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齉鼻儿一听,韩大胆儿让他去办事儿,如遇大赦,赶紧陪着笑脸道:
“韩头儿,您了吩咐,别说一件,就是一千件事儿,我也给您了办利索了!”
韩大胆儿正色道:
“别跟贫气!”
齉鼻儿点头哈腰道:
“哎哎!您了吩咐!您了吩咐!”
韩大胆儿知道齉鼻儿见天儿在街面上混,找个人,打听个事儿,绝少不了这号人。于是就把自己对浮尸案凶犯的猜想,捡重要的和齉鼻儿说了。让他在天津卫找一个,比自己还高大,而且力气很大的郎中,最好还会点歪门邪道的邪法妖术。要是找不到就只能拿他充数,去顶包警察厅长小舅子的绑票案。
说完一伸手,从兜里掏出几个大子儿,扔给齉鼻儿道:
“别在这耍舌头,赶紧去!”
齉鼻儿佯装感动,惺惺作态道:
“这叫嘛呢,我这寸功未立,您恁么还给我赏钱呢……”
韩大胆儿呵斥道:
“滚!滚!滚!”
齉鼻儿拿了钱,转身钻进胡同,一溜小跑就没影儿了。
韩大胆儿吃完早点,骑车去了日租界,碰巧,租界站岗的日本警察和韩大胆儿还认识。这人叫酒鬼龙二,是日租界十三号路派出所的警察。在法租界上学那会儿,有个信天主教的日本同学,家里亲戚是在日租界当巡警,便是这酒鬼龙二。
那时候天津不少日本人都会说中国话,韩大胆儿寒暄几句,又询问了化验所的位置,这才离去,临走前还说,改天要请酒鬼龙二喝酒。这姓可真没姓错,酒鬼是名副其实的酒鬼。这酒鬼龙二爱喝天津义聚永的烧锅酒,但他喝惯了日本清酒,自己又没量,一喝就多,喝多了就吐,吐完了还唱,竟唱些咿咿呀呀跟鬼叫赛的日本歌,所以虽然只见过几面,但韩大胆儿对这位可印象颇深。
日本人死心眼,韩大胆儿说改天喝酒,就是随口一说,骑车走远了,那酒鬼龙二还在后边,用生硬的中国话高声追问:
“嘿!嘿!哪天?哪天喝酒?要是当值,要提前…换班!嘿……”
韩大胆儿装听不见,骑车左拐右绕,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化验所。只不过今天运气不好,两家化验所,一家休息,另一家要化验日租界一件案子的证物,所以要排队到十多天之后。
韩大胆儿白搭上半天功夫,也没找到能化验证物的地方。他心想日租界医院不少,来都来了,要不就去速浪街的爱仁医院试试,说不定那也能化验。他绕路去了爱仁医院,但最近伤寒流行,医院病人不少,而且医院说这私立小医院也验不了,最好去化验所。
韩大胆儿心中郁闷,本想去找小犹太还车,绕路又经过南市的时候,为了躲一辆汽车,差点撞进路边店铺里。回头一看,那是辆日租界的卡车,拉了一车日本兵,正往海光寺兵营去。
韩大胆儿死看不惯小鬼子横行霸道那劲儿,口中骂了两句。一抬头,见差点撞进去这家小店,门前悬着个幌子旗,旗上绘着个五瓣花朵,却是家小酒铺。酒铺挂的幌子旗,被凉风吹拂,微微起伏抖动。这酒铺不大,卖的不是天津卫的烧锅酒,而是梅花酒。
梅花酒相传起源于汉代,因以梅花为主要配料,故得此名。这家酒铺的幌子旗上,画着一朵大大的梅花,韩大胆儿看见这朵梅花,脑中想起一人,正是昨晚回家路上想起的那人。他刚听说这人在法租界巴斯德化验所工作,她又精通西洋化学,找他去化验物证再稳妥不过。
这人便是老白和小犹太提到的那位女同学,小梅——梅若鸿。
梅若鸿这姑娘和津门著名诗人是同宗同族,从小就是天才,四岁半就能对对子,五岁能作诗,可长到大一点却对诗词歌赋无兴趣,反而对西洋科学十分着迷,尤其是化学。家里人后来送他到法租界教会学校念洋书,和韩大胆儿是、老白、小犹太、是同班同学。
梅家早年和韩家交好,韩大胆儿家里虽然是做买卖的,但韩大胆儿的爷爷,前清也是天津卫水西庄诗社的成员,和梅若鸿的祖父交好。后来韩大胆儿的爷爷继承家业弃笔从商,但两家交情没断。韩梅两家指腹为婚,相约韩大胆儿父亲这一辈要结姻亲,可谁想到这辈人都是男丁,于是就把这婚约顺延到下一辈人身上。
所以韩大胆儿和梅若鸿本就有婚约,小时候两家人聚会,俩孩子总在一块玩儿。后来韩大胆儿人越大,胆儿越大,家里怕他学坏,就把他送到教会学校念洋书。
梅若鸿容貌俏丽,外形清冷,性格外冷内热,别看是女孩儿,打小就性子倔,嘴强,主意又正。她喜欢韩大胆儿与众不同,可这天不怕地不怕的韩大胆儿,对她却十分触头。
韩大胆儿去念洋书,梅若鸿也再不吟诗作对,反而专攻西洋科学,还和韩大胆儿进了同一所学校念洋书。她天生聪颖过人,学什么都高人一筹快人一步,既会法语又会英语,而且最精于化学。
梅、韩两家老人催着俩人赶紧完婚,可韩大胆儿这人是个宁种,家人越催他,他就越反感。本来他心里并不讨厌这姑娘,他知道这姑娘对自己有好感,但一来家人催婚,让他不胜其烦。二来这姑娘对人总是冷如冰霜,喜怒不惊,自带一种威势。韩大胆儿鬼神都不怕,却有点怕她。梅若鸿也是嘴硬的主儿,绝不愿亲口承认心里喜欢韩大胆儿,俩人就这么僵着,直到毕业。
快毕业时,韩大胆儿、小犹太、老白三人去登瀛楼吃饭,小犹太故意约上梅若鸿一起聚会,想给俩人创造个机会。梅若鸿借着酒意对韩大胆儿一吐心意,却被韩大胆儿一口回绝,一个姑娘家家,上赶着表白,却当场颜面扫地,这打击能小得了吗!她回家之后就和父亲提出要解除婚约,去美利坚进修。
梅若鸿去了外国两年,回国之后,就在法租界巴斯德路的巴斯德化验室找了份工作。本来凭着多年交情,韩大胆儿去找她化验物证,最合适不过,但他实在触头去见这姑娘,再说之前一口回绝梅若鸿,心里自觉把对方伤得不轻,实在有点磨不开。此时,虽然面子上实在有点磨不开,但除了找她又没什么其他办法,于是只能厚着脸皮,骑车去了巴斯德化验所。
巴斯德化验所位于法租界的巴斯德道,旧时的巴斯德道,就是现今天津的赤峰道到和平路这段。巴斯德化验所就是今天渤海大楼旧址,是天津卫首屈一指的化验所。
当时化验所最出名的化验师是天津人朱世英。梅若鸿是朱老师的学生,当年去美利坚的哥伦比亚大学学习病理细菌学,便是得了朱老师的推荐。回国后就去了朱老师所在的巴斯德化验所工作。
好几年没见,韩大胆儿心里又觉得对不住梅若鸿,突然拜访,总不能空着手,张嘴就让人家帮忙吧。他知道梅若鸿爱吃西点,就专门去了趟法租界路易路的大华饭店,买了几样最出名的西点。
买完西点没直接去巴斯的化验所,而是绕道找小犹太。一来是还自行车,二来是希望小犹太跟着他一起去,这样见面至少没那么尴尬。谁知小犹太既不在家,也不在洋行,又不知道跑哪浪去了。韩大胆儿只能把车先还了,然后一手拎着西点,一手拎着证物,去了巴斯德化验所。
韩大胆会法语,进门打听梅若鸿,得知他在化验室工作,就想直接去找她,可门口接待处的人硬是说,化验所有规定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让他在楼下等着,帮他上楼去找梅若鸿。韩大胆儿在化验所门口溜达来溜达去,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梅若鸿还是没出来。他又站了半个钟头,站得腰酸背疼,实在绷不住了,就又去接待处询问。
接待处的人说梅若鸿正在忙,让他再等会儿。韩大胆儿知道梅若鸿是故意晾着他,搁着平时的脾气,早就转身走了,可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心里对梅若鸿的确有些歉疚,所以只能靠着墙边,望天数云彩,顺便在脑子里过过海河浮尸案的案情。
其实梅若鸿就在楼上窗口站着呢,她也没那么忙,就是心里不宣愤。昨天小犹太看完河灯回家路上,正好在电车里看见梅若鸿,就说起晌午和韩大胆儿吃爆肚,顺道提了一嘴海河浮尸案。梅若鸿何其聪明,听说韩大胆儿突然来访,就知道准是有事儿求她,指不定是要化验什么东西,于是就故意晾了他两个钟头。
韩大胆儿等的实在不耐烦了,直直腰就想回去,这时候见巴斯德化验所里,走出一个人来,这人身材清瘦高挑,乌发齐肩,明眸皓齿相貌秀丽,皮肤白皙,自带一种知性端庄之美。身穿白色医生袍缓缓走来,却不是梅若鸿是谁!
韩大胆儿臊眉耷眼地踱到她跟前,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儿,梅若鸿却冷冷地道:
“不说话我回去了!”
她声音清亮爽利,不带一丝娇柔,却十分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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