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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衿轻声道:“素来听闻国师大人能卜会算,不知国师大人可否帮着子衿……解梦一次?”

说着,她微微抬眼,幽静的眸子一派深沉。

解梦?墨白有些怔住,一时间摸不准苏子衿的意思。虽说他对苏子衿不甚了解,可到底也是知道,像苏子衿这般女子,大都不信怪力乱神,或者说,从一开始,苏子衿便不是那么相信命。

下意识的,墨白便忍不住道:“世子妃可是认真?”

“自然。”苏子衿微微一笑,桃花眸底依旧深不可测,宛若漩涡。

避开苏子衿的视线,墨白垂下眸子,好半晌,才沉吟道:“世子妃做了怎样的梦,且说罢,若是可以解的梦,本国师便替世子妃解了,若是无法……世子妃也见谅一二。”

墨白这个国师,自然不是随意叫叫这么简单,这天地很大,广浩无垠,怪力乱神自然也是隐藏其中,有些事情墨白无法得出解释,但有些事情,墨白还是知道一二的。

说着,墨白便看向一侧的暗处,淡淡吩咐道:“黔竹,把龟甲拿来。”

虽说是要解梦,但还是得演算卦象,毕竟梦与卦象,息息相关,不可分割。

黑暗中,黔竹闻言,不由身形一顿,随即他倒是丝毫没有犹豫,便从暗处飞身下来,自怀中取出一个龟甲,递到墨白面前的石桌上后,才转身隐没。

看了眼桌上的龟甲,苏子衿不由便想起了那怪老头,当初怪老头亦是摆了几个龟甲在桌子上,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苏子衿兀自想着,墨白那头,已然拿起了龟甲。他手下微微一摇,便看向苏子衿,缓缓笑道:“世子妃要问的是什么?”

但凡卜卦算命,都有一问,譬如有的人会问前程,有的人会问姻缘,只墨白不知,苏子衿又会问什么?毕竟前程与她无甚所用,姻缘……她亦是早早便有了。

“司言的命格。”苏子衿抬眼,脸上的笑意敛了几分,泛着妩媚芬芳的容色,宛若罂粟一般,执拗却迷人。

心下微微漏了一个拍子,墨白眼睑微微垂下,心绪涌起:“好。”

一声落地,墨白便将手中的龟甲倒置,里头有铜币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动。

“世子妃的梦……是何?”眸光微微一动,墨白问道。

“近来我总反复做着一个梦,最清晰的便是阿言身死……”她凝眉,桃花眸底有悲恸之色一闪而过:“漫天的大雪,他被其他人抬了回来,躺在黑色的棺木之中,他们都说他死了。”

“我不相信,便执意开棺验尸,那时候他无声无息的躺在棺木之中,脸容很是苍白,我探过他的鼻息,他的脉搏,没有丝毫动静。”说到这里,苏子衿看向墨白,长袖中的五指不自觉的微微拢起,接着道:“在那之后,我便时常做起这个梦,有时候是一模一样的场景,有时候又是他消失了又回来,最后我总是抱着他的衣服,坐在雪地之上……那梦太过真实了,真实到我几乎分辨不清那究竟是梦……还是事实!”

苏子衿的话音一落地,墨白便不由皱起眉梢,他瞧着苏子衿的脸容,见她依旧微微含笑,可眉眼之间那股深深的悲哀,却是让他心中一疼,几乎便想要伸出手,抚平那哀痛。

深吸一口气,墨白才凝眉道:“司言的命格……绝命。”

“绝命?”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苏子衿压下心头的惊惧,轻声道:“何为绝命?”

“所谓绝命……”墨白低声道:“便是不得善终。”

绝命之人,皆是活不过二十五岁,不论以前多么康健,都最终会在二十五岁之前,命丧黄泉。

有的人是突染大疾,有的人则是死于非命,而司言却俨然是后面一种。

说这话的时候,墨白是做了被苏子衿驳斥的心理准备,只是,下一刻,就见苏子衿脸色苍白,沉静的问道:“所以,我的梦可是真的?”

苏子衿强压下心头的思绪,她红唇微微颤抖的这一幕,早已清清楚楚的落到了墨白的眼中。

“你做的是预知梦。”墨白脸上的笑意不再,只严肃道:“虽然本国师不知你为何会做预知梦,但却知道……也许与那只鸟儿有关。”

那只鸟儿……便是七宝了。当初怪老头的事情发生时,墨白也是在现场,那时候他便觉得七宝很是怪异,于是回来的时候,便特意查找了一番书籍。只是后来因着与司言一同去飞剑山庄的事情耽搁了,直到前两日才得重新放注意力放在了七宝的身上。

“你是说七宝?”苏子衿蹙眉,不解道:“可是七宝有什么来历?”

墨白闻言,点了点头,回道:“我仔细翻阅过典籍,发现整个道玄说里头,并没有这样的鸟儿存在,后来无意之中发现,有一本海图志异上,曾提起过一种鸟,唤作不死鸟。”

“不死鸟世上罕见,历经千年而不死,知晓天地玄黄,预知来世今生。”顿了顿,墨白便继续道:“曾有人将不死鸟用作占卜,替人算命预知。不过,志异上曾提起过这样的一件事,说是有人将不死鸟放在屋内,同塌而眠,夜半时分,梦见家中家中遭窃,强盗杀死了妻儿与自己。这个梦他做了许多次,也宛若真实一般,于是终于忍受不住,那人在一日清晨,携妻儿离开村庄。一年后,他回乡扫墓,发现村庄早已荒芜一片,整个村子几乎没有活口余下,那颓败的画面,与他梦中无差,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那鸟能带给人以预知的梦境?”苏子衿沉下眸子,想起那几日,确实如今。

第一次做那噩梦的时候,是司言前往飞剑山庄,她独自一人睡在屋子里,只七宝安安静静在笼子里头打着瞌睡。而第二次再做起那噩梦,便是在药王谷的时候,即使是和司言相拥而眠,苏子衿也做了那样的噩梦,醒来的时候,七宝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了窗台前。在那之后,苏子衿便几乎夜夜做着噩梦,重复的梦到一样的可怕场景,而那几次,七宝都在屋内,不曾离去。

“不错。”墨白微微颔首,沉吟道:“若是没有猜错,你手上的那只鸟……当是不死鸟。”

意外得到一只不死鸟,委实是件奇怪的事情,便是墨白回过头来想着,也忍不住有些惊诧。

只不过,有时候命运便是如此……如此凑巧,如此不可思议。

墨白的话一出,苏子衿便不由沉默了下来。好半晌,她才看向墨白,忽然道:“可算的出阿言遭遇了什么事情?”

言下之意,便是她想逆天改命,救下司言。毕竟那梦虽是预知梦,但却没有涉及究竟是什么事情,只隐约之中,她看见很多人抬着司言……这样的概念太过模糊,模糊到她几乎不知所为何事。

苏子衿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是认真,即便那媚骨楚楚的脸容很是诱人,可神色之间却是有不可亵渎的执拗。

摇了摇头,墨白沉声道:“苏子衿,逆天改命,你不能做!”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去做。

“为何?”苏子衿闻言,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素来从容的眸底,有疯狂之色溢出:“国师大人或许不知道,阿言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样的苏子衿,是墨白不曾见过的,她固执而冷静,疯狂却也魅惑,宛若夜之妖姬一般,叫人沉迷其中而无法自拔。

“你做了几个梦,没有一个是能够预知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墨白看向苏子衿,眉眼很沉:“你可知那样意味着什么?”

不待苏子衿回答,墨白便继续道:“那样可是意味着上天不让你篡改命数!”

那志异里头的人能够改命,是因为做到了具体的、确切的灾难之梦境,可苏子衿不同,她的梦里很是模糊,只是知道司言死了,却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如此便是意味着,上天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命中注定……司言是绝命之人!

看着这样执拗的苏子衿,墨白忍不住又道:“苏子衿,逆天改命,是要遭天谴的!”

这世上,素来没有逃过命运之人,即便有,也是少之又少,而逆天而行的结果,便是遭天谴……凡夫俗子,如何能够承受的住天谴?

天谴?苏子衿闻言,眉眼一瞬间便绽放开来,犹如桃夭一般,灼灼其华:“我不怕天谴,只怕没有阿言的世界!”

天谴的后果,也许是死、也许是生不如死,这些她统统尝过,痛过,可她不能忍受的却是活在一个没有司言的世界,那样的世界对她来说,只是无尽的黑暗,看不见头的折磨。

苏子衿的话一落地,墨白便不由整个人一震,心口的疼痛感愈发的强烈起来,他盯着苏子衿,忍不住脱口道:“苏子衿,值得么?”

值得为了情爱,舍弃自己么?

他们都是聪明的人,也是自私的人,若是要问墨白愿不愿意……墨白知道,自己一定不愿意。

可他看不懂苏子衿,看不明白苏子衿,分明该是和他一样自私的人啊,怎么就甘愿牺牲自己呢?

“墨白……”这是很少的一次,苏子衿会唤他的名字,可她却是微微笑着,轻声道:“你可是知道,活在黑暗之中的感觉?”

她看着他,眉眼含笑,可眸底却是有深深的悲哀,让人为之心惊:“你可是知道,当你终于走到了尽头,即将握住光明的那一瞬间,黑暗再次来临是怎样的感受?”

曾经她以为,‘祖父’是真心疼宠她的,可到头来却是发现,彻头彻尾自己只是工具。她以为的光明,将她打入无尽深渊。

所以,她努力去攀爬,努力去挣扎,那一年,她做了将军,风光无限,鲜衣怒马。可即将握入掌心的光明再一次让她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于是,她停止挣扎,停止逃脱,甘愿活在黑暗之中,成为恶鬼也好,魔魅也罢……司言却走进了她的世界,他带给她无比的光芒,那样的璀璨,那样的温暖,仿若她穷尽一生也得不到的白夜,终于在这一天,落入了她的手中。

可现在,墨白告诉她,司言会死……司言必须死,她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彻底崩塌,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司言来的重要。

她甘愿幻化成魔,因为,这是她最后的执念,仅存的沉沦!

看着眼前的女子,笑颜如花,眼底却泛起浓烈的凄冷,一时间,墨白有些心中抽疼,他说不清楚是苏子衿的强颜欢笑刺痛了他,还是她说的……活在黑暗之中让他心惊。可无论哪一个,都让他做不到视而不见,做不到不管不顾。

慈悲的眸底有复杂的神色浮现,墨白瞧着苏子衿,好半晌,才凝眉道:“想要逆天改命,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苏子衿,你当真无畏么?”

“无畏。”她轻笑着,眉眼生辉,绝美而瑰丽。

心脏微微一缩,墨白蹙眉,语气有些冷淡道:“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答应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苏子衿淡淡看向墨白,神色一如既往的从容。

“改命之后,随我离开。”他认真的看着她,狭长的眸子漆黑一片:“去墨门。”

去墨门?暗处,黔竹瞪大眼睛,心中思忖,难道主子这是想明白了?要把苏子衿拐回去?不过,好在方才他及时让青茗和孤鹜等人在外头等着,否则就孤鹜那性子,铁定要冲出来阻拦。

苏子衿闻言,不禁蹙眉:“为何?”

为何要随墨白回墨门?这一点便是苏子衿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透。

“苏子衿,你的眼中,是不是只看得到司言呢?”墨白失笑,清俊的脸容如玉光洁。

此话一出,便是含着一丝妒意,便是苏子衿,也不由顿了顿,好半晌,她才轻启朱唇,愕然道:“国师大人不会在同我开玩笑罢?”

“苏子衿,”墨白垂下眸子,清淡道:“我心悦你。”

他从未这样清楚的明白,自己欢喜一个人,也从未这般疼惜过谁。可如今,他的喜怒哀乐,全然在被牵引着,便是苏子衿随意的一个笑容,也能让他心跳不断,无法自拔。

这几日,他不断的告诉自己,忘却苏子衿,不断的念着清心咒、大悲咒,但凡所有经文,他都努力去诵读一遍,可最终还是无法将苏子衿从脑海里驱除,她就像是诱人的妖姬一般,一颦一笑皆是令人着迷……

从最初开始要探究苏子衿的为人的时候,墨白想,他就已然陷入了情爱的漩涡之中,只是他不知,也不曾去相信,直到现下,苏子衿面对面的瞧着他,那点点滴滴的情愫,翻腾的令人难以遏制。

如此,便是动心,如此便是心悦……着实有些苦涩。

一声心悦,听得苏子衿有些错愕不已。她一眨不眨的盯着墨白,神色之间满是震色。

“国师……”张了张嘴,苏子衿试图说些什么。

只是,不待她说话,墨白便忽然道:“你不必回答,我知道你的心思。”

对苏子衿的欢喜,是他一厢情愿,他清醒的知道,苏子衿心中,只司言一人,再无法容纳下其他的情感,而说这话,他也不是要求得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如是不说,他不会欢心,如今坦诚以待,至少他心中不再那么煎熬了。

“只是,改了司言的命,你必须随我去墨门。”墨白抿唇,一字一顿道:“只是,你需得知道,这逆天改命,并不是容易的事情,有可能到了最后,你依旧无法篡改司言的命数。”

说出这话的时候,墨白自己都有些诧异,只是,他到底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好。”苏子衿闻言,点了点头,缓声道:“多谢国师。”

……

……

苏子衿离开以后,夜色还不算太浓,天边悬挂的清冷月色,依旧泛着凉意。

墨白兀自一人坐到了院子里头,看着石凳上飘落的梨花,神色深邃,令人无法看透。

好半晌,他才抬眼看向暗处,唤道:“黔竹。”

“主子。”黔竹闪身前来,拱手道:“有何吩咐?”

“修书一封给陛下,”沉下眸光,墨白淡淡吩咐道:“疆南明年将有旱灾,必须在九月前嫁一个阴年生的公主与阴年生的男子,方能化解天灾。”

“主子的意思……”黔竹瞪大眼睛,疆南中,阴年生的公主统共有两位,一位是早已嫁人的三公主,一个则是南音。而墨白的意思,其实极为明显,他要让皇帝将南音嫁了,且必须在九月之前。

如此突然的吩咐,若是他没有猜错,一定是与方才南音对苏子衿的不敬有关……

墨白闻言,只眉眼舒展,从容道:“南音公主顽劣成性,心肠歹毒,早就该办了。”

说着,那张清俊的脸容露出一抹慈悲之色,丝毫看不出私欲。

“主子是为了苏子衿?”黔竹凝眉,忽然便想起方才墨白和苏子衿的对话,一时间有不安的情绪,涌上了心头。

黔竹的话落地,墨白却是没有回答,他只是垂下眸子,漫不经心的捻起一片花瓣,片刻才忽的笑道:“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成全我自己的心。”

南音会遭遇什么,苏子衿并不在意,可墨白自己却是过不了那一关,他做的,都是让自己心安罢了,无所谓是不是为了苏子衿。

“可是,主子……”黔竹皱眉:“主子当真要帮着苏子衿逆天改命么?”

“难不成还有假的?”墨白挑眉一笑,道:“看来我在你眼中不是什么好人啊!”

黔竹这模样,俨然就像是将墨白方才的话视作是哄骗苏子衿的意思。且瞧着黔竹如此冷静的样子,几乎便是将墨白看作是那等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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