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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银抠捏着手指,期期艾艾地望向张铎。

“能不……”

“我师从钟璧十年,后改习皇象章草。拧转之时,几乎挫腕。所以不疼是记不住的。”

他说完,从笔海中取了一只长杆狼毫笔,“手。”

席银认了命,挽起袖口,慢慢地将手摊伸了出来。

那是一双天生习乐的手指,手指纤长,骨节风流,留着干干净净的指甲。

不得不承认,岑照的确关照到了她的天赋,没让她受太多的苦便已在琴瑟一技上造极。而在张铎身边的一切,无异是一场遍体鳞伤的拧转,不痛,还真的是记不得的。

因此张铎也没有留情。笔杆反转,直劈在席银的手掌上。

“啊……嘶……”

席银痛得眉心一跳,一时顾不上他的严苛,下意识地要抽手。

谁想却被张铎一把扣住。“我说了,你今日躲不过。”

席银抿了抿唇,抬起发红的眼睛,啜道:“十五日……奴就算识得完《急就章》,也习不好郎主的字啊。求你让奴换一帖别家容易的吧。”

“不准。”

他押着她的手腕扣向陶案,接着又是一杆子劈落掌心席银疼得肩膀都耸了起来。

“不准避难就易。”

“是,是奴懂了……”

字以见性。

张铎初习小楷,后涉猎行草,隶,纂多样。但他始终偏爱笔画雄浑,落笔锋削刃挫的字风。这些字难在架构,也难在笔力。于对女子的而言,诚然是过于艰难了些。

席银迫于威势说自己懂了,实则糊涂。

然而事实上就连张铎自己也不明白,小楷适于初涉,隶书适于架字骨,为什么就非要逼着她写自己的这一手字。

绝不是因为恨什么“避难就易”,那无非是口上的说辞。

背后藏着某种和妄念,张铎不能自解。

深想之下,不觉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腕。

席银忙缩回手,低头朝手掌喝着气儿。

张铎下手没有试所谓的轻重,也没有权衡女子的承受之力。

更不是所谓世家门第之中,打婢取乐的那些花架子,是实打实的责罚处置,所以哪怕用的是笔杆,席银的手掌仍被他打得肿起了两条红棱子。

“重新铺一张纸。”

好在他终于放平了声音。

席银闻话,连揉手的功夫都不敢耽搁,赶忙抽了一张新宣,铺开压平。

张铎走到席银身旁,盘膝坐下,抬臂挽袖。

“取笔。”

他坐在身边,席银连跪都有些跪不住了,僵着背脊握了一只笔,却悬臂愣在案前,连墨都忘了蘸。张铎撑臂握住了席银的手,这突如其来的触碰立即引得席银背脊轻颤。

自从张铎强抑了她的情/欲以来,这是第一回,他亲自破席银的戒。

然而张铎本人并不为所动。

虽有暖玉在怀,却依旧枯容端坐。

这一时之间,竟似神佛遇艳妖,妖物张扯着艳皮,却依旧罩不住神佛,反被剥了皮剔了骨,剩一缕魂暗收金钵之中。再也无力修炼。

相形见绌。

席银被张铎那张病容未尽消,甚至略显苍白的脸照出了自己的荒唐,恨不得将头埋入衣襟。

“我见不得你起心动念,你是知道的。”

他又直戳她的痛处。

席银一时张口结舌,耳根通红。

“临字之时,当如何?”

“当……当净思,平心气。”

“所以你在抖什么。”

“……”

他气定声寒。

席银不敢再发颤,便将背脊顶得如同一棍湿棍。

“奴不抖了,奴……好好写字。”

“那一只手伸出来,把我的袖口再挽一层。”

幸好他适时转了话,没有把她最后的那一层脸皮也撕掉。

席银松了一口气,抬手去周全他的袖口。

他的手腕因为伤病而消磨了一圈,露出分明的尺骨,然而无论是些什么夹带声色的风月之相,席银也不敢再多看一眼了。

“行了。”

“是。”

宽袖挽折妥当,他也自如地摆开了架势。

“看好了,我只教你写这一回。”

话音刚落,笔已落了纸。

二人一道笔走,墨色在官纸上匀净地晕染开来。

张铎从来没有教人写过字,不知道怎么迁就旁人的功力。

他从前对自己狠,不说笔画之中,但凡有不周道之处要弃掉重写,就算姿势不正,也是绝不能容忍的。

于是逼席银悬臂压腕的力道,几乎要把席银的手折断了。

“肘。”

“什么?”

“不要撇我的手臂,抬平。”

“是……”

席银几乎是被他压着写完了一个字

但不得不说,张铎的那一手字是真的登峰造极,即便席银不懂奥妙,也被那墨透纸背的笔力所感。

她拼了命地去记那笔画的走势,以及笔锋的力道拿捏,竟渐把将才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知觉抛下了。

夜渐深,树影苍郁,幽花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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