷再看看通往军营的方向,依旧见不到援军。

只能她去营救了。白芷捡起地上的大刀,摸了摸士兵身上的必需品,有匕首、长绳和火折子。她忍着血腥味,忍着呕吐,用死者的血在地上写了六个字。

——子皓进了不归林。子皓是慕屠苏的字,一般人看不懂,但白芷想少将级别的人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冲进了“不归林”。

不归林顾名思义,树木茂盛,太过密集,错综复杂,极易迷路,进去后很难出来。白芷在进去前在树上用匕首刻了“一”。她这是给自己做标记。她每走几步,便会刻一个递增的数字,可树林实在错综复杂,按照她的走法,找到慕屠苏的可能极为渺茫。直到她找到地上的血渍,她脸上才露出喜色,没再刻数字做标记,直接照着血渍寻了过去。

白芷在一小溪旁遇见了倒下的慕屠苏。她冲到他旁边,拍拍他的脸:“将军,醒醒。”

慕屠苏未有苏醒的迹象。

白芷掐他人中,用簪子扎他的穴道,皆不见醒。白芷错愕,这到底是什么药粉?她医术极为浅薄,根本无从知晓。白芷打算背慕屠苏出去,刚想抬他,一只伸着大舌头的高大黑熊朝他们走来。

白芷的身子抖了抖,她从未实战过,这还是第一次。她摆好架势,一副誓死捍卫慕屠苏的英勇样,实则手脚发抖。那只黑熊朝她吼了一声,结果从它嘴里喷出来的气息不是腥臭味,反而有股甜腻的香味。白芷一怔,却发现,那只大黑熊爬到树上,摘果子一样把树上的马蜂窝摘了下来,捣鼓了几下,驮着马蜂窝,瞄都不瞄白芷一眼,离开了。

白芷皮笑肉不笑,心想她白费了那一份胆量。

白芷继续背慕屠苏,夜幕已降临,她看不清地上的血渍了。她本想用火折子做个火把,可只有火折子,没油,做不了。为了防止迷路,她原地休息,等待天明。

白芷在附近捡柴火,燃了个火堆,坐在火堆旁烤火。她撕了自己的衣衫作为绷带,帮慕屠苏处理好手臂上的伤口,便又重新回到火堆旁。她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她痛苦得蹙起了眉。她快一天没吃饭了,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头也跟着晕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饿肚子,这种感觉极其不好。

天冷,白芷即使坐在火堆旁,也觉得冷。她对月眺望,圆圆的月,像烧饼,她特别想吃。

“来。”慕屠苏睁开眼,第一句话,便是对白芷说的。

白芷一怔:“你醒了?你看得见了?”

“嗯,来。”慕屠苏伸出手臂。

白芷不解。

“我也有点冷。两个人挤一挤,会暖些。”

“你怎么不问我怎么在这里?”白芷觉得他太过淡定。

“我不想问。”慕屠苏失笑道。

“……”

“芷儿,你每次奋不顾身救我,是你太过好心?还是想让我欠你人情?抑或……你实则对我有情?”慕屠苏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芷。他终究问了,但白芷未料到他会这么问。

白芷道:“你也救过我,我只是报答你。”

“是吗?”他的眸光淡了淡。

白芷不语。

“来,两人靠在一起暖一会儿。”

白芷抱着双臂,有些犹豫。

慕屠苏没有强求,他知道白芷的性子。果然,半晌后,白芷挪了过去,挨着他坐下。白芷兴许是饿得太难受了,她为了不继续难受,在火堆旁坐一会儿便睡着了,不知不觉倒在慕屠苏的肩膀上。

慕屠苏侧头看着白芷被火堆照着忽明忽暗的秀美脸庞,他轻轻用脸蹭了蹭她的脸,呢喃:“芷儿……”

翌日,天未明,下起了大雨。白芷那会儿还未醒得彻底,只感觉自己凌空移动,左侧比右侧暖和,偶尔有水淋于脸庞。待她看清楚,才发现自己被慕屠苏打横抱起,朝着一棵大树跑去。那是一棵死树,中间有个大洞,只能容一人。慕屠苏把白芷放进树洞里,自己蹲在外头,瞬间化成木桩,一动不动。

白芷起身出去,推慕屠苏进去:“你作甚?你手上有伤,不能被雨淋了,你进去。”

慕屠苏不动。

白芷还不了解慕屠苏吗,只要他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动,十足固执,冥顽不灵。可他手臂的伤口并不是小伤,方才他抱她,伤口已裂开了,若被雨水淋了,会更加恶化,到时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外伤。

白芷只有动粗,拼命地推他进去。她还未使上力气,慕屠苏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回树洞中。白芷知道自己在做多余的事,可心里又着急,不能让慕屠苏一意孤行。论力气她比不过他,论固执,她亦甘拜下风。她怯怯地看着慕屠苏,脸上带着莫名的红潮,她嗫嚅道:“你无非不想让我淋雨。可你手上有伤,亦不能淋雨,我有个办法,我俩都不用淋雨。”

木桩似的慕屠苏拿眼斜睨了她一眼,她略显尴尬地说:“我们一起进洞躲雨。”

慕屠苏看了看洞的宽度:“只能容一人。”

“我们……我们可以叠起来。”白芷觉得自己脑子充血了。

于是……

两人进树洞了,白芷坐在慕屠苏的身上。

白芷浑身僵硬地看着雨越下越大,自背后传来的体温,让她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只能直着身子,僵硬地坐着,看着天空,盼着雨早些停下。

忽然,慕屠苏把身子靠过来,不安分的手搂住她的细腰,把头抵在她的脖颈间。白芷大惊:“作甚!将军,你可不能趁机占我便宜啊!”白芷开始挣扎,可刚动了一下,慕屠苏便吃痛,喊了一声:“疼”。

白芷以为自己弄疼了他,不敢再动了,只能瑟瑟发抖地被他依偎着。她只好委屈地道:“将军……”

“好冷,抱着你暖和点。”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说话间,呼出的热气拂在白芷的耳垂上,痒痒的。

白芷缩着身子,身子抖得愈加厉害。

慕屠苏环住白芷腰部的力气愈加大了,几乎把上身的重量全压在白芷的背上。白芷红着脸缩着身子,唯唯诺诺地抬头看天,期盼着天快点停止下雨,她能早些出去。酿成这样的后果,实则也是她自找的,谁让她心软,怕慕屠苏的伤口恶化?谁让她想出这等馊主意?

雨终于停了下来,两人出洞,雨后的林间,空气弥漫着潮湿的草香。白芷脸上红潮未退,不敢看慕屠苏,背对着他道:“我们还是趁早回去吧。”

白芷抬腿便往林中走去。慕屠苏见她这副模样,失声笑了笑,尾随其后。

可白芷走至一半又停了下来,来回转,原本因羞涩的红脸变得苍白,她低着头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乱转。慕屠苏问:“怎么了?”

“你的血不见了。”

“……”

那些血迹该是被大雨冲刷掉了。可她来这里,全靠血迹……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计划赶不上变化。白芷沮丧难过,不归林莫不是一个诅咒吗?他们出不去了。

慕屠苏走至她身旁安慰她:“没事,我们慢慢找出路吧。”

白芷无奈点头。

两人全凭着感觉走,白芷心里希冀能在一棵树上看见自己刻的数字,可她始终未瞧到。白芷精疲力竭,又感觉饿了,头晕目眩,于是直接晕倒了。

待白芷醒来,是在一间破旧的房间里,里面家具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上有一把弓箭,还挂了一张虎皮。看这个样子,这像是猎户的家。

“你醒了?”从门外走来一个汉子,他手里正抓了一只被弓箭杀死的兔子,笑起来憨态可掬。

白芷先是怔了一下,四下瞧了瞧,不见慕屠苏,忙不迭问道:“我是怎么来这里的?可有一位与我同行的男子?”

那猎户怔了怔,一时答不出来。白芷见他沉默,大惊,疯狂地拉住猎户:“他出了什么事?被野兽吃了?还是你未曾见到他?”白芷一副似要吃人的模样,猎户直摇头:“没……没……”

“小姐。”清荷从门外走进来。

白芷嚷道:“清荷?”目光投向清荷高高隆起的肚子,再看那猎户走至清荷身边,抬头提着兔子,对她傻笑:“喏。”清荷朝他笑了笑:“今儿你烧兔子可好?我想与故人聊聊。”

猎户瞧了瞧白芷,点头离开。

白芷一下子接受不了,指着猎户的背影,用探寻的目光看向清荷。清荷笑道:“他是我相公。”

“那他知道你的孩子……”

“这个是他的孩子。”

白芷不解。

两人坐下,清荷便把她这些月所发生之事告诉白芷。当初她想去桐城再见一见柳继,谁承想,她在路上遇见了南诏兵,对方见她一女流之辈,起了歹念。她就跑,最后跑进了不归林,迷路加上饥肠辘辘,晕倒了,醒来时也是在这里,然后遇见了她现在的相公,阿福。阿福智商偏低,年过三十,村里的女人都不愿意嫁给他。他目不识丁,只会打猎,用猎物换生活用品。她那时身子很虚,阿福便把家里所有的钱拿出来给她看身子,且在那段时间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也就是这样,清荷心生感激,身子好了,便帮他分担点家务。村里的三姑六婆撮合她和阿福,她原先不想答应,感情与恩情她还是分得开。后来,她想出去,阿福的村有规定,村民不准出不归林。阿福只把她送到不归林的出口。清荷出去以后,无处可走,想回去找白芷,又觉得没脸面,徘徊了好久,还是死皮赖脸地去见柳继。只是柳继不愿收留她,拿了一大笔钱打发她走。这些不足以让她伤心,她万万未料到柳继会在茶水里下滑胎药。

说到这里,清荷声泪俱下。

白芷一怔:“我表哥怎是这样的人!”白芷虽对柳继不甚了解,但他这人,并不像是这样的人。她问清荷:“你怎会和我表哥有那层关系?”

清荷似乎也看开了,不再遮遮掩掩:“这事要从你和世子的事情说起。继少爷看出你与世子有关系,那夜,你夜赴约会,继少爷喝了点酒,然后跑到你的别院,可走错了房,然后……”

“什么?!他强了你?”白芷腾地站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清荷。清荷摇头又点头:“清荷当时也是半推半就……清荷当时心地不纯,以为能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到底是闹笑话了。我那是自作自受,不怪任何人。”

白芷无话可说,只问:“那后来呢?”

“我真的无处可去,只好再来不归林,走到入口,却发现阿福站在那儿。”

“他……”

清荷失声笑了两下:“他以为我会回来,每天打完猎就站在那里等我,直至日落才回家。”

“真是个傻子。”白芷也笑了起来。

“我觉得世子也是个傻子。”清荷扑哧笑了两下。白芷这才想到慕屠苏,忙不迭问:“对了,他怎样了?”

“小姐可是饿晕的?”

白芷点头。

“你晕倒吃不了东西,只能喝羊奶之类的流质食品,水又灌不进去,只能用嘴推食物进你嘴里了。”清荷暧昧地看着白芷。白芷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席遍全身。

“本来这事清荷义不容辞,可世子死活不依,非要亲力亲为,你说,这么累的活儿,他干吗要抢着干?不是傻子是什么?”清荷笑得愈加开心,白芷愈加想捶胸顿足。

这哪里是傻子作为,明明是他趁机轻薄她,占她便宜,吃她豆腐。

“小姐莫担心被人说闲话,村民以为小姐是世子的娘子。村民都不知道世子的真实身份,世子只道是光辉王朝的一名小将。”

“这里的村民怎会在这深山老林里居住?还有那奇怪的规矩。”

“听闻,村民都是古顺期间裴将军俘虏的南诏百姓,本已被先皇处死,林将军心存不忍,便把他们放逐不归林让他们自生自灭,并且说若能活下来,不准踏出不归林。他们心存感激,信守承诺,这三十多年,没有一位踏出过。”

古顺期间……先皇在位期间。这位裴将军不是裴老将军,那时裴老将军不过是一位少将,该是裴老将军的父亲,裴九的爷爷。听闻裴家是将门世家,未曾料到,当真是一个将门世家,且是一个极好品质的家族。可到了如今,裴家将会衰败……当真可惜。

一想到裴九,白芷心中打鼓,也不知他是生是死。

白芷再见慕屠苏时,他穿着一件朴实的青灰色布袄,即便如此,他穿得还是与常人不同,仿佛谪仙落世。慕屠苏正立于篱笆外,眼神飘忽,看不出在眺望何物。

他似乎察觉有人靠近,朝白芷这边看了看,见是白芷,会心一笑。白芷却没他笑得轻松,一想到他亲自“喂”她吃东西,便不大敢面对他。真是奇了,明明是他的不是,为何不自在的反而是她?

“还饿吗?”慕屠苏问。

这话说得……

白芷别过头,不去看他带笑的眼,略显别扭道:“我醒了,我们可以出发回去了。”

“你不觉得这里很美吗?有山有水,风景宜人。”慕屠苏不正面回答白芷的问题,而是岔开话题,说些别的事情。白芷便也顺着他的话题回答:“确实不错,深山老林之中,自给自足,虽原始却质朴。”

“你也喜欢这里?”

“喜欢是喜欢,不过这里不适合将军!将军,我们可以出发回去了。”白芷果然不是吃素的,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慕屠苏见白芷一副急切回去的样子,生出逆反之意,不徐不疾地道:“不行。”

“为何?”白芷略显着急。

“我浑身都疼,要休养。等我哪天好了,再回去也不迟。”慕屠苏不再看白芷一眼,径直回屋去。白芷连忙追上前,摊开双手,制止他回屋,一脸严肃地对他道:“将军,莫要任性,你应及时向你的部下汇报你的安全,你不仅要对自己负责,也该像你的部下负责。”

“任性?你说这番话,是关心我还是想急切回去知道裴九的下落?”慕屠苏冷冷地看着白芷,眼中的寒意仿佛不会消散,就那样直插白芷的心脏。白芷一下子愣了,竟无法回答。

慕屠苏见白芷沉默,心中一痛,深吸一口气,继续前进,进屋。白芷忽然在他背后说道:“将军,你说得对,我不该遮遮掩掩,是,我这般着急回去,是想知道裴九是生是死。”

慕屠苏顿足,并没有回身,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白芷背对他,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能等他的答复。但他没有,他一句话也未说,默默地进屋了。

白芷站在原地,咬咬牙,她是否要独自离开?

这个想法恐怕是痴心妄想了。慕屠苏仿佛知道她会这般“没良心”,早就给村民下了迷魂汤,说他们是因家里棒打鸳鸯逃出来的私奔小情侣,但白芷极有罪恶感,时不时妄想回去负荆请罪,不怕浸猪笼。村民怕她回去被浸猪笼,说啥也不领她出不归林。白芷四求无果,便也断了念头,老老实实待在村里,和清荷聊聊天,或者发发牢骚。

慕屠苏似乎做“村民”做上了瘾,起早摸黑随着傻阿福去林间打猎,日上三竿才回来,带回许多猎物。傻阿福直夸慕屠苏能干,一天不停嘴,白芷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又是一个日上三竿之时,白芷坐在炭炉旁,看着同样坐在炭炉对面的清荷。她肚子已硕大,看起来坐着十分费力,手里却忙得不得了,缝了傻阿福的袄子,又要做孩子的新衣服。

清荷兴许是被白芷这目不转睛的注视看得害羞了,停下手中的活,看看白芷,好似在问:有事吗?

白芷见她停了下来,摆摆手,无聊地道:“你继续。”

“小姐,你的女红极为出色,可否为我绣个字?”

白芷不解地看着清荷。

清荷拿出一双鞋,看了看,递给白芷:“帮我绣个福字吧。”

“送给阿福?”

清荷点头:“嗯。相公常年翻山越岭,走路多,鞋极容易磨破,以前都是拿别人的旧鞋穿,前些日子我给他做了一双新鞋,他每天鞋不离脚,如今天越来越冷,得给他做一件厚实点的鞋,前天瞧他脚都冻紫了。”

是啊,不过来这里数十天,天转凉得极快,她的衣服已不足以保暖,离不开炭火了。

正在这时,慕屠苏和阿福回来了。阿福顶着一张冻红的脸进门,脸上却带着憨憨的笑容,手里拿着两只兔子,邀功似的递给清荷。清荷把兔子放在簸箕里,以自己的手帮阿福焐手:“瞧你,又忘记戴手套了。”

傻阿福坐在清荷的旁边,笑眯眯地摸摸清荷的肚子。清荷嗔怪地看他,可嘴角洋溢着温暖又幸福的笑容。白芷看在眼里,心中莫名产生一种感慨。梦中,清荷嫁给了不喜之人,后来选择和管家私通。她的相公常年跟着慕屠苏出征打仗,与她聚少离多。不是她太爱那个管家,是那个管家待她极好,所以她以生命去爱他。如今,清荷依旧选择了待她最好的傻阿福,而不是固执地去爱那个她永远高攀不上的柳继,即使曾经那样卑微地爱过。

一股寒气打断了白芷的胡思乱想。慕屠苏坐在她的身边,把冻红的双手放在炭炉上烤了烤。白芷一怔,忙伸手想拨开他的手:“不要直接烤火,这样极易生冻疮。”

她的手方碰到他的手,便被他握住了。那手上的寒意直接传遍她全身,她不禁抖了抖。她终于能拿眼去看慕屠苏之时,慕屠苏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大方得体地道:“如此,谢谢。”

“……”

这样的男人!

对面的夫妻在秀恩爱。清荷正叫阿福试棉鞋。阿福幸福地穿着清荷为她做的新鞋,来回走动,按傻阿福纯洁直白的内心,他绝对是无心在慕屠苏面前晃啊晃,还一脸天真地问慕屠苏:“好看吗?好看吗?”

慕屠苏不回答她,忽然转头对白芷道:“我也要。”

“……”

“给我做一双。”

“……”

慕屠苏面无表情地看着白芷,等她答复。

白芷为难地撇撇嘴:“叫清荷再帮你做一双。”

“这是命令。”

“……”白芷无言以对,唯有说道,“是。”

清荷见自家小姐吃瘪的样子,偷笑起来,好心提醒白芷:“小姐,记得让将军把鞋借你用用,量一下尺寸。”

白芷摆手:“不用了,我知道,一尺长。”

“……”此话一出,众人皆默。尤其是慕屠苏,目光一滞,眼眸一下子深不见底。

“呃,小姐甚是了解将军的脚长啊。”清荷探究地看着白芷,欲言又止的模样。白芷当然领会到清荷的那层意思。男人脚的大小,除了亲近之人会去了解,一般人都不会去注意,更别说白芷与慕屠苏这样的关系了。她却笃定又准确地说出了慕屠苏的脚的尺寸,可见他们关系不一般。

那都是梦中的事情了。白芷为了讨好慕屠苏,任何事情都愿意做,做鞋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她为他做了很多鞋子,牙缝靴、马靴、鹅头靴。他穿是穿,只是没有阿福那样幸福的笑容,每次穿破了,只是告诉她一句:“再给我做一双。”如此,而已。

白芷不敢看慕屠苏,用钳子夹了一块炭,放在炭炉里,随意地解释这个问题:“哦,目测的。”

“白姑娘眼光甚是犀利。”慕屠苏不徐不疾地回她。

白芷迎上他如鹰般犀利的眸子:“将军过奖了。”

慕屠苏的目光不再离开白芷,也许他在看,他希冀,自己并没有想多。白芷却一派淡然地看着他,清澈的眸子,一点也不掺假。或许,他真的想多了,她明明表明了意思……

慕屠苏的目光变得黯淡,他看着炭炉里的炭火,眼里发热、发涩,甚是不舒服。

白芷晚上从清荷那里挑了一些做鞋的布和棉花,抱着这些材料,打算回屋明天做。她路过慕屠苏的房间,见窗棂大敞,能瞧见他在做什么。她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却发现他在泡脚,脸上露出的不是舒服的表情,而是俊美的五官皱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痛苦。白芷把目光下移,看见他的脚发红。

她便知道,他脚冻伤了。白芷看了看手上刚才从清荷那里拿到的材料,再看看慕屠苏,嘴唇抿了抿,回屋去了。

她不知自己中了什么邪,挑灯熬夜做鞋,就像梦中爱慕屠苏时那般,用万分的热情不眠不休地为他做一双合适又舒服的靴子。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像她一样,了解他的脚长、脚宽、脚厚。

鸡鸣响起,白芷终于咬断细线,一双工整又精良的棉靴大功告成。白芷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会心一笑,站起来伸个懒腰,打算上床去美美地睡一觉,却在随意一瞄间,见慕屠苏站在窗棂旁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白芷一怔,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心虚不已。

慕屠苏什么话也未说,转身离开。

白芷又是一怔,自己被无视了?她只觉得慕屠苏越来越冷,像如今的天气一样,进入深冬。

怕是要下雪了吧……

白芷全无睡意,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起床去厨房。平时这个时辰,清荷已开始做他们回来吃的早饭,却没想到今日待在厨房的是慕屠苏。他把他那一头长发随意绾在脑后,袖子捋高,细长的手臂露在外头,手持炒勺,翻炒着大锅中的菜。白芷闻到香气,蘑菇的香气。慕屠苏会做饭?白芷努力回忆梦中种种,偏偏想不起他下厨房的样子。

白芷走上前,问道:“将军,今儿你怎么亲自下厨了?”

“不自己做,就要饿肚子了。”

“嗯?”白芷不解。

“清荷抽筋了,阿福正照顾着呢。”

原是如此。白芷略有不解地继续问:“将军可叫我来做饭,我烧菜还是能入口的。”白芷只觉自己过分谦虚,明明她的厨艺已在清荷之上。梦中,她为了讨好慕屠苏,可是什么事情都愿意做,下厨做饭,只是之一。俗话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得抓住那男人的胃。她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慕屠苏的胃,所以跟京城第一楼的主厨学了半年之久,可是有下一番功夫的。

慕屠苏似乎十分鄙夷她的建议:“你昨晚挑灯熬夜做鞋,我怎忍心把你叫醒来做饭?”

“……”这话怎满是讽刺的意味?她那么拼命是为了谁啊!白芷不满地看了慕屠苏两眼,慕屠苏却不再说话,专心炒着锅里的蘑菇。瞧见他笨拙炒菜的样,白芷便忍俊不禁,背过身,笑了一通,再转身,却见他撇下炒勺,拿眼瞪她。

白芷无视他发脾气,走上前,占了他的位置,拾取炒勺,把他炒的蘑菇盛在一个白瓷盘里。这菜色泽不够亮,香味尚可,至于味道……白芷的经验告诉她,需要勇气。

白芷灵活地把厨房里剩余的菜洗尽,刀工了得的她切丝切片,薄如纸,厚度均匀,两火齐开,两手并用,配料老练迅速,炒菜轻松,不一会儿,两盘简易的家常小炒盛入盘中,色香味俱全。

慕屠苏站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十分怀疑地看着白芷:“你在家可是受虐待长大的?”

白芷不理会,把盘子端在他面前,巧笑倩兮地看着他:“尝尝……”话未全,白芷倒是自个儿怔住了。瞧她这脑子,竟一时乱了,忘记她不再是那个变着法子想讨慕屠苏欢心的白芷了。

她明明发誓,不会再爱他,不会再去招惹那份让她痛苦万分的痴恋。

白芷一下子收敛了她所有的表情,抖了抖嘴唇,想把盘子放下。她忽然变得冷淡,也让慕屠苏刚变好的心情顿时冷了下来,悬在嘴边的微笑立马失去了踪迹。

“将军,菜做好了,我端出去了。”白芷准备端起盘子,却被慕屠苏以手阻拦了。白芷不解地抬头看向他,只觉他面上冰冷如霜。慕屠苏低垂着眼睑,长而浓密的睫毛投在眼底,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白芷不解:“将军,不想吃?”

“想吃。想吃……”慕屠苏抬眼看她,“你。”

“……”白芷怔了怔,尴尬地笑道,“将军莫要开玩笑。天冷,菜容易凉,还是趁热……呜呜……”白芷还未发完牢骚,慕屠苏一把搂住她的腰,狠狠地吻了上去。白芷拼死抵抗,以手敲打慕屠苏硬如石的健硕身体,他却反而抱得愈加紧了。

他在不断地侵蚀她的身体,不断侵蚀她的理智。当大手抚摸到她的“大包子”上,她已然开始发抖,失控的她啃咬了一下慕屠苏的唇,一股血腥味布满口中,可他依旧不松口,依旧吸吮着她的唇,想吞了她。

他们在激斗,亦在激情。慕屠苏把白芷压倒在地,手已不受控制地伸进她的衣衫里抚摸。他喘着粗气,埋头吻着白芷雪白的脖颈。白芷的双手被慕屠苏单手扣住举过头顶,她无力反抗,只能挣扎,但在此刻的慕屠苏面前,这些挣扎只是徒劳。

白芷想不通,她到底做了什么,让慕屠苏失控?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厨房外寒风飒飒,厨房内,柴火噼里啪啦。

“饿死了……”阿福突然冲进厨房,瞧见了慕屠苏压住白芷的场景。也因外人的介入,慕屠苏与白芷忽然停止动作。阿福脸红起来:“对不起,我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制造孩子,我走了。”他走之前,手里抓了两个冷馒头,再落荒而逃。

慕屠苏这才瞧见白芷满脸泪水,以及他制造的“痕迹”。他仿佛从疯魔中回过神来,抿了抿唇,眸光淡了淡,为白芷整好已露出肚兜的衣衫。他把尚处在僵硬中的白芷抱入怀里,十分痛苦地轻闭双眼:“芷儿,对不起。”

白芷眼眶蓄满的泪水再次喷涌而出,她狠狠地张开嘴,死死咬住慕屠苏的肩膀。

慕屠苏没有哼一声。

吃饭时的氛围甚是诡异。

饭桌四人,除了阿福吃得津津有味,其余三人皆各怀心事。

白芷无意识地拢了拢衣领,清荷还是瞧见了她脖子上的吻痕。慕屠苏面无表情地只吃饭,不吃菜。阿福瞧见他这样,奇怪地问:“菜不合胃口吗?我觉得很好吃啊!”

“好吃就多吃点,不要说话,会噎着。”清荷劝孩子般对阿福道。

阿福怔了怔,点头。平时清荷都会笑着让他多吃,这次让他不要说话,可见今日与平时不一样,他还是闭嘴的好。

白芷放下碗筷,朝在座的三个人笑了笑:“我吃饱了。你们慢用。”白芷顺便把做好了的靴子给慕屠苏,“将军,做好了。”

不等慕屠苏发话,白芷便离席。清荷知道发生什么事,但她身份卑微,不好去问,只能忍着,当作不知道。慕屠苏拿起白芷放在桌上的靴子,愣在那儿出神。

白芷躲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红肿未消的嘴唇,脖上斑驳的吻痕,还有略疼的牙齿,不断提醒她,方才她和慕屠苏做了什么。

回到自己房间的慕屠苏,正在试新的棉靴子,刚刚好,大小宽度适中,仿佛为他量身定做。这真的仅仅是目测出来的吗?他不是傻瓜。她熬夜为他连夜赶制棉鞋,仅仅因为命令吗?他并未要求期限。她捧着亲手做的菜肴,热切期盼地让他品尝,那种眼神,岂是对待朋友的那种?他不敢再问,因为她总会找各种理由伤他。

她总能扰乱他的心境,他恼怒得真想撕烂她的脸,看她是否在伪装。抑或……她对待其他男子亦是如此?想到裴九,慕屠苏的眸光忽然沉了下来。

“啊……”清荷的尖叫打破了这片苍白的宁静。白芷与慕屠苏不约而同地冲向清荷的房间。清荷此时正坐在地上,她的脚下有水出来了,她十分痛苦地抓着阿福的头发,在叫痛。

白芷上前:“清荷,你要生了?”

“好像是。”

“怎么早产了?”足足早产了三月有余。

清荷痛苦地摇头,额头布满汗水,抓着阿福的头摇晃,直叫痛。白芷宽慰她,让她放开阿福,再命阿福去找村里的稳婆。阿福忙不迭地点头,冲了出去。站在门口的慕屠苏问白芷:“我能做什么?”

“麻烦将军去烧水。”

慕屠苏点点头,依着去办了。白芷把清荷扶上床,命清荷平躺,调整呼吸。清荷照做的同时,还忍着痛打趣:“小姐,你有做稳婆的潜质。”

白芷加重语气:“呼气,吐气。”清荷便乖乖做一名“合格的即将生产的孕妇”。

稳婆到了,白芷的任务完成,后面的事情交给稳婆,自己退到门外等待。村里的邻居都来了,有的安慰阿福,有的进去帮忙。整个晚上,众人忙来忙去,一片雪景衬得反而热腾。

慕屠苏与白芷作为客人,被村民强硬安排坐进屋里去。两人坐在屋里看着外面忙活的场景,就像在一同看戏。

慕屠苏道:“原来生孩子的场景是这样的。”

白芷点头:“嗯,先前和秋蝉也遇到过一次,差不多也这么乱吧。”

“哦?怎讲?”

白芷回忆:“大约是年前春节那会儿,晚上有灯会,遇见一个大肚婆子,十分不巧,她当场要生,然后被秋蝉拖到后巷,帮她接生,是个大胖小子。”

慕屠苏怔了怔。

白芷捂嘴笑了起来:“我年幼时以为小孩是从肚脐眼出来的,那会儿我才大开眼界。”

“小孩从哪儿出来?”慕屠苏亦好奇地问。

白芷正想回答,话到嘴边,看慕屠苏那不耻下问的好奇模样,硬生生吞了回去,红着脸不答。慕屠苏瞧白芷这般模样,便自行领会出来了,他笑道:“从哪儿进,便从哪儿出?妙。”

白芷张口结舌地看着慕屠苏不知廉耻的笑容。

妙个屁!

小孩的哭声划破天际,白芷性急地冲了出去,慕屠苏尾随其后,两人走进满屋子是人的小屋里,见清荷满头湿发、疲惫不堪地朝村民们笑笑。阿福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憨笑着,偶尔逗弄两下怀里的婴儿。清荷招招手,阿福便抱着婴儿凑过去,夫妻俩相视笑了笑,再看看他们的孩子,脸上同时洋溢着只属于他们的幸福微笑。

“芷儿。”慕屠苏忽然唤道。

白芷扬起头看他,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幸福的三口之家的身上,那样灼热,漂亮的凤眼出奇的闪亮。他忽然转头与她对视,笑容温暖:“孩子真可爱。”

他喜欢孩子?这一点白芷才知道。柳氏曾说过,喜欢孩子的男人,不出意外,多半会是个温暖的男人。慕屠苏难道是那个意外吗?还是……她实则一点也没有了解过他?

阿福把孩子抱过来,让他们抱一抱,慕屠苏略显踌躇地伸了伸手,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眉宇舒展,眼中含笑,嘴角微微上扬,痴痴地看着怀里的婴儿。

他或许会是个温暖的人,或许她没有真正了解过这样的他……

白芷看着这样的他,竟然痴了。

清荷喜添新儿,最高兴的当属阿福了,抱了一个晚上,不离不弃,弄得清荷甚是郁结。他这可是有了孩子忘了娘子?白芷扛不住,碍于全村人都在傻阿福家,自个儿不好意思去睡,只好以手托腮,坐在旁边的屋里打个盹。

白芷的头一点一点的,偶尔惊醒,又吧唧着嘴睡去,如此反复几次,觉得脖子疼,才迷迷糊糊睁开眼。她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只见慕屠苏正满脸笑意地看着她。被他如此专注地看着,白芷心里发怵,略显局促地问:“将军,你看什么?”

“累吗?”

白芷皮笑肉不笑:“不累。”

“觉得困,来我这儿睡吧。”慕屠苏拍拍他的大腿,竟不觉害臊地看着白芷。白芷不愿搭理他,扭了扭脖子,缓解一下脖子的酸痛,又摆了个姿势继续睡去。

慕屠苏直接站起来,打横把她抱起。白芷惊呼一声:“你作甚?”

“你困了吧?我们去睡觉。”

“放我下来。否则我就喊了!”众目睽睽之下,他竟这么放肆!白芷看向旁边站着的村民,却发现他们正朝她暧昧地笑。白芷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当时来这村里,她和慕屠苏的身份是私奔的小情侣。

白芷咬咬牙,狠狠瞪慕屠苏。

慕屠苏把白芷抱出去,径直去他的房间。白芷不满地道:“将军,该去我房间。”

“忘了跟你说,你睡着之前,东边第三家陈家的小孩困得不行,跑你床上小憩去了。”

“……”这群热情过头的村民,不就生个孩子吗?而且孩子不都生出来了吗,他们还聚集在这里作甚?不是添乱吗?白芷抓着慕屠苏的衣领:“我不困了。”

“别装了。”

“……”

不顾白芷的“死鱼眼”,慕屠苏在众目睽睽下,把白芷抱进他的房间。白芷仿佛听到一对小夫妻中的小娇妻对她家相公道:“那位长相颇好的公子带美若天仙的心上人进房作甚?”

相公甚是笃定地道:“肯定也想要个孩子。”

不到半刻,慕屠苏从里屋出来,还顺便整理着凌乱的衣衫。那位小娇妻瞧见了,一怔,笑了起来,羞涩地靠在自家相公身上:“他和相公新婚时一样速战速决了。”

相公的脸一阵青一阵黑,最后大红:“人生难免有那么个第一次。”

慕屠苏整理好被白芷抓出褶皱的衣襟,径直去白芷的房间,她房间哪里有人在睡,明明空无一人。他打了哈欠,宽衣上了床,很快,美美地睡去了……

相较于慕屠苏的快速入睡,白芷就纠结了很久。

她捂着被子,睁着大眼,眨了又眨,鼻间充斥着属于慕屠苏的味道。枕头、床单、棉被,都有属于他的味道。那是她最熟悉又陌生的体香。

梦中,她是他的小妾,却未曾在他清醒的时候与他同床共枕过。她只敢在他喝醉的时候,为他清理掉他的呕吐物,帮他换好衣衫,看他平和地躺在床上睡去,她才敢蹑手蹑脚地躺在他的旁边,屏息听他的呼吸,感受他的心跳,嗅着她最喜欢的男人独有的气味。虽然早晨好几次被慕屠苏踹下床,但她后来学聪明了,每次都比他早起,没再被踹下床过。

她喜欢他的气味。白芷轻嗅了几下,抓着被子的手竟颤抖起来,眼泪滚滚而下。梦中,她因为爱他,费尽心思,不知羞耻,只想他正眼看她一眼。如今,他说欢喜她,可她明白,她不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南诏公主一出现,她将被弃如敝屣,那种痛她不想再尝一次,她深知,她现在依旧不够坚强。

慕屠苏终于提出要出村,回军队了。白芷不知他为何突然想明白了,只知,他看孩子时眼中从来都是温柔的。夜晚,看着下雪的天,他总会发呆,其内心所想,她不知。她记得唤他吃夜宵时,他总问她:“苏城的雪,你还记得吗?”

她回答:“苏城下雪之时,我从不出来。”

“是吗?恐是你不记得了吧。”

白芷不理解他这话的意思。慕屠苏不答,看了看她送到桌上热腾腾的包子,微微一笑:“下雪之时,吃包子,是我的最爱。”

“我知道。”白芷很随意地答。

慕屠苏怔了怔,愣愣地看着她。白芷自知自己失言了,她讪讪笑着,为自己圆谎:“先前清荷做过各种夜宵,唯有做包子之时,你会一扫而光。这很容易观察。”

慕屠苏的眸子淡了许多,灼热冷却下来,失笑:“是我想多了。”

“将军就不该想多。”白芷回他,欠身道,“将军,你慢用,我告辞了。”

慕屠苏对白芷道:“今晚你收拾收拾,明天我们出去。”

可天公不作美,第二天早晨天空下着鹅毛大雪。清荷建议等雪停了再走。白芷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天,她无所谓,未料,等不及的是慕屠苏,他执意要冒雪离开。他的坚持让白芷有些不解,可他最大,她不得不从。

傻阿福在前头给他们带路,他对“不归林”的熟悉就好像鸽子对目的地一样,锁定目的地,即使风雪交加,他亦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一夜间雪花堆积,雪已及膝。白芷每走一步,都十分艰辛。若像梦中的身子底子,她恐怕走两步就倒地不起了。如今,她说不上身强体壮,但不至于动不动就倒下。

只是雪越来越大,即使她身子骨强壮了许多,可毕竟是女人,体力跟不上,她不幸地摔了一跤,整个人扎进雪里。然后她整个被扛了起来,慕屠苏帮她清理掉身上的雪,握着她冻红的双手,捋了捋她稍显凌乱的头发:“冷吧?”

白芷点头。真是热血的男人啊,这样的天气,手还是暖烘烘的,走了这么久,连气都不喘一下。

“我来背你。”

白芷一怔:“不用了。”

“废话真多,上来。”慕屠苏以背对她。他虽穿着戎装,可她觉得那个背一定会是暖的。她吞了吞口水,深呼吸,还是爬了上去。她确实走不动了,脚冻得似乎已不是她的了,快掉了。

“你个愚蠢的女人,怎么不给自己做一双棉鞋?”慕屠苏一边背着她,一边嗔怪地责备她。

他注意到了?白芷不回答,她从来不会照顾人,自己也不例外。她以前是太想讨好慕屠苏了,目光始终追随着他,他有个风吹草动,她就会全身警备。白芷紧紧地把手环在慕屠苏的脖子上,无意识地把自己冰凉的脸贴在他温暖的脖子上。慕屠苏未哼一声,任由她靠着。

走了许久,傻阿福说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建议休息一下再走。阿福带他们来到他们村里搭的小木屋里,里面有棉被、大锅,还有柴火。慕屠苏把白芷包裹在棉被里,提着大锅出门,盛了一锅的雪进来,点火烧雪。

“把鞋脱了。”

白芷懂他的意思,忙不迭摇头:“不行啊,受冻的脚不能泡热水的,会生冻疮的。”

阿福在旁边点头:“貌似娘子也说过,所以我每次打猎回去,娘子都让我坐在炭炉旁先烤一会儿,等暖和了再泡脚。”

慕屠苏沉思了一下,重复刚才的那话:“把鞋脱了。”

白芷心里不断咒骂这个不知怜香惜玉的男人,他竟然还要一意孤行,让她生冻疮?上级下命令,她只好听命,心不甘情不愿地脱了鞋子。

慕屠苏在脱衣服……

白芷不理解,他这是太热了?

慕屠苏二话不说,直接把她的脚抓过来,放在他的小腹上。

白芷倏然睁大眼,看着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慕屠苏。他竟然把她冰冷的脚放在他的小腹上,自脚底涌来的温暖,不止暖了她的冻脚,还让她的眼睛也发热了。他照顾人,真傻。

“看什么看!没炭炉给你烤暖,将就点。”慕屠苏用手焐住她的冻脚,让她加速暖和起来。

他原本温暖的手也快和她的脚一样冷了。白芷看着他脱了大氅,衣衫又大开,再热血的男人体温也挥霍没了,他真是太不注意保暖。白芷抓起大氅,为他披上。慕屠苏抬头看了看,白芷略显别扭地扭过头:“看什么看!你没体温了,我脚暖不起来了。”

两人不再说话。直到白芷的脚有了点暖意,水也开了。慕屠苏这才放开手,端出木盆盛了雪,再去把锅里的热水倒进去,试了水温。在这空当里,阿福坐在旁边,对白芷道:“我也想洗脚暖暖,可惜柴火只够烧一盆水。”

白芷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不选择先用温水为她暖脚,而是他的体温了,因为柴火根本不够这么折腾。

一眨眼的工夫,慕屠苏把热水送到她的脚下。

“你洗吧,把脚暖暖。”

“嗯,谢谢将军。”

“想谢我,以身相许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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