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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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你也不会懂的。”沈嫣摆弄着衣角，看上去有点小郁闷的样子，“女人都是小心眼，一点小事都是深仇大恨。更何况我和她之间还不是小事。我承认，当初的事情我放不开，也没办法放开。”

“为什么放不开？”唐逸珅仍旧脸色不太好，却是不解多过冷怒。

沈嫣无奈地叹了口气，绞尽脑汁地想措辞。老男人爱较劲，要是不给他个满意的答复，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唐逸珅……”许久，她一脸思索状开口，“我给你打个比方吧。比如说你有个小学同学叫小明……”

“我小学请的家教单独教学，我也没有同学叫小明。”

“比方！我说的是比方！”沈嫣瞪他一眼，怪不得老男人这么不合群，“你和小明从小到大一路走来都是竞争对手，而且一直不相上下。但是某一天你们分开了，接着很多年以后再次重逢，然后你发现你们两个从各个方面都有了很大差距。小明已经功成名就，甚至可能是外企老总或者身在高位，可你就是个捡破烂的。你会怎么想？”

唐逸珅神色越发捉摸不定，盯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沈嫣，你是觉着，欧阳曼是小明是留洋归来的海归，而你跟在我身边，就像是个捡破烂的是吗？”

“呃……”沈嫣噎住，没想到自己这比方竟然把唐逸珅捎带了进去，“不是……我……”

“你见过哪个捡破烂的像你这么嚣张，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什么身份，高兴理了就理，不高兴就当作不存在，甚至是想打人就打人，想骂人就骂人？”

“丐帮帮主。”沈嫣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听了他的质问干巴巴地就挤出这四个字。

唐逸珅现在是上去掐死她的心都有了。他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冲动：“沈嫣，真正强大的人是不会在乎不堪的过去的。你现在仍然在意是因为你觉着自己过得不幸福……”他顿了顿，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艰涩，“跟着我，其实让你感觉很不好是不是？”

沈嫣彻底无言以对。

倒不是怕说不好会惹怒唐逸珅，而是她自己似乎也不知道答案。

如果就现实来衡量，和唐逸珅在一起，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他的金钱和权势能让父亲得到最好的治疗得以延续生命，他能提供给她最好的物质享受。就算他性格阴晴不定，可她只需要看他一个人的脸色就好。

可她有时候真的感觉很不好很不好，尤其是最近频繁接触到那些旧人。那种看不清未来，见不到阳光，只能甘于腐朽堕落的感觉，几乎让她有种绝望的感觉。

她不说话，他便也没有追问。

片刻之后，沈嫣叹息一声打破了沉默：“其实你说得没错，做人不可以太贪心的。”她就是不够坚定。要抗拒，就从一开始明确拒绝。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应该再挣扎。

不能舍的人就永远不能得，也永远不会快乐。

唐逸珅却因为她这句话心神一动。

这是当初他对沈嫣说的，那时候她虽然人在他身边，却总是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看得他每天火大。除了这一句，他好像还对她说过：“不管情不情愿，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后果。弱者永远没有讲条件的资格。”

唐逸珅忽然有种自掘坟墓的感觉，这让他隐隐感到焦躁。

那时候他对她说这些话，从来没认为是错误的。甚至是现在他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

不管用什么办法，能达到目的就好。处于弱势的人若是不能破釜沉舟割舍一切，那就连最后一搏的资本也不会拥有。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

只是如今这话由沈嫣嘴里说出来，他就是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唐逸珅烦闷地扯松了衬衫领子，急切地想要对她说些什么，然而刚吐出一个“沈”字，车窗玻璃就被人敲响了。

他转头的同时在车门上一摁降下车窗，发现敲窗户的是穿制服的小保安。

“什么事？”

“那……那个……”小保安被他犀利凛冽的眼神吓得一得瑟，磕巴两下才重新把舌头捋顺了，“先生，您的车阻碍了其他顾客通行，能不能麻烦您去地下停车场？”

刚才他就看见这车碍事，过来提醒发现里面没人。再一看看车牌子，知道是惹不起的，就没敢叫人拖车。不过好在没一会儿车主就回来了，结果那一男一女又在车里磨叽了起来，老半天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抱歉。”唐逸珅抬手对他示意了一下，迅速启动车子的同时向沈嫣道，“直接回家？还是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

他忽然想起什么：“你不是说要去超市买菜吗？菜呢？”

“不新鲜，没买。”沈嫣眼都没眨就编了个理由。和老男人说遇见陆家铭了，心情不好，她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所以晚上还得吃外面的东西是不是？”

“要不咱换家超市？或者去露天菜场？你嫌人多就在车上等我，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不用了。东二环那边正好新开了家店，永诚说他家老鸭煲不错，一起试试吧。”他腾出来一只手摸出手机递给了旁边的人：“给我的特助发条短信，把你今晚要买的东西都告诉他，回头叫他直接送家里去。”

沈嫣“哦”一声，开始低头在手机屏幕上戳戳点点。等短信发出去了，她又想起来刚才的事情，边还唐逸珅手机边问他：“唉，你还没说呢，你怎么和欧阳曼那么熟悉？”

唐逸珅扭头瞥她一下，眼神不善：“沈嫣，注意你的措辞，我和欧阳曼不熟悉。”

“可刚才你一下子就认出她了！”

他调侃她：“吃醋？”

“无聊！不想说就算了。”

唐逸珅低笑了两声：“沈嫣，我对欧阳曼印象那么深，其实还得归功于你。”

“我？”

“你难道不知道，你有段时间，每天晚上睡觉到半夜的时候，都会对我拳打脚踢，然后还要咬牙切齿地骂着‘欧阳曼贱人什么的’。”

“呃……”沈嫣一张俏脸顿时风云变幻，“唐逸珅，你污蔑人。我睡觉最老实了，你说的肯定不是我！”不过她有段时间，貌似真的经常做梦和欧阳曼PK来着。

唐逸珅也懒得和她掰扯真假。

其实起初他也以为她是故意的，恨他却不敢明着反抗，晚上就用这招。后来几次他发现她每次骂完打完又会蜷曲成一团“呜呜”地哭，像个受委屈的孩子，叫人心疼。每次都要他把人搂进怀里，细细地哄着才能重新安稳入睡。

“沈嫣，后来我实在忍受不了了，也实在是好奇就叫人调查了一下欧阳曼究竟是何方高人，能让你一折磨我就是将近小半年。”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发现你是个相当小肚鸡肠的女人。”

沈嫣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她是小肚鸡肠的女人，老男人也没比她大度多少好不好。

“你知道欧阳曼现在做什么工作吗？”唐逸珅问她。

“不知道啊。”沈嫣摇头，“我就知道她当初和陆家铭一起去国外念了金融管理。”

“欧阳曼现在在一家广告传媒公司，FN有个利润庞大的宣传项目要公开招标，她正好负责这一块。这女人倒是挺有勇气和韧劲，前段时间……哦，就是你在停车场打了她的一个多星期以前吧，她找机会拦了我，毛遂自荐。”他从倒后镜里看了眼身边女人郁闷的表情，心情愉悦，“江秘书和我汇报完我看了下停车场的监控录像，你挺厉害的嘛。那身手，都快赶上一代侠女了。”

“多谢夸奖了，唐总！”沈嫣咬牙，“你对那个贱人有关勇气和韧劲的描述是表扬还是反讽？”

“哈哈——”唐逸珅朗声大笑，伸手在她头上胡乱摸了一把，“嫣儿，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你耍小脾气的时候和你在床上一样的美！”

沈嫣却气得不行，一把将他胳膊打开：“别碰我！”说完鼓着腮帮子扭脸看向车窗外，不搭理他。

“生气了？”他倒是仍旧好脾气地笑着，“嫣儿……”正要哄两句，忽然前面路口蹿出一辆白色的帕萨特。

唐逸珅眼疾手快，赶紧打方向盘踩刹车。

凯迪拉克的车头触上了帕萨特的车身，将将好停住。一场严重的车祸是避免了，可车子制动的那一刻，沈嫣也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头撞上挡风玻璃，“啊——”地惨叫一声后，又跌坐回座位里。

唐逸珅愣了一下，回神之后立刻暴怒：“沈嫣，你傻啊不系安全带！”

这个十字路口因为不是主干道，所以没设红绿灯。

那辆白色帕萨特是左转逆行，可唐逸珅边开车边打情骂俏也明显有责任。

唐逸珅这车是定制版，就算上了保险，剩下的部分也够对方半台车了。再加上他急着领沈嫣去医院也没工夫计较。

最后商议的结果就是，修理费各掏各的。沈嫣的医药费帕萨特车主报销。

江秘书五分钟不到就和保险公司的人一起赶到了，顺便开来一辆新车。

可沈嫣死也不去医院，捂着额头跟那儿嚷嚷：“我又不严重，回家抹点云南白药就好了！去什么医院啊！”

“活该你不系安全带！”唐逸珅冷冷看她一眼，“外面没事，要是里面撞傻了，别指望我管你！”说完直接提溜着人塞进车里，直奔医院。

门诊值班的是个老大夫。

唐逸珅车速不快，沈嫣伤得也不算严重，额头撞了个大包，稍微有些渗血。大夫吩咐护士给她消消毒做了简单的包扎，又开了两盒消炎药和外用药，嘱咐了些注意事项。然后又留她在处置室观察一会儿，确定没有颅内出血便打发他们走人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大楼里出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

沈嫣一边跟着他下台阶，一边问了一句：“老鸭煲还去吃吗？”

唐逸珅脚步一顿，扭头看她。

“我饿了。”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摇摇头似乎有几分无奈。然后牵起她一只手，没有好气：“麻烦死了！”

这女人，真心越来越笨了！他智商那么高，怎么她天天跟自己一个被窝里滚着，就没聪明点呢！

沈嫣脑袋撞残次了，就只好老老实实在家里窝着。

一星期之后是消肿了，可纱布拿下来发现额头上还留着块血痂，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怎么别扭。

偏偏唐逸珅还火上浇油，看着镜子里的人哼笑一声，说“真难看”。

女人没有不爱美的，越漂亮的越爱美。

她正为这事心烦呢，听见老男人这么说更搓火。可除了拿眼睛恶狠狠地瞪他之外，又无可奈何。

转眼又是一个星期。

那天在超市里乔永佳邀请沈嫣去参加生日Party，她听完就给忘了。本来以为乔永佳也就是顺嘴一说，没想到周五那天她竟然还郑重其事地打了电话过来，又重新说了具体的时间地点，还嘱咐沈嫣一定要过去。

其实沈嫣心里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去的。无奈对方太热情，她不好拒绝得太生硬，就“嗯嗯啊啊”地答应着。

反正乔永佳又没在她身上装定位跟踪系统，周末再瞎编个理由临时有事呗。

然后这边刚挂断电话，唐逸珅就端着个玻璃杯走了进来。卧室的门没关，他刚刚在外面听个一知半解，于是问她：“你什么时候和乔永佳成闺密了？”

沈嫣摇头：“没有。前段时间在超市遇见她，她说这周日过生日，要我去参加生日聚会。”

“哦，那就去吧。”

沈嫣无奈：“关键是我不想去！”说完看着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哎，你不去吗？”

唐逸珅被问得一愣：“我去做什么？”

“上次乔永诚生日，你不是都去了吗？”

“永诚是永诚。”唐逸珅淡淡地说了一句，往床上一坐，就没了别的话。

他和乔永诚私人关系好，但不代表就要和整个乔家都交好。说狂妄些，就是他唐逸珅脸太大，乔家都兜不住，更何况一个乔永佳。

沈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叽里咕噜地转了两圈，从床的这边爬到唐逸珅身边抱住他的胳膊仰头看他：“我不想去。”

唐逸珅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你刚才说了一遍了。”

沈嫣翻了个白眼。

“不想去就不去，我又没叫人捆着你去！”

结果周日那天沈嫣还是没躲过去。

唐逸珅临时有事早上去了公司，要晚上才回来。她一个人在家里上网，看见页面植入广告上一家同城的饭店的宣传就随手点了进去，香辣蟹和烤牛筋的照片太诱人，她没忍住馋就跑去了市中心，准备中午吃大餐。

这顿饭吃得是相当满足，从饭店出来又去步行街逛了一圈，却在商场里碰见了乔永佳。

沈嫣当时正在某个手工艺品专柜前面转悠，两人走了个碰头，都是一愣。

乔永佳也是一个人，见是她立刻笑得十分灿烂：“嫂子！”

沈嫣的大脑有两秒钟的空白。她本来还想晚上差不多到时间的时候给她打个电话，说自己家里有急事昨天就回A市了，这下是不成了。现在再说自己晚上有事不能去，就不太好了。

于是笑了笑，对乔永佳道：“生日快乐。怎么就你自己，寿星不是该很忙的吗？”

乔永佳忽然有点小郁闷：“我约了三哥逛街，就是乔永诚。他答应送我礼物，让我随便挑的，结果刚才来电话说有事，竟然放我鸽子！”

“我也是想给你选个礼物的，就是逛游到现在也不知道送你点什么好。”沈嫣睁着眼睛扯瞎话，乔永佳听了却眉开眼笑的。

“嫂子还是你贴心！比乔永诚那臭男人强多了。”说着竟然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男人都靠不住，走走走，我俩一起逛！”

沈嫣不习惯被一个还算陌生的人这么亲近，身子僵了一下，最后还是随着她去了。

其实她很不理解乔家这个千金小姐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热情，一见面就像多年闺密一样。就算她是唐逸珅的女人，她们也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要是没记错人，在会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乔永佳对她似乎并不是非常友好。

女人在一起逛街无非就是看衣服看鞋看首饰看化妆品。

两个人逛了一下午，离晚上生日Party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就一起找了家咖啡馆，边喝茶边歇脚。沈嫣顺便发了条短信给唐逸珅，告诉他自己去给乔永佳庆生，晚点回去。

乔永佳这一下午收获不少，沈嫣倒是没买什么，就买了条CD当季发行的项链送给她做礼物。

乔永佳也没客气，收下来就直接戴在了脖子上，拿出随身的小化妆镜左右照了照，很兴奋地比了个V。

喝完咖啡又吃了些点心，也就歇得差不多了。乔永佳给自己家的司机打了电话，来接两个人去会馆。

还是上次乔永诚过生日的地方，只不过换了包厢。

里面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没一个沈嫣认识的。不过看样子都像是乔永佳的同学，不像是那个圈子里的。

这倒是让沈嫣轻松不少，坐下之后和几个女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倒也不算太无聊。

只是这份轻松维持得并不算太久。

沈嫣一杯热茶下肚，正准备倒第二杯的时候，包厢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人一身灰色休闲西装，俊逸中多了几分沉稳，却让她手一歪，险些把茶壶扔了出去。

是陆家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