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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既有话要交待,倒是把阿笨先送回去的好,他如今可学会传话了。”

老太妃搂着阿笨,笑着夸赞道:

“我家阿笨就是聪明,这么大点孩子,没他听不懂的话!”

李小暖笑着也不答话,只上前抱起阿笨放到地上,王妃不等老太妃和李小暖说话,抢着说道:

“我带阿笨出去玩玩去,来,阿笨,跟祖母到花园里去玩好不好?”

阿笨兴奋的蹦跳着答应着,王妃弯着腰,扎着手,紧张的盯着斜着身子,一路小跑着奔了出去的阿笨,也顾不得告退,急急的跟在后头奔了出去。

老太妃满眼笑意的看着两人出了门,转过头,招手叫着李小暖,

“过来坐这里。”

李小暖示意着白嬷嬷,白嬷嬷带着屋里垂手侍立着的丫头婆子们悄悄退了出去,李小暖侧身坐到老太妃身边,缓缓给她捶着腿,看着老太妃,等她开口说话。老太妃重重叹了口气,

“阿然是为了北边难民的事。”

李小暖低声接道:

“我想着太后这个时候请人喝茶,也就是这事了,老祖宗,这事,倒正正巧,去年夏天,古家大姐姐说是丰年粮食必便宜,倒不如收些进来存着,我就应了她,又拿了些银子出来,让她去收,倒真是收了些粮食进来,现就存在古家二姐姐和大姐姐在城外的几个陪嫁庄子里,您看,要不,先把这些粮食拿出来?”

老太妃直起上身,伸手拍着李小暖,感慨道:

“我就说,小恪能娶了你,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小暖抿嘴笑着,

“老祖宗这话,可一定要当着小恪的面再说一遍才好!”

“好好好!不光当着小恪的面,当着你公公婆婆的面,也要多说几遍,好不好?”

老祖宗大笑起来,李小暖一边笑一边嗔怪着:

“老祖宗又笑话我了!”

两人笑了一阵子,李小暖往老太妃身边挪了挪,低低的说道:

“老祖宗,这施粥的事,我想着,一边由咱们府出面,用您和太后的名义各设几个粥棚,一边古家大姐姐出面,用先李老夫人的名义,您看呢?”

老太妃斜睇着李小暖,伸手点着她的额头,

“你这丫头,心眼就是多,就这么着吧。”

李小暖笑着答应着,也不敢多耽误,陪着老太妃又说了几句话,就告退出来,命人去请了古云姗、古云欢和严氏过来,细细商量了一个多时辰,几个人回去,连夜忙了起来。

第二天凌晨,汝南王府、古府、郑家就调了府里大半仆从,赶在头一批出了城,到城外搭棚、埋锅,运送粮食,到中午,浓浓的粥饭就煮了出来,京城府衙的衙役们一早也得了府尹的吩咐,跟着出来,鼓着锣,拿着水火棍,张罗着维持着秩序。

靖北王府的粥棚,只略晚了一线,也一家家搭起来,煮了浓浓的粥饭,开始施粥,紧跟着,镇宁侯府、钱家、唐家、敏王府等等人家,当天下午也出城找了地方,搭起了粥棚,第二天,京城各家也都跟着摆出了大大小小的粥棚子,太后和汝南王府老太妃都捐了首饰银子出来施粥,但凡还施得起的,谁不要来捧个场?这样纷乱的时候,谁敢不出来捧足场?

沿着北门往两边,施粥的棚子隔几步一个,直摆出一两里路,饥饿的人群有了口吃食,心也稍稍安定了下来,寻着背风朝阳的地方,搭起窝棚,只等着朝廷的大军传回喜报,就转回家乡去。

三月中,诚王妃带着诚王和陇州知州赵远明的尸首,在几百名程恪派出的兵丁的护卫下,从北门悄悄进了京城。

诚王妃面容憔悴,形容消瘦,坐在车里,将帘子掀起条缝,往外探看着。

京城北边几里外,就驻满了衣衫破烂的男女老幼,架着高高芦棚的粥棚冒着青烟和热气,成了最显眼的地标和中心,那些低矮的窝棚围着粥棚散布开,在初春的料峭春寒中,一片仓惶心酸的热闹。

诚王妃头抵着车窗框,默然看着外面,离车子不远处,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光着脚,捧着只缺了个大口子的陶碗,飞快的跑过来,跪扑在地上一堆破絮中卧着的老婆子面前,满脸笑容的将碗送到婆子面前,婆子支起身子,从身边又拖个瘦弱的看不出男女的孩子,托着碗送到孩子面前,用手指往孩子嘴里塞着已经凉了的粥饭。

诚王妃放下车帘,垂着头静默了片刻,转头看着偎在自己身边,瘦的眼睛都大了起来的周婉若,低声说道:

“婉若,母亲准备把嫁妆都拿出来,换成银子施粥,替你父亲赎一点点罪孽,往后,你出嫁,出嫁……了,就将就些。”

“我也有些银子,我也拿出来,母亲,我不要,我有母亲呢,母亲别难过。”

诚王妃抬手抚着周婉若瘦削青黄的脸颊,满眼哀伤绝望的看着女儿,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赵远明的尸首由礼部送至已经白茫茫一片、哭声震天的赵府,收殓入棺,摆起了灵堂,李小暖陪着老太妃,当天下午就到赵家哭祭了,各家紧跟其后,虽已傍晚,赵府门前却是车马如流,灯火通明。

第二天上午,皇上陪着太后,过来祭奠了忠魂,皇上和太后走后,赵家上下更是脚不连地,往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

诚王府大门紧闭,只留了一个偏门供下人出入,寂然的正殿内,架了具黑漆漆的棺木,却连支白烛也没有点燃。

正院也是一片漆黑,只有东厢,亮着豆昏黄的烛光,烛光静静的燃着,偶尔猛烈晃动几下,照得榻上木雕泥塑般的诚王妃仿佛动了起来。

靖北王妃穿着件黑斗篷,斗篷帽子裹着脸,跟着羽箭,影子般转进垂花门,进了屋,羽箭掀起东厢门口的帘子,靖北王妃看着苍老木然的端坐着的女儿,嘴唇抖动着,半晌才勉强抬起手挥了挥,进了屋,羽箭放下帘子,轻手轻脚的退出屋,静静的守在了门口。

第三四二章伤逝

初升的太阳跳出地面,由苍凉而温暖,阳光洒满京城各处,诚王府也一样沐浴在一片金色的温暖中,周婉若带着两个丫头,沿着花园小径,脚步稍稍有些匆忙的往正院赶过去,一早去给母亲请安,被羽箭拦了回来,她这心里就惶然着,一刻也安宁不下来,这几个月压在心头的阴霾,就是刚听说父亲暴亡时,散去过片刻,转眼间就又聚笼在心头,威压着自己,母亲,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没跟她说。

周婉若转进垂花门,正屋门口,站着一群陌生的丫头婆子,周婉若顿住脚步,疑惑的看向迎出来的羽箭,羽箭面无表情的低声解释道:

“汝南王世子妃来看王妃。”

周婉若愕然半张着嘴,立即反应过来,拎着裙子,急步进了屋。

屋里,李小暖和王妃对面坐在榻上,王妃半垂着头,面前的几上放着两封信,一封裹着明黄面,那是进上的折子,另外一封装在信封里,封口处却还支开着,李小暖直直的坐着,满眼悲悯哀伤的看着诚王妃,

程絮仪拘谨的斜坐在李小暖一侧,见周婉若进来,急忙站起来迎了过去,周婉若满腹心事,几步奔到诚王妃面前,

“母亲?”

诚王妃不等周婉若说完,抬手止住她的话,面容沉静中带着解脱,示意着她和程絮仪,

“坐下吧。”

程絮仪拘谨的斜坐着,周婉若坐在榻沿上,下意识的伸手拉着诚王妃的衣袖,李小暖怜悯的看着她,诚王妃拍了拍周婉若的手,安然的吩咐道:

“我把你托付给了世子妃,往后,你视她如我。”

周婉若恐惧的睁大了眼睛,李小暖移开目光,垂下了头,这样的生离死别,是她永远不想面对的,不管是别人,还是自己。诚王妃伸手揽过周婉若,轻轻抚着女儿的后背,声音平缓的交待着:

“我留了封信,仔细交待了你哥哥,你是个懂事的,往后你和你哥哥成亲,只看着人好明理就行,旁的……”

诚王妃顿住话头,转头看着李小暖,神情安宁中带着丝笑意,

“您就多费心,我这丫头我倒不担心,就是世远,那是个楞头楞脑的傻子。”

“您放心。”

李小暖低声答道,诚王妃低头看着低低的哀哭不已的女儿,不再理会她,取了榻几一侧放着的封泥,仔细封好了那封张着口的信,掂起来看了看,递给了周婉若,

“皇上已经调了你哥哥去北边前线效力,过几天就要回到京城了,把这信给他,把母亲的吩咐也说给他听。”

周婉若接过信,一边哭一边点着头,诚王妃也不看她,转头看着李小暖,

“你带她去住一阵子吧。”

李小暖低低的叹了口气,起x下了榻,程絮仪看了李小暖一眼,忙上前扶着周婉若,口吃的劝道:

“婉若,我咱们”

周婉若死死拉着母亲的手不肯松,诚王妃眼神宁静的看着女儿,温和的低声吩咐道:

“去吧,跟世子妃去住一阵子,这院子,也要交还给宗人府,往后,等你哥哥回来,再说吧,不要哭了,记住母亲的话。”

李小暖站在榻前,看着哭成泪人儿的周婉若,闭了闭眼睛,转头吩咐着羽箭:

“侍候姑娘上车吧。”

羽箭眼泪扑簌簌落着,跪在地上,冲着诚王妃重重的连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垂着头,也不看诚王妃,抱起周婉若,跟在李小暖身后出了门,程絮仪弯腰拣起周婉若的帕子,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出了垂花门。

李小暖看着羽箭抱着周婉若上了车,程絮仪好跟在后面爬到了车上,才扶着蝉翼的手上了车,车子晃动了下,出了诚王府,往汝南王府回去了。

蝉翼倒了杯茶,小心的递给一脸阴沉的李小暖,李小暖挥了挥手,蝉翼将茶放到一边,轻轻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少夫人,就没有别的法子?”

“能有什么法子?”

李小暖沉默了半晌,伤感异常的说道,

“这个世间的女人,能有什么法子?诚王,那是谋逆。”

蝉翼小心的看着突然激愤起来的李小暖,李小暖直起身子,半晌,突然长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倒在靠枕上,

“王妃是个奇女子,到底救了儿女的性命前程。”

“她也不用死啊,为什么一定要死?少夫人不是说,诚王是她杀的么?她立了功的。”

蝉翼低低的嘟嚷着,李小暖靠在靠枕上,身子软软的随着车子晃动着,一声接一声的叹着气,

“这世间,岂能容得下妇杀夫?不杀,于她是谋逆大罪,杀了,她就是杀夫之妇,也难容于世间,遇人不淑,就是这样,她死了,才能全节,她的一双儿女,才能活的好。”

蝉翼眨着眼睛,跟着李小暖叹着气,

“男人混帐,倒让女人抵罪!”

李小暖往后靠着,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诚王妃看着哭得几乎晕死过去的女儿被抱着出去,突然抬手捂着不停抽动的脸颊,半晌才勉强自己平静下来,仰着头,长长的叹了口气,叫了金翎进来,往净房进去了。

金翎带着人,侍候着诚王妃沐浴洗漱,穿了王妃大礼服,诚王妃缓缓的走到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正屋,盘膝端坐在坐榻上,伸手接过哭成泪人的金翎手里的赤金块,放到嘴里,直着脖子生咽了下去。

诚王妃的遗折,是明折,由礼部呈进了宫里,皇上叹息了半晌,依着诚王妃的意愿,明发天下。

几天后,林怀业陪着周世远,风尘憔悴的赶回了京城。

诚王府一片颓败之气,正殿内,一左一右放着两具黑漆棺木,周婉若一身重孝,孤零零的跪在右边的棺木旁,哭的已经没了眼泪。

程絮仪寸步不离的陪着周婉若,兰初带着十几个汝南王府的丫头婆子,随身照顾着,外头,是靖北王府和林府的管事,带着两府的家丁婆子,忙着些不得不忙的事。

诚王府的仆从下人,还安然留在府里的,也就是跟着诚王妃去过陇州府的几个丫头婆子,聚在周婉若身边侍候着,余下的,几乎都涉着谋逆,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阔大的诚王府,除了放着棺木的正殿,其余各处,都被刑部抄检过了,用封条封着,那威风八面、风光无比的诚王府,片刻间,就凋零的仿佛要断了根。

周世远在诚王妃灵前跪守了,隔天一早,旨意就传到了诚王府,诚王周景诚谋逆,贬为庶人,诚王妃已义绝诚王,以亲王妃礼归葬皇陵,发配周世远至程恪军中效力,周世新附逆不悟,通缉天下,周婉若至福音寺,为其母守孝三年。

诚王谋逆大事,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落了幕,日夜提着心的京城权贵们长长舒了口气,新朝最大的危机,大家都算是安然熬过了。

归葬了先皇,信王上了折子,求守先皇陵,周景然立即准了信王的折子,信王妃汤氏端坐在榻上,看着垂手侍立在榻前的侧妃钱氏,淡淡的吩咐道:

“明天一早,我和爷就启程了,这府里,就托付给你了。”

钱氏转头看着面色青灰,随意的歪在信王妃对面的周景信,周景信看着王妃汤氏,满脸讥笑的说道:

“我要死,你们就拼死拦着,为什么要拦着?啊?汤相和钱家,都是聪明人家,多少识实务?!你们怕什么?我死了,你们一个个都能好好的活着,如今我要去守陵,你也要跟着,跟着做什么?”

钱氏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汤氏垂着眼帘,也不看周景信,只接着吩咐着钱氏,

“我和爷这一去,也就没个回来的时候了,几个孩子,你看着安置吧,我的嫁妆都在这里了,也交给你收着。”

周景信脸上的讥笑更浓了,钱氏胆怯的扫了眼周景信,看着汤氏低声说道:

“王妃,还是我陪爷去守陵,您留下来看着府里,您知道,我是个没本事的,性子又懦,这府里,我怕撑不起来,还是我陪爷去,您看着孩子。”

“哼!如今陪着爷,可不是好事,这还要争?”

汤氏转头看了眼周景信,淡淡的说道:

“我同你去守陵,倒不是为了你,大嫂子是为了两个孩子,我也不过是为了孩子。”

汤氏说着,也不理会脸色铁青的周景信,转头看着钱氏,低声解释道:

“这事我仔细想了无数遍,就是想着你是个没本事,性子弱的,才留你守着府里,从前我对不住你的地方多……你是个心善的,孩子交给你,我也放心,我和爷去守了陵,皇上对咱们府上,也就没了心结,你性子又懦也胆小,钱家,连着敏王府,你父亲和古家又亲近,我和爷走后,你约束着几个孩子,安稳度日,一个平安是无碍的,咱们如今,不过求个平安。”

汤氏闭了闭眼睛,

“我也想过死,倒干脆,可我和爷死也死不得,不该死的死了,也是要连累了孩子。”

汤氏声音哽住了,周景信仰头倒在靠枕上,睡着了一般闭着眼睛,眼角慢慢渗出滴眼泪来。

第三四三章新朝

诚王暴卒,诚王妃自杀,周世远至程恪军中效力,信王夫妇请了守陵,程恪军中捷报不断,这一轮新老交替在悲与欢中落了幕,新皇政令于元徽朝各处畅行无阻,大小官员们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努力着要给新皇留下忠心能吏的第一印象。

三月初,随着程恪大军一路往北推进,聚集在京城周边的无数难民开始在沿途官吏的安排下,陆续返回满是疮痍的家乡,重建家园。

三月底,参加省试的各地举子挤满了京城,古状元的文集成了人手一本的必备书,听说皇上亲笔抄了古状元显灵在陇州城墙上的诗,赏给那些大臣们,听说六部正堂上,挂的也是这首诗······听说······所有的听说,都昭示着古状元的不凡。

汝南王一直紧绷着的心渐渐舒缓下来,四月里,殿试张了榜,新朝头一批新鲜的血液迅速补进了六部及各地地方,朝局一天比一天稳固,汝南王找了机会告了病,周景然也不多留,新朝需要新气象,汝南王的告病,昭示着新皇的某种态度,汤丞相身子骨也不好起来,奏了皇上,调了随云先生的学生,做了十来年安抚使的赵仲明进京,接掌户部,辅助着汤丞相调度军需,严相也上折子告了病,却被驳了回来,更替也要慢慢的一步步来。

威远侯林应龙三月里生了一场病,没熬过去,离了世,世子林懿德袭了爵,泣血上书,扶着林应龙的棺木,带着全家回乡守灵去了,林懿清升了刑部尚书,林怀业进了户部,林氏族里,眼看着林家二房间骤然崛起。

靖北王世子杨远峰调任北三路巡检使,郑季雨升了礼部左侍郎,接旨当天,郑祭酒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仔细想了,第二天上书皇上乞骸骨,荐了钱继远做国子监祭酒,周景然准了郑祭酒的折子,命他在京致仕养老。

汝南王病休回府,精神着重新张罗起汝南王府第一等的大事:教导聪明绝顶的小阿笨成才。

阿笨已经一岁半了,眼明手快,只要睁着眼睛,就片刻不闲,老太妃只盯着他泡药澡练吐气,旁的,砸了什么那都是小事,王妃一来眼睛腿脚都跟不上他,二来,见不得孙子嘴角往下哪怕只撇上一星半点,不等阿笨哭出来,她自己先心疼的掉眼泪了,就这么着,阿笨就成了王府第一祸害,唯一能管得了他的,就是李小暖,可偏偏李小暖正里里外外忙的片刻不闲,一时也顾不上管教他。

汝南王接了这么个祸害到手,头痛了半天,在阿笨咿咿呀呀的‘父之过’中,灵机一动,想起了阿笨那是有先生的!

隔天,汝南王就抱着阿笨,骑着马往唐府寻随云先生上学去了。

唐府后园,凉风徐徐吹着,汝南王和随云先生对面坐着,品着茶,聊着些闲话,看着刚刚睡醒的阿笨转来转去的看了一阵子,伸手抓起旁边几上的一本古书,摊在小胖腿上,似模似样的认真看了起来,随云先生挑着眉梢,满脸得意之色,

“这孩子就是得跟着明师才好,你看看,这不过几天功夫,就这样喜爱读书了,才这么大的孩子,若不是我,若不是我这满园书香,别处、别家,谁能把弟子教成这样?”

汝南王‘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只见阿笨长长的舒了口气,举起手里的古书,清楚的说道:

“看完了,撕了吧!”

说着,已经极麻利连撕了几页下来,随云先生一声惨呼,扑过去夺下阿笨手里的书和撕下来的书页,心痛万分的捧在怀里,点着阿笨,阿笨两眼汪满了泪,委屈万分的撇着嘴,只等他敢责备一声,就要放声大哭起来,随云先生眨了几下眼睛,猛的转身点着汝南王怒吼起来,

“那混帐小子养的混帐小子!你赔我书!这可是孤本!先贤手书啊!”

汝南王高高扬着眉毛,看看满脸委屈的孙子,转头看着又是心疼又是愤怒的随云先生,眨了几下眼睛,又转头看着阿笨,紧绷着脸训斥道:

“混小子,你可知错?”

阿笨急忙左右转着身子,没看到老祖宗,也没看到祖母,阿笨忙在榻上爬了两步,站起来,张着胳膊,满脸委屈的往阿爷怀里扑着叫道:

“阿呀,陈呀,师之惰。”

汝南王呆了片刻,一把抱起阿笨,大笑着点着随云先生,得意万分的说道:

“听到没有?听见没有?教不严,师之惰!明明是你这师父没教好,还好意思怪我的乖孙子?”

随云先生一口气闷在胸口,看看手里的破书,再看看阿笨,又转头看着得意的摇头晃脑汝南王,闷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五月中,北方各族被尽数赶出了北三路,程恪带着大军,一路追击过去,他要一鼓作气,打散了北边各部的元气,打得他们几年内都没有实力扰边,北三路经此大难,须得有几年太平日子,以休养生息。

京城周围的难民在沿途官府的资助下,陆续返回了家乡,城外的粥棚一天比一天少,最后一个粥棚拆掉后,礼部会同户部,计算汇总着各家各户各个粥棚施粥的粮食银两数,呈进了宫里。

施银最多的,是诚王妃,施粮最多的,是古云姗,周景然慢慢翻着看到最后,伤感的叹了口气,诚王妃的银子里,除了她的嫁妆,还有靖北王妃的嫁妆,这是为诚王赎罪,更是为儿女积福,古云姗的背后,是李小暖,只有她,才能有这么多的银子,才能有这个眼光见识,赶在去年丰年收粮存粮,存下了这么多的粮食,两浙路商人肯将手里的粮食平粜给官府,也是因了她,周景然站起来,走到窗前,背着手看着窗外满池早绽的粉荷白莲,好象就是从那一年起,他就爱上了这荷花莲叶,那荷花,亭亭玉立,风姿绰约,有她的形,却没有那份灵动。

他知道她的用意,更不忍违了她的心意。

表彰的旨意很快自宫中传下,古云姗大义为民,几倾其所有救助百姓,可作民妇之表率,封一品宁国夫人。

隔几天,太后去福音寺还愿祈福,特意叫了周婉若进去,陪着上了香,细细说了半天话,又命她陪着吃了顿素斋。

从春节以来就大门紧闭的金家,因为古云姗的封诏而显得更加沉闷,金老太爷病骨支离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小孙子清晰缓慢的念着邸抄,慢慢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看着垂手侍立在床前的儿子,声缓气短、念叨般说道:

“金家······等了两三代的机遇,就这么毁了,毁了······古家二女婿,那个郑季雨,升了礼部左侍郎,你听到了?”

金老爷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郑祭酒是个聪明人,有大智慧······激流勇退,为儿孙让路······”

金老太爷失神般念叨着,

“是个聪明人······要让路······当断则断!”

金老太爷眯着眼睛,望着屋顶,半晌,猛的转头看着金老爷,冷冷的问道:

“郑祭酒能为儿孙让路,你可做的到?”

金老爷忙跪倒在地,哑着嗓子答道:

“父亲吩咐就是,儿子就死了也甘心!”

“不用你死,我死了,金家,全部基业,家主之位,就交给墨儿!”

金老爷愕然看着父亲,金老太爷看着二孙子金志庆,缓缓的说道:

“古家恼着金家,汝南王世子妃······”

金老太爷骤然感慨万分,

“李家!李家女子!拔尽江南地气!先李老夫人,令人敬仰,世子妃······李氏小暖,青出于蓝!生生把个死人翻成了神!把古家翻成了元徽朝一代名门!她恼着金家,金家这几十年,就没有出头之日!”

金老太爷用力过猛,引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金老爷忙膝行上前,抚着父亲胸前,金老太爷喘过口气来,看着儿子和二孙子,叹着气交待道:

“置于死地而后生,金家一脉,全在墨儿和玉书身上,还有砚儿,女子亦不可小视,看看李家这两名奇女子!我死后,你带着全家返乡守灵,就老死乡间吧,志扬,让他剃度出家,替我守一辈子坟地去!小妾庶子,不要记入金家族谱,让人带到南边交给你弟弟,带着出海,不要再回来了。”

金老爷哽咽着,流着眼泪不停的磕着头,金老太爷狠狠的瞪着他,

“你听好,老子的话,你再敢违了半分,我做鬼也饶不了你!你那媳妇,再敢妄为,老子一根绳子勒死了她!”

金老太爷喘息着,半晌才透出口气来。

半个月后,金老太爷病死,临死前由礼部转了遗折,要儿子为自己守灵十年,要长孙金志扬为自己剃度守坟。周景然愕然之后,笑了一阵子,又感慨万分,在折后批了个朱红的‘准’字。

第三四四章正名

钱继远做了国子监祭酒的头一件事,就是明折上书皇上,要为古志恒正名,折子后,附了自己为古志恒写的小传,洋洋洒洒上万字,自许为平生第一得意之作,周景然将折子发给了严相、汤相和六部,却未置可否。

这折子和小传,翻抄到了邸抄上,刊行到各路,短暂的几天沉默过后,请求正名,甚至表说古状元显灵的折子,雪片般飞进皇城,周景然应天顺时,下了诏书:‘······先皇甚敬之,曾屡遣内侍私祭······’追赠太师,谥号‘文正’,责礼部四时祭祀,允陇州、越州建祠以祀之。

直到年底,程恪才带着亲卫,风尘仆仆的自北三路返回,周景然由千月等人护卫着,悄悄出城,迎出了几十里外,礼部却没有什么得胜庆贺大典之类,皇家骨肉相残,以致百姓离苦,是没什么好庆贺的。

李小暖带着阿笨,早早等在了二门外,程恪在府门口下了马,疾步冲进大门,迎着李小暖,满脸灿烂笑容,阿笨在李小暖怀里扭着头,好奇的看着程恪,见他一路冲过来,忙伸出两只胖手挡在前面,

“阿不!”

李小暖笑着拍着阿笨的手,

“那是你父亲,不认得了?”

程恪伸手从李小暖怀里接过阿笨,

“这么重了?!你哪里抱得动,往后别抱他了。”

阿笨伸手揪着程恪的耳朵,一边用力往外扯着,一边恼怒的大叫:

“负坏!不要负!”

“臭小子,松手!”

程恪忙将阿笨往外举着,李小暖笑着拍着阿笨的手,

“母亲抱不动你,要是不让父亲抱,那就自己走回去!”

阿笨委屈的嘟着嘴,掂量了片刻,乖乖的窝在了程恪怀里,程恪一只手抱着他,空出一只手来牵着李小暖,一路低声说着话,往瑞紫堂过去了。

酉末时分,奶娘抱了睡着的阿笨回去,程恪长舒了一口气,

“这臭小子天天都这么缠人?”

“平时哪里抢得到,今天不过是你回来了,老祖宗、父亲和母亲让他多跟你亲近亲近罢了,平时,一早上老祖宗要带他练吐纳,午饭母亲一定要看着,吃了饭父亲要带他去先生府上念书,晚上回来,隔天要······”

程恪心不在焉的听着,伸手揽过李小暖,一边低头亲吻下去,一边含糊着说道:

“这样好······小暖,我想你,一闭上眼睛就梦到你,你想我没有?”

屋角晕黄的灯光笼着满屋的温暖和的气息,李小暖的上身泛着层密密的汗珠,伏在程恪胸前,声音绵软含糊的仿佛汪着水,

“我累坏了,明早要起不来了。”

“嗯,明天我替你告病,小暖,让我看看你,就看看······”

······

第二天,李小暖勉强爬起来时,已经是辰正过后了,程恪神清气爽的靠在床头,伸手揽过她,轻轻笑着,有些底气不足的低声说道:

“小暖,昨天······见到你,我就忘了,那个,皇上说,今天中午让咱们进宫去,算是他的私宴······”

李小暖急忙支起身子,转头看向沙漏,程恪透过李小暖散开的,满眼迷恋的往里探看着,手也跟着探了进去,

“小暖,你这里,越来越好了!”

李小暖忙拉着衣服,拍着程恪的手,

“什么时辰了?你······”

“早呢,还早,小暖,让我看看,就看看······你别动,你歇着,让我······就进去一会儿······”

蝉翼带着小丫头,远远守在正屋门口,看着太阳一点点升高,昨天爷吩咐过,没听到召唤,谁也不准进去,这会儿,都日上三杆了。

程恪和李小暖起来,沐浴洗漱,略吃了点东西,程恪换了件银蓝底缂丝长衫,看着李小暖换了条银蓝素绸十幅裙,一件银蓝底绣粉红芙蓉齐腰短袄,满意的点了点头,蝉翼取了两件银蓝缂丝面紫貂斗篷,侍候两人穿了,程恪轻轻揽着李小暖,出了院门,在二门里上了车,往宫里去了。

内侍引着两人,一路往后花园进去。

玉液池旁的暖阁里,周景然穿着件银白翻毛长衫,挥着只钓杆,正在戳来戳去的钓鱼。

程恪牵着李小暖,跟着内侍进到暖阁内,就要跪倒磕头请安,周景然扔了钓杆,不耐烦的挥着手,

“不要跪了,快起来,跟你说了是家宴,还跪来跪去的,你也不嫌烦!”

程恪也不理他,顾自拉着李小暖行了磕拜礼,站起来,又长揖到底,笑着说道:

“皇上的家宴也是国礼,马糊不得!”

周景然脸色沉了沉,转头看着李小暖,

“妹妹别跟他学着!”

李小暖谨慎的看着周景然,心念微动,笑着答道:

“嗯,我听四哥的。”

周景然大笑起来,点着程恪,

“我就说,你跟小暖比,差得远呢,到底是个俗人!”

周景然笑着让着两人坐了,内侍送了各式新鲜菜肉,又放了只红铜锅子上来,周景然指着锅子,

“鱼羊锅,还有鹿肉,这是胶菜,小暖说过,这火锅,少不得胶菜。”

李小暖含着微笑站起来,

“四哥,要说吃这锅子,我最有心得,还是我来侍候,这哪个先放,哪个后放,可也是有讲究的。”

周景然挑着眉梢,

“这有这讲究,上回倒没注意这个。”

李小暖站起来,从内侍手里接过酒壶闻了闻,笑着吩咐道:

“有上好的黄酒取些来,再切些姜丝,要多多的,取一两冰糖,再取把大些的银酒壶来,就放在那边红泥小炉上,现煮现喝才好。”

内侍瞄了周景然一眼,急忙退下去,片刻功夫,李小暖要的东西就都端了上来,李小暖看着人煮了壶热黄酒,亲自执壶给两人斟了大半杯,周景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舒服的吐了口气,

“嗯,黄酒这么喝,果然大不一样!”

李小暖站在桌边,一边斟着酒,一边侍候着涮着火锅,周景然喝了两杯酒,示意着内侍,

“学会了没有?”

李小暖笑着将酒壶和涮火锅的长筷递给旁边的内侍,坐了下来,周景然也不让李小暖喝酒,只和程恪一杯杯喝着热热的黄酒,说着些朝里朝外的闲话,李小暖安静的听着,也不多话,看着两人喝得微熏,让人取了三碗碧粳米饭过来,

“四哥天天辛苦劳累,这一日三餐,饭一定要吃些,米谷最是养人不过。”

“小暖还掂记着四哥辛苦劳累?”

“嗯,四哥做的可是天下最累最苦的活,饭要吃好。”

李小暖仿佛不经意的答道,周景然呆怔了片刻,伸手接过碧粳饭,程恪瞄着周景然,轻轻咳了起来,周景然转头看着满脸苦恼的程恪,突然心情大好起来。

内侍撤了火锅,奉了茶上来,周景然笑眯眯的看着程恪,

“听说先生看到阿笨就头痛?”

程恪呆了下,转头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皱着眉头,掂量着答道:

“也不是大事,就是阿笨爱撕书。”

周景然瞪着眼睛,一口茶呛了进去,半晌才大笑着说道:

“真不是大事,就是撕书······也就是撕书!”

“四哥不要笑,两岁不到的孩子,能懂什么?别说书,就是银票子,照样说撕就撕,他眼里,都不过是拿来玩的东西罢了,那张纸,是古书,是银票,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都是大人眼里看到的,小孩子可看不到这些,倒真算不得什么大事,四哥那几位皇子公主,只怕也一样呢。”

周景然渐渐敛了笑容,挥手屏退了暖阁内侍候的内侍,看着李小暖,慢吞吞的说道:

“你四哥的皇子公主,个个超凡脱俗,不会说话就知道孝敬你四哥,不会走路就知道心怀天下。”

李小暖听着周景然话语里的冷意,沉默了半晌,才低低的说道:

“皇上也是从皇子过来的,四哥也知道,皇子,毕竟和百姓家不一样。”

周景然抬手止住正要说话的程恪,直直的看着李小暖,

“小暖,四哥知道你与这世人不同,你说,皇家,真就没有父子亲情?”

李小暖看着周景然,沉默了片刻,低低的问道:

“四哥说呢?”

周景然缓缓靠到椅背上,茫然看着窗外清冷的湖面,暖阁里静默的让人心慌。半晌,周景然才转过头,满脸苦涩的看着李小暖,

“你看的明白,无论如何也不会嫁入皇家?”

“嗯。”

程恪眼底闪过丝明了,垂下了眼皮,李小暖满眼小心的看着周景然,低低的嘟嚷道:

“有四哥这棵大树,日子好过,阿笨也不用多出息,不学坏就好,就是别让小恪再出去了,要不,让我跟着一起去。”

周景然眼睛慢慢睁大,点着李小暖,

“你!”

‘你’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只抚着额头往后倒去。

第三四五章更替

三人喝着茶,说了半天的话,周景然又陪着两人去万寿宫给程太后请安,万寿宫是太后的居处,程太后虽说并不愿意搬离蕴翠宫,却也没多说半句,礼法规矩,于她,更要守好。

万寿宫里正热闹着,贵妃孙氏、戴氏、淑妃张氏,新纳的几位嫔,带着两个皇子一位皇女,都在万寿宫里承欢凑趣尽着孝心。

随着内侍的通传,正热热闹闹说笑着的殿内一下子鸦雀无声,连刚满周岁的二皇子周世静也小心的伏在奶娘怀里,安静的一声不敢发。

李小暖心底伤感的感叹起来,到底是帝王之家,只有礼法规矩,程恪在殿门口顿住脚步,垂着头,就要往后退去,这满殿的妃嫔,他跟进去,似乎并不合适,周景然转过身,一把拉住程恪,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也越来越迂腐了!”

程太后从正中榻上直起身子,招手叫着程恪和李小暖,

“过来这边,我正要有事要问你呢。”

程恪连声答应着,满脸笑容的跟在周景然身后,往殿内进去,孙贵妃、戴贵妃在前,引着众人曲膝给周景然见了礼,程恪和李小暖垂手让到旁边,等众人见好了礼,才上前几步,给程太后磕头见礼。

周景然坐到榻前的扶手椅上,看着两人磕头请安,程恪磕了头,起身退到周景然身后,垂手立着,李小暖含着温婉恭敬的笑意,退后几步,恭恭敬敬的给孙贵妃、戴贵妃和张淑妃曲膝见了礼,孙氏和戴氏瞄着程太后,亲热的扶起李小暖,张淑妃瞄着戴氏,也跟着亲热客气的让着李小暖,孙氏亲亲热热的上前拉着李小暖的手,将她引见给几位新晋位的嫔妃。

周景然和程太后说着话,仿佛根本没看到旁边热闹的见礼和引见,程太后看着正将李小暖引见给几位新进嫔妃的孙氏,暗暗叹了口气,儿子这后宫,竟没个真正识大体的,汝南王世子妃,未来的汝南王妃,应酬结交宫里的妃嫔做什么?程太后微微直起身子,招手叫着李小暖,

“你过来,坐这里,有件事,我正要找你问问。”

李小暖忙转到榻前,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满眼不安和惶惑的看着程太后,程太后失声笑了起来,指着李小暖,转头看着周景然说道:

“你看看她这样子,我还没说话呢!”

周景然看了李小暖一眼,笑着答着太后的话,

“阿笨又胡闹了?”

“那倒不是,前儿你让人送的那对金丝雀,我想着是南边的东西,母亲必定喜欢,就让人送到瑞紫堂孝敬给母亲了,昨天一早母亲就打发人来,说要再讨一对那样的雀,可巧那金丝雀就那一对,我不过想问问小暖,换一对旁的鸟雀可成?你倒说说,换什么样的雀儿母亲能喜欢?”

程太后说着,转头看着周景然解释道:

“母亲的脾气喜好,就数小暖最知道不过。“

李小暖抬手按了按眉间,心虚的看着程太后,低声说道:

“太后······不用费心,不用······糟蹋了那些雀儿,昨天我已经让人捉了对麻雀送过去了。”

程太后惊愕过后,慢慢挑起眉梢看着李小暖,

“又是阿笨?这回又胡闹什么了?难不成把那对金丝雀给吃了?”

“嗯,炖了汤了。”

周景然刚接过内侍奉上的茶喝了一口,没来及咽,一下子喷了出来,内侍忙上前接过杯子,周景然从内侍手里拿过帕子拭了拭手,笑的脸都红涨了起来,转头点着程恪,

“我一向看你是个粗人,如今再看起来,你倒是个极雅的。”

程恪一脸苦恼的的看着周景然,程太后抬手揉着额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孙贵妃小心的打量着众人,陪着上前凑趣道:

“听说阿笨还喜欢撕书,这可真叫焚琴煮鹤了。”

周景然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下,渐渐敛了笑容,转头看着孙贵妃,突兀的问道:

“皇后今天好些没有?什么时候诊的脉?调了方子没有?用的还是上次的方子?”

孙贵妃呆了下,张口结舌的怔在了那里,她已经十来天没去过皇后宫里请安了,程太后目光深深的看着周景然,直起身子,看着孙贵妃吩咐道:

“皇后病着,你和戴氏既主持着后宫,就该多关心些,脉案药方,都要多用些心才是,若是皇后精神不济,倒也不用天天过去请安,免的扰了她静养,可大礼不可废,隔个三天五天,也要过去问个安,好了,这会儿时候还早,你们几个就过去皇后宫里请个安去吧。”

孙贵妃脸色苍白,退到戴贵妃旁边,引着众人,曲膝告退出去了。

李小暖微微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着,皇后孟氏长期卧病静养,就连元旦朝贺这样的大礼,也称病不出,安静的仿佛没有这个人,孟家的几个兄弟却极受重用,孟皇后两个兄长,如今一东一西驻守北三路,已经是军中举足轻重的大员,皇宫内院,讲究的是平衡,有宠无子,有子无宠,无子无宠的,娘家便可得势些。

李小暖陪着程太后,随意的说着些家常里短,发愁着老祖宗对阿笨的溺爱,苦恼着老祖宗越来越旺盛的精力脾气,周景然舒适的靠在扶手椅上,慢慢喝着茶,也不说话,只听着两人絮絮叨叨的说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程恪垂手侍立在周景然身后,无聊的看着李小暖。

李小暖陪着程太后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才告退出来,到宫门口上了车。

程恪揽过李小暖,李小暖抬手取下头上重重的步摇,靠在程恪怀里,舒服的松了口气,程恪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下,低低的安慰道:

“别担心,咱们家锦上添花、烈火烹油也不是一年两年、一代两代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嗯。”

李小暖往程恪怀里挤了挤,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程恪揽紧着她,声音里带着丝笑意,接着说道:

“小景今年不过二十六七岁,就算只活到先皇那个年纪,也还有将近三十年呢,你放心,我自小和小景一处长大,他知我,我也知他,我听你的,往后咱们两个天天作乐,看着别人建功立业就是。”

“我不是担心你,是阿笨。”

李小暖蹙着眉头,低低的说道:

“皇上性子过于清冷,后宫······这样,你看看,就没个能和他说得上话的,如今的皇长子和皇次子,唉,你看看,姑母根本看不上那两个孩子,我也看不上,阿笨是个极聪明的,我是怕······”

李小暖抬头看着程恪,

“他胡闹些,我也没管他,这会儿,胡闹比懂事好。”

“嗯,主弱臣强······”

程恪沉吟了半晌,低头看着李小暖,

“现在说这些还早,过个十年八年再看吧,阿笨,胡闹就胡闹,有分寸就好,父亲和我商量过,想过了年就让我袭了爵,原本······”

程恪笑了起来,

“原本父亲打算着带老祖宗回南边终老,如今倒也不用着急这个了,老祖宗有了阿笨,是哪儿也不会去的了,过了年,我先陪你回趟下里镇,前儿回来时,我跟皇上给岳父岳母请了追封,大约过了年就能下诏了,我陪你回去一趟,再去上里镇住几天,回来再弯去杭州府,你不是一直想去杭州府看看?咱们一路玩过去。”

“还有苏州府!”

李小暖眼睛亮亮的兴奋起来,

“好,咱们把两浙路玩个遍再回来,回来袭了爵,就不能这么出去游山玩水了。”

“嗯。”

李小暖伸手勾着程恪的脖子,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下,程恪低头温柔的吻着她,吻到她耳边,低低的说道:

“你放心,万事有我呢,明年让父亲陪着老祖宗和阿笨一起回趟南边,那是咱们的根,还有好多事,晚上我慢慢和你说。”

隔了一天,周景然突然下了道诰封的旨意到汝南王府,一通‘顺先帝遗意‘如何如何,封李小暖为安福大长公主,李小暖接了旨意,倒有些哭笑不得起来,这大长公主,元徽朝历代都是嫡出长公主才能得封的尊号,封给她算什么事?再说,她要这大长公主的虚名做什么?

不过有了这个头衔,她再进宫,就只要给太后、皇后、皇贵妃三个人见礼就成了,李小暖吩咐兰初收了大长公主的那些衣饰、车辇,兴奋的准备着春节和节后回去上里镇的事了,她和程恪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人赞成她带上阿笨,程恪不肯带那个混小子,老太妃和王妃,甚至王爷,是异口同声的担心阿笨太小,‘可受不得路上的辛苦!”

第三四六章返乡

出了十五,挑了个吉日,程恪带着李小暖,足足带了几十辆车的日常用度的东西,带着亲卫、长随、小厮和丫头婆子,一行一两百人,浩浩荡荡的启程上路了。

李小暖看着浩浩荡荡的车队,有些郁闷的看着程恪嘀咕道:

“就咱们两个,怎么就收拾了这么多东西出来?要这么多人跟着做什么?咱们不是说了轻车简从,悄悄的去,悄悄的回的么。”

“嗯,这不就是悄悄的去,这才几辆车,哪有几个人,从前我和皇上去上里镇,明里暗里,上千的人呢。”

李小暖斜了程恪一眼,不再纠结这车从车少、人多人少的事,转身伏在程恪胸前,笑眯眯的说道:

“等离京城远了,你带我骑马吧,这春意盎然的好时候,骑马踏青最好不过,我还没骑着马踏过青呢!”

“好!这容易!你说往哪儿踏咱就往哪儿踏去!”

两人一路上走的极慢,慢慢走慢慢玩,直走了差不多两个月,才进了秀州地界。

年前就赶到秀州府的管事接出了秀州地界,请见了程恪和李小暖,仔细的禀报着:

“遵了少夫人的令,先老爷夫人的墓没敢大修,就是照着原来的略做了些修整,过了年,小的看到礼部的追封,又让人在先老爷夫人墓前了,依规制加盖了放祭台享堂,也没敢太过奢华,就是祭田上头少了点,小的将的方圆五里内能买的地都买下来了,也没有多少,少夫人看,要不要再扩一扩,买到方圆十里?”

“不用了,这些就够了,辛苦你了。”

李小暖翻着手里的地契,大致算了算,笑着说道,程恪打发走了秀州知州,转身进来,看着管事问道:

“住处可安置好了?”

“回爷,田窝村没有能落脚地方,小的在下里镇上找了家客栈包了下来,已经打发人里里外外擦洗干净了。”

“咱们不过就住一个晚上,这样就行。”

李小暖拉了拉脸色阴沉下来的程恪,转头看着管事吩咐道:

“离了下里镇,我和爷坐船去上里镇,晚上歇在云浦镇的云间客栈,你去和孙大管事说一声,让他打发人先去准备着。”

管事急忙答应着,小心的退了出去。

李小暖看着管事出去了,看着程恪叹着气,

“出门在外,总有这样那样的不便处,这已经算好的了。”

“我带兵打仗,露天也睡过,倒不在乎这个,我是怕你住不惯。”

程恪揽着李小暖,怜惜的说道,李小暖失声笑了起来,仰头看着程恪,一边笑一边说道:

“我头一趟回田窝村,晚上是住在船上的,极小的一只乌棚船,挤了三四个人,那个时候住着,觉得真是没有比那再好的地方了,如今跟那个时候比,也是没有比这再好的地方了,再说。”

李小暖伸手挽着程恪的脖子,满脸笑意,声音软软甜甜的低声说道:

“跟你在一处,在哪里都是最好的地方。”

程恪低头抵着李小暖的额头,满足的叹了口气。

隔天一早,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两人就离了客栈,坐了轿子,往田窝村赶去。

田窝村里早就安排妥当,李家族长,年近七十的李老太爷,带着阖族的人,半夜就赶到了田窝村祖坟地头,等着李小暖和程恪了。

李家祖坟这风水,看来真是最旺姓李的女子!李老太爷伤感的看着祖坟地感慨着,年前先李老夫人那份荣耀,虽说他也被越州知州专程请了过去,荣列其中,虽说先李老夫人是李家的姑娘,可说到底,那是古家的荣耀,腰杆挺的最直的,是那古老头儿,李老太爷这心里,总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这刚过了年,又是一个李家的姑娘,好歹这回追封的,是真正李家的子孙,唉,虽说这还是托了李家姑娘的福,可到底不一样的多了,如今李家的姑娘倒是个个抢手了,可这李家的男儿,也得有个出头冒尖的才行啊,到底,家族振兴,靠的是男儿!

程恪下了轿子,也不理会跪了一地的官员族老,回身捧了李小暖下来,才抬手示意着,

“起来吧,不必多礼,我陪内子回乡祭祖,该遵家礼才是。”

李老太爷堆着满脸笑容,眨了眨眼睛,忙转头看向秀州知州黄大人,黄大人躬着身子,极客气的让着,

“老太爷请。”

这汝南王世子和大长公主回乡祭祀,却要遵家礼,这要哪能个遵法?他也没头绪,更不也做主。

李小暖含着笑意看着眨着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众人,忙笑着说道:

“家父家母的坟茔,一向是我大伯照应着的,今天还是请大伯过来主持这祭礼好了。”

李老太爷眨着眼睛,急忙转头问着旁边的儿子,儿子奔出去,不大会儿,引着六十来岁的瘦小老者疾步过来。

李小暖忙示意着兰初,兰初会意,急步过去,扶着老者,笑着说道:

“老太爷慢一些,要是磕着碰着些,可就是少夫人不孝了。”

李老爷尴尬的放慢脚步,躬着腰,恭敬的扶着大伯,也跟着连声说着:

“老太爷慢些,可不敢着急。”

李小暖迎前两步,笑盈盈的曲膝见着礼,

“给大伯见礼,好些年没见了,大伯看着硬朗得很呢!大娘身子可好?”

大伯停住脚步,仔细看着李小暖,一张脸笑得如同盛开的菊花,

“是阿末家小暖回来了?”

“是!”

李小暖清脆的答应着,上前扶着大伯,指着程恪,笑嘻嘻的介绍道:

“这是阿末家女婿。”

程恪满脸惊奇的看着李小暖,听了李小暖的介绍,急忙长揖见着礼,

“程恪见过大伯。”

大伯仔细看着程恪,转过头,看着李小暖,迟疑的问道:

“不是说你嫁的是位王爷,这么年青的后生,看着可不大象个王爷。”

“大伯别管象不象,咱嫁的是人,又不是那王位,您只看人好不好。”

李小暖一边笑一边认真的说道,大伯又仔细看了看,

“倒是个好后生。”

黄大人上前半步,满脸笑容的凑趣道:

“老太爷,这可是个真正好的后生,能文能武,去年平了北三路叛乱,把北边的强盗打回老家的,就是您这位侄女婿呢!”

大伯愕然看着笑容可掬的黄大人,一时紧张的不知如何答话,李小暖明了的笑着,扶着大伯,让着黄大人,一边往前走,一边问着大伯,

“大娘身子可好?两个嫂子呢?您又添了几个孙子孙女了?”

“就添了两个男伢子,倒添了三个女娃子,你大娘,走了,前年就走了,一场病,没留住,走前还掂记着你呢,大前年我去了趟上里镇,听说你跟着古家进京了,往后的事,就没打听着,也不知道你好不好,就是年前,咱村里来了个大爷,才听到你的信儿。”

大伯絮叨着说着话,李小暖脚下滞了滞,低声说道:

“等会儿大伯带我去给大娘上柱香。”

“唉,听到你的信儿,我就去跟她念叨过了,她活了五十多岁,也是喜丧,年纪大了,都得走,你也别往心里去,别难过。”

“嗯。”

李小暖低低的答应着。

一行人走到李庆山和李连氏坟前的享台前站住,享台周围站满了护卫、长随和小厮,大伯引着李小暖和程恪,行着磕拜礼,黄大人和李老太爷领着众人,跟在后头起起伏伏的磕着头,周围虽然乌压压站满了人,却是鸦雀无声,只有大伯絮絮叨叨的念叨着:

“阿末啊,小暖又来看你了,小暖女婿是个好后生,小暖长大了……”

李小暖祭了李庆山和李连氏,站起来,双手合什,闭着眼睛暗暗祈告了几句,又转过去祭祀了大娘,才退出了坟地。李小暖歪头看着程恪,低低的说道:

“我想去大伯家喝杯水去,你去不去?”

“嗯。”

程恪含笑答应着,李小暖笑着和大伯说了,挽着大伯,程恪紧跟在李小暖身后,黄大人和李老太爷等人随后跟着,一行人进了村子,一路往大伯家院子里走去。

程恪端着盛满热水的大碗,站在院子里,看着坐在小凳子上,一边一口香甜的抿着碗里的茶水,一边和大伯说着话的李小暖,想不明白,这么脏的碗,这么脏的水,小暖是怎么咽下去的?!

李小暖将置下的祭田托给大伯管着,细细的大伯交待了,

“……这些田,除了一年四季的祭祀,旁的,大伯看着分给村里贫困孤寡之家,若有爱念书的孩子,也资助些,就交给大伯管着就是,隔个一年两年的,大伯就打发大哥大嫂或是二哥二嫂进趟京,去汝南王府找我去,说说话……”

说了一刻多钟的话,李小暖才起身告辞出来,命人叫了李老太爷,回到客栈,叫了管事过来吩咐道:

“你和李老太爷商量着,置些祀田,再找处合适的地方,建处书院出来,都交给李老太爷统总管着。”

李小暖转头看着李老太爷,温和的说道:

“先李老夫人常跟我说,李家聪明肯学的孩子不少,只是过于穷困,李氏族里又无力供这些孩子念书,李家才一代代凋零至今,我如今置了这些田产,就当做书院的供给,往后,李家子侄都可以进去读书,你和几位长辈商量了,制个章程出来,往后列到李家族规里去,这才是长久之法。”

李老太爷急忙答应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妥当,李小暖也不和他多说,又交待了管事几句,就让人送李老太爷回去了。

第三四七章私语(大结局)

第二天直到辰末时分,两人才收拾停当上了船,程恪吩咐随行护卫的船只都跟在后面,‘你们挡在前头,还看什么景?’

两人悠悠然坐在窗户四开的船舱中,李小暖指着沿岸的景物,笑着和程恪唧唧咕咕的说着从前年年清明回来扫墓的件件种种,暮春暖阳懒懒的照着,夹着两岸花草香味的微风吹过船舱,轻轻扬起李小暖长长的裙裾。

傍晚时分,夕阳红红的照着,染得水面一片灿红,船头划破水面,激起无数碎金片绿,跳跃舞动,程恪揽着李小暖,迎风站在船头,远远的,已经能看到云浦镇了。

自岸上随行的护卫和打前站的管事、婆子、丫头,早早就赶到了云间客栈,已经打扫收拾妥当了。云间客栈的码头上,客栈孙掌柜紧张的额头冒汗,跟着几名管事伸长脖子等在码头上,从接了大长公主和世子爷要住到他这客栈的信儿,从里到外,他就没片刻安宁,这天下数得着的尊贵人儿,点明了要住在他这客栈里!这真是祖上有德,往后,他这客栈,这云间客栈,可就是闻名天下的客栈了!

孙掌柜咽了口口水,伸长脖子看着远处那一串黑点,来了!孙掌柜又咽了口口水,从接到信儿起,还没等他打发走客栈里的客人,秀州知州黄大人就赶到了,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着知州这样的大官,还有位大人,也不知道是谁,看黄大人那恭敬样子,只怕是杭州府或是京城的官儿,那客栈也轮不着他打扫了,他的客栈也不让他进了,先是几位大人,后来是那些管事、婆子

听说这大长公主是下里镇李家的姑娘,这李家真是祖上有德,这嫁出去的女儿还一个个这么照顾娘家,先头上里镇的李老夫人,这回是大长公主,这姓李的姑娘,怎么又成了皇家的公主了?

孙掌柜的胡想乱想着,眼看着那一长串的船只缓缓的靠在了码头上,孙掌柜重重的咽着口水,悄悄在衣服上抹了抹满手心的冷汗,紧紧盯着旁边的管事,半垂着头,也不敢看船上,只紧盯着那管事,他进一步,他也进一步,他停,他也停,他长揖,他也长揖。

一角月白丝绸长衫移到眼前,旁边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子声音,象是在和他说话:

“烦劳孙掌柜了。”

“不烦不烦!”

孙掌柜急忙摆着双手答道,程恪笑了起来,转头看着管事吩咐道:

“多给些银子,只怕他这客栈这几天都没做生意了,别亏损了他。”

管事答应着,拉着孙掌柜,往后退了半步。李小暖转头看着四周,指着拴缆绳的石桩,笑着说道:

“这里还和十年前一样,倒没变,那个石桩还在那里,我除服那年回来的时候,朝云就是躲在那个石桩后面,跟着我进了客栈,后来就跟了我。”

程恪转头看着那根半人高、粗陋古旧的石桩,挑着眉梢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她的福份,若不跟了你,哪有今天的际遇?现如今京城厚德居的云大掌柜,说起来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了!”

程恪想着当初厚德居年年不挣钱的尴尬,扬声笑了起来,低头说着话,揽着李小暖,缓步进了客栈。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到上里镇古家码头时,不过巳初刚过,古家族长古老太爷、越州知州黄大人,两浙路宣抚使韩大人,古家管家等人将狭小的码头挤的满满的,李小暖戴着帷帽,扶着程恪的手下了船,跟着已经归乡养老的孙嬷嬷,径直去松风院歇着了。

程恪和古老太爷、黄大人、韩大人等人见了礼,让着众人进了古府,陪着众人吃了午饭,将周夫人托付的事情交待了,又应酬了半天,才送走众人,回到松风院。

古家后园里,满塘的莲叶刚刚舒展开,浮在碧清的水面上,清新的让人心痒,两人在古府后园里四处闲逛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才回到松风院,吃了饭歇下。

第二天一早,程恪和李小暖一身素服,出了古府,上了车,往古家祖坟去了。

程恪先代皇上私祭了李老夫人和古志恒,才和李小暖一起祭了两人。

李老夫人没有和丈夫合葬,而在埋在了古志恒墓地后面,一如生前,母亲站在儿子身后,怜爱而骄傲的看着儿子,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成才。

李小暖站在李老夫人墓前,看着墓地后已经郁郁苍苍的松柏林,呆了片刻,转头看着程恪低声说道:

“我想和老夫人说几句话。”

程恪点了点头:

“我到享堂那边等你。”

“嗯。”

程恪抬了抬手,周围随侍的丫头婆子轻手轻脚的往后退去,只留了李小暖孤单单的站在了李老夫人墓前。李小暖拎着裙子,往前走了几步,跪坐在墓碑前,伸手抚着墓碑上刻着的红字,这个世间疼她最多、知她最深的人,已经成了墓碑上的红字,这些年,她总恍恍然觉得,如果有一天她回到上里镇,回到瑞萱堂,她还在那里,笑着叫着她“小暖回来啦”

李小暖头抵着墓碑,眼泪如滚珠般落下来,半晌,才抬起头,带着泪,低声说道:

“老祖宗,小暖回来了,您让我做的事,我都做好了,年前,他们都告诉您了,徐家回乡下祖宅住着去了,就跟咱们当年一样,不过您有希望,有媳妇,有孙子、孙女,有小暖,他们没有,他们只有个儿子,我已经让人把他阉了,老祖宗,您因为儿子受过的煎熬,他们正在经受着,您说过,死其实不苦,苦的是活着的人,我就让他们活着。”

李小暖长长的吐了口气,手指无意识的划过墓碑,仰头看着青砖垒成的坟茔,沉默了半晌,往前挪了挪,仿佛要靠老祖宗更近些,声音压的低低的说道:

“老祖宗,说不定您就在哪里听着我说话呢,我看不见您,可您肯定能看到我,我知道,人真的有魂魄。”

李小暖顿了顿,仿佛在想着怎么说才好,

“老祖宗,您走了没有?您在听我说话么?老祖宗,我不是小暖,不是李小暖,我其实是一缕魂魄,从一个您不知道的地方来,就象一个没喝孟婆汤就转世的人,带着前世,所以我比别人聪明,老祖宗,您还在吗?走了没有?

昨天我回去祭了父亲母亲和小暖,小恪给父亲母亲请了追封,我已经给小暖做了好多场祈福法会,希望她下一世幸福美满,比我活得好,我还让人给李家建了族学,买了族田,好供族内子弟读书,老祖宗,我就是李小暖,是李家的姑娘,和您一样。”

李小暖长长的舒了口气,站起来,看着坟茔告辞道:

“老祖宗,我要回去了,下次来看您,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小恪回去就要承了王位,往后,我就出不了京城了,老祖宗,您放心走吧,我会守护好古家,象您那样守护着古家。我走了。”

李小暖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正要转身,坟茔左边突然旋起阵剧烈的旋风,卷着土,卷着那些烧成灰烬的纸钱,卷成直直的一条,呼啸着冲向天际。

程恪两步跃了过来,把李小暖往后拉去,李小暖倒在程恪怀里,眼睛紧紧盯着那股旋风,哽咽着叫道:

“那是老祖宗!是老祖宗!她听到我说话了,她走了!”

程恪满眼敬畏的看着已经远入天际的那股旋风,弯腰抱着泣不成声的李小暖,大步回去了。

下午,李小暖一觉醒来,程恪正坐在床边看着本书,见她醒了,忙扔了书,低头看着她问道:

“好些没有?”

“嗯,好了。”

李小暖支起身子,

“什么时辰了?”

“申正了。”

程恪见李小暖神情舒缓,放下心来,笑着说道:

“刚才管家过来说,今晚上里镇要放烟花唱百戏,听说是镇上的几户大姓出的银子,说是为了庆你这位姑奶奶回娘家。”

李小暖挑着眉梢,兴致高了起来,

“咱们赶紧吃了饭看烟花去!上里镇但凡有什么热闹事,必是在文庙那儿的,文庙边上还有家卖鹌鹑馉饳儿的,他家的鹌鹑馉饳儿最好吃!”

程恪被李小暖的兴致引得更加兴致勃勃,李小暖起来洗漱后,换了件月白绫满绣折枝绿梅百褶曳地裙,一件淡绿素绫夹衣,程恪穿了件月白缂丝长衫,两人吃了饭,从侧门出来,护卫、长随扮作路人跟着,兰初带着几个丫头婆子,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侍候着。

程恪揽着李小暖,过了一座桥,前面就是镇上最热闹繁华处,夜幕已落,街道两边,家家屋檐下挂着通红的灯笼,照得街道红亮而喜庆,街道人流如织,不时看到打扮的整整齐齐的年青女子,三五成群,低声说笑着,顺着人流前行。

李小暖引着程恪,顺着人流往文庙方向行去,一边走,一边说着笑着,和他说着当年在上里镇看过、经过的热闹。

两人转过几个街角,远处一片灯火通明,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轰然叫好声,不时传来。

文庙里,正中搭着戏台,正在唱着出不知什么戏,程恪和李小暖站在台下看了一会儿,疑惑起来,兰初上前两步,笑着低声禀报道:

“爷和少夫人怎么没听出来,这唱的文曲星下凡历难,说的可不就是咱们家古老爷!”

李小暖惊讶的半着嘴,转头看着程恪,眨着眼睛说不出话来,程恪抖开手里的折扇,掩着两人往后退过去,边退边笑:

“许你说,就不许人家唱?也不是坏事,唱就唱吧。”

李小暖一边叹着气一边摇着头,跟着程恪往旁幻术百戏一家家看过去,走了十几步,就听到前面传来响亮清脆的叫卖声:

“卖鹌鹑馉饳儿!”

李小暖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急忙拉着程恪往前奔去:

“快走,馉饳儿来了!就是他家,我吃过一次,记得他的声音,咱们去买馉饳儿吃!”

程恪笑着揽着李小暖挤过去时,馉饳儿摊前已经挤了满满的人群,李小暖拉着程恪,掂着脚尖探看着,流着口水排着队,程恪低着头,笑意盈盈的眼里,只看到了李小暖。

两人慢慢排到前面,李小暖将手伸到兰初面前:

“十个大钱就够了。”

边说边转头看着程恪,笑盈盈的说道:

“这馉饳儿大,咱们两个吃一串就够了。”

摊主利落的扎了两个馉饳儿,拿着张枯荷叶,包着递给了程恪,李小暖指着醋碾子:

“蘸这个!我喜欢吃醋!”

程恪笑得手都抖动起来,勉强蘸好了醋,退到旁边,将馉饳儿递到李小暖面前,李小暖就着程恪的手,小心的咬了一口,满足的眯起了眼睛,示意程恪也吃,两人站在街边角落里,你一口、我一口吃着馉饳儿。

远处,一声声沉闷的轰响,瑰丽的烟花在半空次第绽放,李小暖靠在程恪怀里,仰头看着远处的烟花,半晌,悠悠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程恪:

“这辈子能跟你在一起,是我的福气。”

程恪眼睛亮亮的低头看着李小暖,突然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下,

“你是我的福气!”

远处的烟花明明暗暗的照着相依相偎的两人,温暖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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