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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僵持,殿外突然传来一声笑。
席银手上的笔被惊落,在官纸上撇下了长长的一道。
她抬头朝前面看去,琨华殿的殿门如同一个光洞,雪的影子像银刃一样,削过张铎的面庞。
张铎从殿外跨入,身后跟着的宋怀玉,一个劲儿地冲着胡氏摆手。
胡氏忙在帷帐前伏跪下来,张铎从胡氏身边走过的时候,低头看了她一眼,抬头对席银道:“写完了?”
“不曾。”
张铎跨到案后,撩袍坐下来。胡氏仍然一声不敢吭地跪着。
席银看着胡氏的肩膀,那肩头在灌门而入的雪风里瑟瑟发抖。
无论她将才多么的仪态端正,将她衬得像一条陋虫,如今也像被抽去了脊梁骨,孱软地伏在地上。
席银不由朝张铎看去,他正挑初一张她写过的官纸在看,手在玉尺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怪了,他明明没有对胡氏说过一句话,看似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陋字”上,胡氏为何会被吓成那个样子呢。
“你在看什么。”
冷不防一句劈到脸上,席银这才发觉,他一手捏着纸,一手撑下巴,正抬头看向她。
“没有。”
张铎拍了拍身边的坐处,啧了一声。
“你这个竖笔啊,是所有字骨里写得最难看的,朕怎么教你,你都没法把它立起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席银发觉门前的胡氏连腰都撑不直了。
“席银,你到底在看什么!”
“啊……我没有,我在听你说话。”
张铎扫了一眼她目光所落之处。
“宋怀玉。”
“老奴在。”
“带胡氏出去。”
胡氏听了这句话,重重地磕了两个头,求道:“陛下,饶了奴……求陛下饶了奴。”
宋怀玉赶忙命人上前将她架起:“陛下已经开恩了,你怎敢失仪!还不快闭嘴。”
胡氏泪流满面,已然听不进去宋怀玉的话。
“不……求陛下饶了奴,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胡言了。”
张铎看了一眼宋怀玉,冷道:“堵嘴,拖出去。”
胡氏在宋怀玉手底下做了好几年的事,宋怀玉有心维护,此时也不敢开口,只得亲自上前,用一根白绫卷勒了她的口舌,摆手命人把她拖下去。
席银怔怔地看着胡氏瞪眼蹬腿地被人拖出琨华殿,喉咙处不由地吞咽了好几口。
“你还在看。”
“我……”
“看朕这里。”
他说着,狠狠地抖了抖手上的官纸,“朕刚说的,你听是没听。”
席银屈膝在张铎身边跪坐下来,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胡宫人为什么会求饶,又为什么会怕成那个样子。”
她的脸凑得有些近,鼻息扑面,张铎的耳廓陡烫起来,他不着意地一旁挪了挪身,刻意冷下声音道:“你说呢。”
席银摁了摁眉心,当真露了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然而想了半天,似乎是想明白了,却又无法理顺一通话来表述。
“我……说不清楚,不过……”
她垂头笑了笑,伸手将耳边的碎发细致地挽到耳后。
“我心里很舒畅,就跟喝了雄黄酒一样。”
她说着,笑弯了眉眼。
张铎扫了她一眼,便将目光从新落向了手中的官纸,不肯再抬头。
“陛下。”
“嗯。”
“我以后不会怕琨华殿的宫人了。”
张铎道貌岸然地放下手上的官纸,刻意道:“为何。”
席银抿了抿唇,抬头笑道:“因为她们虽然守宫礼,但她们也会胡言,也会和我一样做错事,也会受你的责罚,我和她们是一样的人,只要我肯用心地学,我以后,也会识很多很多字,也会说出大道理。”
她的着一袭话,没有任何的章法,乱七八糟,粗浅得很,却令张铎心悦。
他刻意没有立即回应她,低头摩挲着那把玉尺。
维护女人这种事,张铎不屑于做得太明白。
为了她,斥责胡氏。这种行径非但不能让她领情,还会令他自己显得肤浅而无聊。
对于张铎而言,最难的事,用严法逼她立身之后,如何再给这个女人处世的底气。
这种事张铎原本做不来,可今日无意之间好像又寻到了一层法门。
“以后琨华殿的事,你来掌。”
“啊?我吗?”
“对,你来掌。”
他说着,侧面看向她:“朕的饮食起居属你,从太极殿送到琨华的奏报,宋怀玉不在时,你也可以经手。”
席银怔怔地坐在他身旁。
“可是,宋常侍教过我,太极殿来的东西,我们宫人不能碰。”
“对,因为那是国政,关乎百官沉浮,边疆战事,一旦出了纰漏,经手之人,凌迟亦不可抵罪。”
席银忙站起身,“那我不敢碰。”
谁知话一说完,却被人一把拽了回来,膝盖磕在席面上,疼得她不禁皱起眉。
“君无戏言。”
这一句话利落又无情。
席银望着张铎的眼睛。
平心而论,他对着席银认真说话的时候,席银总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话语背后,似乎藏着一种她尚看不明白的执念。其中有侵犯力,却又似乎没有恶意。
席银抿着唇,扯了扯几乎被他拽垮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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