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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事情已成定局,宁香现在成了自由身,林建东现在对她的态度相对没之前那么保守了,于是接着问:“他也就这么同意了?”
宁香笑笑,语气轻松,“我没有文化,他本来就打心底里看不起我,觉得我又村又土,配不上他。我昨天那么一闹,贤惠的‘优点’也没了,又让他丢了那么大的面子,他怎么会不同意?他一直想找个有文化的城里姑娘,离了婚,他也好找不是?”
在宁香手里又笨又重的推车,在林建东手里显得小巧许多,他推着车往前走,转头看宁香一眼,“他要是那么容易找个城里姑娘,当初怎么还会和你结……”
话说到这里,他立马意识到这话伤宁香自尊,于是卡在这里噎住了。
宁香并不敏感这些,林建东说得没有错,这些都是事实。只要是事实,有什么不能面对的。江见海当初娶她,就是退而求其次。
她还是云淡风轻地笑着,看一眼林建东说:“人家年底就能顺利当上大厂的一把手了,人家有底气的嘛。用他的话,只要有钱有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话一说完,宁香心里——呕……
林建东听完则轻笑一下,屏气摇两下头,没出声评价什么。
林建东对江见海没太大兴趣,和宁香聊了他几句,便没再说他了。他推着手推车往前走,又问了点比较实际的问题,“婚离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宁香的初步打算是,利用改革开放前的这两年,安安心心沉淀自己。先把前世缺失的文化知识都给补上来,后年冬天争取参加一下高考。
除了学习文化知识,刺绣自然也是不会丢的。不仅不会丢,她还要靠做刺绣多在手里存点钱。人要是想独立,最最基础的,就是经济上先独立。
当然,刺绣对于宁香来说,也不单单只是个谋生的手艺。
这辈子她想在这条路上扎扎实实走下去,想干出一点艺术成就来,往大了说,为这项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和发展,尽一份绵薄之力。
她不是个自信满格的人,不敢说自己努力后一定会成为出色的非遗传承人,出色的民间艺术家,能让刺绣走出国门,走上国际,走向世界,但……
没人能阻止她把这个当成一个梦想放心里。
她这辈子想试一试,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把这件事做到极致,会是什么样的。
她喜欢刺绣,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做出一件一件震惊世界的作品,名字能如雷贯耳地出现在拍卖会上,能在世界各地开展用她名字冠名的刺绣展。
有人说。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林建东不知道宁香在想什么,看她出神好一会,开口问了她一句:“在想什么?”
宁香回过神,看向林建东笑一下,回他话道:“走一步看一步。”
听到这话,林建东轻轻吸口气,自然还是觉得宁香接下来的日子会很难过。在眼下这样的社会环境中,一个女人把自己放到这样的处境里,就是会很难。
且不说别的,有时候流言蜚语就能逼死人。
不过他不会像红桃她们那样,在宁香面前说现实的丧气话,再给她施压无形的压力。他嘴角放松,松着语气和宁香说:“时刻记住,有困难找组织。”
谁都会不管你,组织不会不管你。
宁香笑出来,看着他,“你就是组织呗?”
林建东慢慢点头,“在我们生产队范围内,确实可以这么理解。”
宁香微抿嘴唇深深吸口气,认真说了句:“队长,谢谢你。”
林建东现在在宁香面前,比之前要放松很多,微笑回:“为人民服务。”
两个人就这样说着话,林建东推着手推车带宁香到小河边,在一条住家船停靠的河岸边停下来。
放好推车,他跟宁香说:“就是这条船,你看看行不行。”
宁香在岸边放下手里的提包,跟他上船去看。这条船很旧,很明显最近才被翻新过。船身确实不大,船上两间棚屋的空间也狭小,但里面床铺锅炉,一应俱全。
就这船,一个人住完全足够。宁香本来就没打算挑剔,她也没有挑剔的资本,有个栖身的住处就可以了,所以看完立马就对林建东说:“很满意了,谢谢队长。”
林建东看她满意,便又帮她把行李搬上船。帮她放置行李的时候,又对她说:“这是生产队的船,你就放心住着好了,想住多久都行。”
虽然是集体的东西,但宁香也并不想占便宜,所以她还是在放好行李后,上了岸问林建东:“我给生产队交租金,队长,你看看一个月多少钱?”
宁香离这场婚,几乎得罪了她的全世界,落到现在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林建东能想象得到她有多不容易,又是顶了多大的压力,所以他想了一会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先安心住着吧,等以后富裕一些再说。”
不给钱,宁香根本安心不下来。她在岸上站着,认真看着林建东,语气也极其认真:“队长,你要是不收,我也住不安心。我交了钱租下这个地方,才会觉得这真是我的地方。而且如果我不给租金,被人知道了,只怕要说闲话。”
就她住了几天饲养室,村子里已经有些闲言碎语出来了。不过因为林建东人品叫人信得过,所以没有什么过分或难听的闲话,说的人也不算多。
如果不是林建东为人正直人品过硬,现在只怕什么闲言碎语都传出来了。毫不夸张地讲,估计都得有人会说她是和林建东搞到了一起,才要和江见海离婚的。
林建东不是很在乎这方面,他看着宁香想片刻,只感觉出她要是不给钱的话,是真的住不安心,于是点了头道:“好,那就一个月给两块钱吧。”
宁香对价钱没意见,林建东说多少就是多少。她也是片刻都不犹豫,直接转身回船上去找钱。再回到岸上,她手里多了一张大团结,这也是她唯一的一张大团结。
她把钱送到林建东面前,“那我先交五个月的,能撑到过年。”
林建东看她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自然没有伸手去接,只道:“一下子交这么多,你不吃饭了?到年底还得交口粮钱,平时你不得买点灯油火蜡的?”
宁香自己心里有数,仍是把钱送在林建东面前,“你拿着就是了,我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平时也用不了什么钱,我还做活赚钱呢。”
林建东又犹豫小片刻,拧不过她只好伸手接下她的钱,嘴上说:“总之你记住就好,有困难找组织,别什么都自己硬扛。”
宁香点头,重复他的话,“有困难找组织!”
住家船这事就算结了,林建东把十块钱装进裤兜里。装裤兜里也不是他个人的,集体财产产生的盈利,当然还是要用在生产队里。
正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收好这十块钱,林建东又多嘱咐了宁香一些零零散散的小事,多是以关心她为主。说完这些零散话他就没再站着了,转身回了生产队的饲养室。
宁香目送林建东几步,随后便转身回了船上。
上了船扫视一下这两间狭小棚屋,宁香心里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主要是兴奋。兴奋于她有了一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地方,让她觉得安心踏实的地方,关起门来就是自己的天地。
因为兴奋,折腾了半天也一点不觉得累,上船后宁香立马又收拾起这两间棚屋来。把自己的衣服被褥都归置起来,东西全部都摆放好。
收拾好棚屋,宁香锁上门又出去在附近转了一圈。她在树林里捡了一些细树枝回来做柴禾,还摘了几枝开得正盛的桂花。
回到船上她没急着做饭吃,而是放下树枝桂花,先找了个边角料出来,用做绣品攒下来的丝线,认真裁剪缝绣,做了一个香袋出来。
香袋两面绣了两枝桂花,宁香把摘来的桂花捋下来装进香袋里,挂去棚屋的门楣上。河面一阵风来,香袋微微晃动,便散发出幽幽的香味来。
宁香看着挂起来的香袋微笑,深深吸口气——姑娘,你现在才十九岁,这辈子还很长,以后学会取悦自己吧,过点自己喜欢的日子吧。
闻着花香,她出去到船头吹风,坐下来的时候脱了鞋,微拢裙摆,把脚放进河水里,白皙的脚踝划着水,波纹荡漾间,心魂仿佛恣意跳跃在河面的微风上。
鬓边碎发飞起,睫羽慢闪,阳光在湖面碎裂成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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