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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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涉江半晌才勉强打起精神答道:“能不做江湖艺人,才是最好的。”
他正因孟老爷子那句“我越看你,就越像师哥”而煎熬,恨不得立刻告诉师弟自己的来历,却因眼下不便开口,也不知如何开口。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如何使人接受?
“是啊……我们那辈儿,干这行太苦了!师哥起初,也许只是不想让自己会的那些灭绝吧,难怪糊弄过去,连师承也未告诉你。”孟老爷子想,正是步步阴差阳错,才叫杰西和孟静远都结识了,却始终不知道真相。
齐涉江从艺多年,靠相声吃饭,甚至来到这个时空后,他因为相声才产生了好好生活的兴趣。可是,他说出这句话,仍是不假的。
无论是他,还是小印月,或者那些唱鼓曲的,耍杂技的,各种江湖艺人,也许喜欢自己的手艺,秉持着艺德,却不得不说,在旧社会过得太难了。
“咳咳!咳!”孟老爷子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
齐涉江一下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老爷子这是情绪起伏太大了,虽说是好事,但伤身体。”医生轻声道,“今天还是提前回去吧,我给开点药,实在不宜再受惊了。”
孟老爷子笑了一下,五味杂陈,“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听到师哥的消息,也忍不住。得,我回去休息。只是……”他望着齐涉江,“杰西,你一定要上家里来,从今天起,你跟咱家人是一样的。我啊,还要和你多聊。”
医生轻声道:“这我也得说好,齐先生陪陪老人家说话可以,但不要引得老人家再激动了,刚才我瞧着,都差点喘不上气了。”
孟静远听罢连忙劝道:“爷爷,按杰西说的,师爷是大难不死后寿终正寝,虽在异乡无子女,却有他这么个传人,年年香火不断,您也不必太伤心了。”
洛霞也道:“嗯,老爷子,当年误会重重,阴差阳错才误了数十年,可今日你们相遇,不也是天定的缘分。”
听罢,孟老爷子也想开了一点,叹息着道:“……嗯。这老天爷总算还有一点良心啊,让我遇到了侄儿。”他又看向齐涉江,总算染上了几分欢欣。
齐涉江呆呆道:“我一定多上家去,陪陪……师叔。”
张约在一旁站着,本来人人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看到齐涉江的表情,却眉头一皱,摁了摁齐涉江的肩膀。
齐涉江觉察到他手上的温度,这才定了定神,回头看他一眼,扯扯嘴角,和其他人一样地笑了笑。
“那今天,我们还是先走了。”孟静远把孟老爷子扶起来,轻声道,“回头我再和杰西打电话,接你来家里,认了门,以后自己来。”
自从老爷子身体不大好后,这个待遇,在曲艺界是没几个人有的,意思从此齐涉江就算孟家相声的嫡系子弟了。
孟老爷子听了,拍拍孟静远的手。
孟静远只一下就明白,“我这嘴,应该叫杰西师叔才对。”
语气绝不是调侃了,而是正经八百的。以前怎么喊不管,现在齐涉江认了门户,孟静远别说大他十岁二十岁,就是大五十岁,照样叫师叔。他再开明,却不会在这儿乱了。
也可以想象,齐涉江的辈分如此陡然上升,曝光后相声门会掀起如何的惊涛骇浪,甚至可能有更多人用齐涉江没有正式摆知来说事。
毕竟齐涉江不是普通的海青腿儿归了门户,还是辈分一下蹿到老高,孟家辈儿本来就大,如今和柳老都平辈,相声门这一辈的也才多少啊。
林洋那种,算算见了得叫师爷!
这一下,就当了多少人的长辈,没看他两个弟子,都水涨船高,直接和孟静远一辈儿了吗?别人能乐意?
可是,孟静远也知道,就凭齐涉江是齐师爷唯一的传人,爷爷非要认他,谁反对,为了老爷子的身体,他们孟家以及和孟家有关系的所有人,也会全力顶上。
齐涉江这个长辈,是当定了!
……
……
齐涉江送走孟老爷子一行人,他本想跟着一起去,可孟静远早说了,老爷子回去吃药休息,他继续工作,回头再去便是。
齐涉江又能如何,轻飘飘往回走。
到此时,整个剧组上下都已经传遍了刚才众目睽睽一下发生的戏剧性事件,他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盯着看。
有来媒体炒作,相声门的人频频发言,不说全华夏人,反正娱乐圈的基本都知道齐涉江是相声门的海青,也就是所谓的野路子。
之前炒得有多热,现在这一幕就有多劲爆。
――啧啧,这下Jesse可爽了,什么野路子,人家正得很,孟老爷子的师侄!
孟老爷子,如今相声界辈分最大的老人了啊。
我天,这要公开出去后,得把以前叨叨他那些人的脸给抽成什么样?
没看Jesse俩徒弟也懵了么。
吃瓜群众兴奋得很。
可惜,齐涉江好像没心情和他们聊天,转眼还不见人影了,难道是偷着乐去了?
齐涉江几乎听不到外界声音,糊里糊涂走进了无人的化妆间。
“齐涉江?”下一刻,张约也推门进来了,将门关上。
他看着齐涉江不对,一直跟着,齐涉江好像一点也没察觉他就在身后一样。
到了这小空间,他甚至在齐涉江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哀痛。这莫名的伤心,和那天在唱《痴梦》时流露出来的极为相似。
张约的脸色变了变,又是如此,明明和师叔相认,虽然有让人遗憾的旧事,但也算得上喜事,解开老人多年心结,还知道了自己的门户。
再说肤浅一点,从前揪着他出身不放的人,也要闭嘴喊爷了。可是,他哪像是快乐的样子。
“……你就像有自己的世界,总有自己再三隐忍的伤心。”
这句话就像一把小刀,把齐涉江的隐忍划开一个小口子。
齐涉江忍耐许久,此时面对张约这句话,却再也绷不住了,也没有必要。他骗得了别人,张约却早便从他的弦声中听到了他的内心。
他像脱力一般坐在地上,手肘抵膝盖,抚着额头先是笑,笑到眼泪盈眶,继而止不住地大哭,像三两岁的孩子一样,似乎要哭出全心的委屈。
真正是,悲喜交加。
他竟不知这到底是老天的慈悲还是残忍,既然让故人重逢,却要擦肩而过八十年光阴;纵然让他们重逢,却有百般纠结,不得相认,更不敢相认!
没有一个人可以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再相会得知师弟还在人世,然而垂垂老矣。他要顾及师弟的身体,还想不留遗憾。
试问,如何两全?
初来时不觉,但慢慢的,生活让他看到了时光的痕迹,慢慢的有些心酸。直到这一刻,齐涉江终于在这样的冲击下崩溃了,放声大哭。
没错,他对夏一苇、齐广陵,对这里的亲朋好友们产生了越来越浓的熟悉感与亲切感,他在渐渐找到这个世界的记忆。
可是,如果他本来就属于这里,和这个身体一体,那为什么又要让他去百年前走一遭。只是好教他不知身前梦何处,亦不知梦里身何在吗?
张约难受之极,蹲下来抱住齐涉江,将他的手拨开,又吻去他脸上的泪水。
这完全是冲动之下的动作,齐涉江哭得他心也抽痛,却不知道能做什么,头脑一热,就吻了上去。
他捧着齐涉江脸颊的动作很轻,就像捧着易碎的瓷器,吻下去甚至带着郑重。
齐涉江并没有反抗,只是任他吻到了腮边。
齐涉江也没有闭眼,近在咫尺,张约可以看到他微深的眼眶内,带着红痕的眼睛,被泪水打湿了的长睫毛,在微微颤动,像承载不起更多伤情。
他直勾勾看着张约,哽咽道:“我很难受。”
不知身前梦何处,不知梦里身何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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