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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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嫣见他手脚还算麻利，便转身去了卧室。

她把自己的小床铺好电热毯通上电，又从柜子里翻出来新的床单和被子。

等收拾完，水已经烧好了。唐逸珅倒是完全没拿自己当外人，正拎着烧水的大茶壶往茶几上的暖壶里灌呢，见她出来咧嘴一笑：“我这程序没摸索错吧！”

“嗯。”沈嫣站在卧室门口点点头，“你倒是挺无师自通的。”

唐逸珅一脸掩饰不住的得意。

“灌完水你也赶紧睡吧。这屋是我的，今晚你睡这儿。我们家暖气不是很热，电热毯我已经给你铺好了，被子床单都是新的，比不了你的豪宅，你就先将就一晚上吧。”说着抬脚往另外的房间去，就听见唐逸珅叫了一声。

“哎，你去哪儿？”

“去睡觉啊。”沈嫣扭头看他，随即“哦”了一声，“今晚你睡我房间，我去我爸爸那屋睡。”

唐逸珅听了这话眼睛里闪过一丝幽暗，语气也冷了几分：“沈嫣，你是打算和我一直分居吗？”

“唐逸珅，你能不这么无聊吗？”沈嫣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我和我爹一人一张单人床，哪有地方挤两个人？！你爱睡就睡，不愿意睡拉倒！门在那边呢，没人拦你！”说完多一眼都懒得搭理他，直接去了沈爸爸的房间，砰一声关了房门。

沈嫣惦记着爸爸的病情，根本睡不踏实，第二天不到五点就醒了，身上酸乏无力。

她闭了闭眼，只觉着从昨天到现在这二十多个小时真够如梦似幻的，又是绑架又是吵架，现在爸爸又晕倒情况不明……

她叹了一声，咬牙从床上爬了起来。

姑姑守了一宿不比她轻巧，还是早点去医院吧。隔壁的老男人应该还没醒……算了，留他在家里自谋生路吧，不乐意他就自己回N城。

只是唐逸珅比她起得更早。

沈嫣穿好衣服出去，就见他穿得整整齐齐的，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呢。

两人看了个对眼都挺惊讶。

“哎，你怎么起这么早？”

“你几点起来的！”

唐逸珅笑了笑：“我睡觉重质不重量，起得就早。”其实他昨夜几乎就没睡，身下的床虽然带着沈嫣的味道，香香的，可实在是太小了，他翻身的地方都没有，这一宿掉下去三四回。

“我还合计等会儿下去给你买早点呢，你再去睡一会儿吧。”

“我着急去医院。我姑姑昨天熬一宿了，今天周六，我姑父忙不过来，她还得帮忙出摊呢。”沈嫣边说边打着呵欠晃进了卫生间洗漱。

唐逸珅随手关掉电视，起身跟了过去，靠着门框问她：“这附近有卖早点的吗？我去给你买。也不知道这么早人家开门没。”

“不用，我不吃了，不饿。”说完听见身后一声冷哼。

“沈嫣，你不饿，孩子也不饿？”

沈嫣沉默了一秒，抹掉脸上的泡沫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下了楼直走一百米有家早点摊，我要豆浆和油条。推荐你吃他家的油炸糕，糯米馅豆沙馅的都好吃。钥匙在我外衣口袋里，出门记得拿！”

沈嫣和唐逸珅吃完早饭赶到医院时，沈爸爸已经清醒了，精神还算不错，正和沈姑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爸……”沈嫣站在门口红了眼圈，两步蹿过去扑到病床边就开始哭。

什么她爸再怎么治也活不久了，她要回家一起等死……她怎么能说出那种混账话！

还有什么比至亲的人能陪在身边更重要的？！妈妈已经走了，她再也不能失去任何亲人！

小时候爸爸像捧宝贝一样把她捧在手心，就是吃到个梨子是甜的，也会留给她。只要能换回他一线生机，自己受再多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沈嫣哭得一抽一抽的，沈爸爸也不着急，笑眯眯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耐性十足。

可这父慈女孝的画面让唐逸珅说不出的觉着刺眼。

他忽然有些嫉妒沈嫣，再多牺牲再多的委屈，她总算有个奔头。可他呢？！纵使富甲一方，这三十几年来也只能孑然一身，独钓寒江雪。

直到护士来通知半个小时后做检查，沈嫣才抬起脸抹掉脸上的泪，发现大鼻涕过界了，咧嘴一笑，还知道不好意思。

沈爸爸直接用手给她蹭掉，然后刚擦完眼前就多了张雪白的纸巾。他一愣，抬头就看见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一个英俊稳重的陌生男人。

“伯父……”唐逸珅半弯着腰维持着递东西的姿势，似乎被打量得有些尴尬，“我是……”

“他是我们公司领导！”沈嫣不知道昨天老男人已经和长辈就身份问题交流过，急忙截断了他的话。

结果话音刚落就被姑姑在头上敲了一下：“你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领男朋友回来有啥不好意思的，这么遮遮掩掩的多没礼貌，回头再叫小唐多心！”

沈嫣被雷焦在当场，小唐……小唐！

她转头看向唐逸珅，大眼睛瞪得溜圆，明显在质问他……妖孽，你对我姑姑施了什么法？！

唐逸珅很是无语地忽略掉她的目光，轻咳一声，冲沈爸爸点点头，正色道：“伯父，我叫唐逸珅。是沈嫣的公司领导，也是她男朋友。您叫我逸珅就好。”

沈爸爸没惊讶也没兴奋，神态里倒是带了些若有所思，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才开口：“年轻人看着有些眼熟，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是吗？”唐逸珅笑得那叫一脸的谦恭和顺，“也许是我和伯父有缘也说不定。”

这一句话说得沈爸爸立刻眉开眼笑，一连串说了好几个“好”字，“年轻人今年多大？”

“三十。”

说完旁边传来沈嫣的嗤笑，而沈爸爸则是微不可查地略皱了下眉。

唐逸珅眼睛多贼，于是难得地心里咯噔了一下。其实他今年三十二，怕老人观念保守觉着年龄差太多印象减分，特意谎报军情的。早知道说自己二十七好了，反正身边朋友都说他保养得好，不像三十岁。

“你是沈嫣的领导？”沈爸爸又问。

“是。”

“一般公司不允许员工之间谈恋爱的，你们两个……会不会耽误工作？”

“没关系的……”唐逸珅正要继续往下说，就感觉腿上被人捅了一下，斜眼一看，沈嫣正给他使眼色呢。

那意思是多说多错，你瞎掰也悠着点。

唐逸珅在心里哼了一声，权当没看见，继续陪未来老丈人在那儿瞎白话：“我不是沈嫣的直属上司，而且年后就要调部门了，问题不大。”

清晨的美好时光在两个男人的相谈甚欢中，转眼就过去了。

沈爸爸昨天入院时是昏迷状态，有些检查不方便进行。现在清醒了，就都排在了今天。

第一项是增强CT，沈嫣要陪着一起去，直接被唐逸珅拦住了：“你在这儿等着就行了。昨晚一宿没睡，免疫力低。我陪着伯父去！”大包大揽完，扶着未来岳父出了病房。

沈嫣也知道自己有身孕，不能受辐射，点点头，乖乖在病房等着。

其实她刚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怕唐逸珅把她怀孕的事大大咧咧地说出来。她爹再怎么样也是那个年代的人，自己女儿未婚先孕，这么大的打击还不得加重病情！

午饭两个人陪着沈爸爸一起在病房吃的。

沈姑姑想得周到，虽然情况有点特殊，可唐逸珅毕竟第一次上门，不能太失礼，回家包了饺子又熬了粥，打发了沈嫣的表弟送过来。

饭盒盖子刚一打开，一股浓郁的韭菜味就飘了出来。

沈嫣下意识皱眉去看唐逸珅的脸色。老男人挑食，不吃韭菜，平时就是某道菜里用韭菜做了配菜，他是肯定不碰一筷子的。

可唐逸珅今天一反常态，一脸和善亲切地和表弟说笑了几句，拿起勺子递给沈爸爸后，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看得沈嫣直咋舌。

“哎？”她趁人不注意捅了他一下，“你要是不爱吃，就别勉强了。”

唐逸珅笑了笑：“再怎么样也是你姑姑的一番心意，我还没那么不识好歹。”

沈嫣撇了撇嘴，低头默默吃她自己的，不再说话。

其实她是想告诉他，她姑姑包了两样馅，她这份是芹菜肉的，可以和他换。不过既然他这么说……那就算喽！

吃完饭唐逸珅自己去了趟副院长办公室，去取昨天没出来的检查结果。

情况还不错，血液淋巴中没有发现癌细胞转移。

只是沈爸爸晕倒的原因，仍旧没有结论，只能先留院，进行进一步检查。

沈爸爸折腾一上午也累了，唐逸珅回病房时他睡着了。沈嫣也是洗完保温桶和饭盒刚回来。

唐逸珅看着她两只手通红，过去放在手里握住，果然冰冰凉凉。他忍不住叹气：“下午我叫医院的人安排个可靠的护工过来。”

“也行。”姑姑和姑父有自己的生计要忙，她现在的状况也不太方便。其实她今天就不太舒服，只是一直咬牙坚持着。

“病房也换一下吧。”沈嫣要说什么却被他在唇上点了下，“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换个独立带卫生间的三人病房，另两个床位的钱一起付了就行了。这样也不算招摇。”

“嗯。”沈嫣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你刚刚是不是去医生办公室了？怎么样？”

“血液和淋巴没有转移，情况不算很坏。”

沈嫣顿时松口气，随即却又发现重点。她抬眼看爸爸睡得很熟，才压低声音开口：“不算很坏，那就还是不好？”

“你别急。”唐逸珅拍拍她的肩膀算是安抚，“医生有时候喜欢说最坏情况。我请的专家明天下午就到了，你放心好了。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因为天气原因，唐逸珅请来的专家晚了一天抵达A市。

徐海洋老教授过了年底就八十了，挺硬朗矍铄的一个老人，看上去也就七十出头。徐家祖上是宫廷御医，当年家里药铺就开在唐逸珅外公家帮会堂口的对面。

三年前唐逸珅就是请他过来给沈爸爸全程治疗的。

沈爸爸这两天把能做的检查几乎都做个遍。

徐教授先去病房看了看沈爸爸，又对着所有检查结果仔细看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和本院医生一样。除了肝上出现少许癌细胞转移之外，其他都属正常。

而且沈爸爸自从清醒之后，状态一直不错，又补了这么多天的营养，看上去甚至比之前还精神不少。

会诊那天沈嫣和唐逸珅都在。

听完这结果，沈嫣还没说什么呢，唐逸珅脸一沉先发话了：“合着你们这一堆专家教授平时脑袋里装的都是西北风，凑到一起就给我研究出来一堆没用的？！”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在场的人虽然不爱听可也没人敢反驳。除了徐海洋。

老头子天生脾气倔，活到这把年纪什么砍没经历过，早就无所畏惧。再加上两家也是世交，多少也算唐逸珅的长辈。

他一手拿着材料，一手半摘掉眼镜盯着唐逸珅看了一会儿：“唐总，我三岁随父亲认药，从医六十余载，困难时期，我就是喝着西北风给你外公做手术的。”

这明显是要吵架的节奏。

唐逸珅眉头一皱，刚要说什么，腿上就被踢了一下。转头一看，沈嫣拿眼睛瞪他呢，分明是指责他，你有话不会好好说啊！

气得他直想踢桌子，却又发泄不出。

得，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不识好歹的女人！要不是她现在怀着身孕，他担心回头沈爸爸病情严重她受刺激连累了他的孩子，他真心懒得管她！

沈嫣料理完傲娇老男人冲在场的人都歉意地笑笑：“对不起各位。”然后又和徐教授点点头，“徐老，您是这方面的泰斗，三年前我就见识过您的本事了。很多时候检查指标并不能说明一切，我爸爸无缘无故晕倒，总归是有什么地方不健康。为人子女的，也不可能不担心。”

这番话倒是让徐老挺受用：“小姑娘很会说话嘛，又孝顺懂事。”说完把那些检查结果又一页一页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屋子里一片寂静。

许久，他终于对着一张血检结果“嗯”了一声，抽出来问身边的一个医生：“这个检查是刚一入院就做的吗？”

那人看了眼日期，摇摇头：“不是。沈老先生大前天的傍晚入的院，这个检查是昨天早上做的。”

他又“嗯”一声，然后把手里的东西一放，眼镜彻底一摘，有种尘埃落定的架势：“小姑娘……你父亲当年的治疗也是我经手的，以他的身体状况，保持到现在这样，算是不错了。”

“那他为什么晕倒？！”沈嫣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直觉他后面没好话。

徐老笑了出来：“营养不良。这个检查是在他入院后补充了两天营养才做的，并不准确。所以，根据我的判断，百分之九十应该是营养不良。”

“什么？”沈嫣愣在当场。

她将信将疑地看着对面的白发老人，忽然一阵后悔。也许她刚才真不该拦着唐逸珅，让他们俩对骂好了。

这是什么不靠谱的答案啊！

只是这答案虽然不靠谱，倒还真是事实。

晚上父女两个人闲聊，她爹一个没留神就把自己糊弄饭的事说了出来。然后又在沈嫣的逼问下交代个彻底。

虽然沈嫣一直没告诉他实话，可沈爸爸也不是傻子，不用想也知道自己一年的医药费要不少钱。想着女儿在外面挣钱不容易，他伙食上基本能节俭就节俭。

再加上他也是身体不好不爱动弹。

就算自己妹妹家就在楼下，毕竟是两家，不好意思三餐都去蹭饭。所以经常做饭的时候一顿带出来三顿的量，然后放冰箱里，下顿饿了就拿出来热热。

正常人这么吃饭时间长了营养都跟不上，更何况一个病人。

沈嫣当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也许是人老了，也许是人穷志短。

她爸当年走南闯北的做生意，也是个目光高远、干脆果断的人。现在竟然也只顾着算起这种蝇头小利，还这么委屈自己。

可又实在是无语。

为了省钱就这么糊弄，结果营养不良给自己折腾到医院来了。哪儿多哪儿少啊？！

给家里人吓个半死不说，不算检查住院费，唐逸珅这一趟光请那个姓徐的老专家，就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幸亏他出去抽烟了，这会儿不在。不然听见这些，不知道该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