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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昌侯,何事入宫啊?”朱祁钰喝着茶。

没让他起来。

孙继宗双腿疼痛难忍,又不敢随便动弹。

“回陛下,微臣弟弟孙绍宗,从宫中递出手绢来,微臣不敢观看,特意送入宫中,请陛下处置!”

孙继宗倒是诚恳。

但你不知道,钓鱼的人,不喜欢有人破坏饵料,影响人家钓鱼吗?

“会昌侯说了笑了吧?宫中怎么会传消息到宫外呢?宫规都忘了吗?”朱祁钰一副不信的样子。

孙继宗咯噔一下。

是啊,宫中是怎么传出消息的?

又是怎么送到他侯爵府上的?

这条线……才是最危险的!

孙继宗匍匐在地:“微臣有罪,微臣惦记宫中的弟弟、儿子,所以派了人在宫外候着。”

这番敷衍的话,鬼才信。

“把孙绍宗宣来。”朱祁钰接着喝茶,仿佛是一点小事,并不放在心上。

孙继宗则惴惴不安。

他是朱祁镇的亲舅舅,朱祁镇夺门,他能没参与吗?

当初在奉天广场外,皇帝就让他亲手烹了襄王,皇帝会信任他吗?

孙绍宗进殿,看见跪在地上的大哥,以及那手绢。

脑袋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傻傻地跪在地上。

“会昌侯说你,把这手绢传出了宫,是真的吗?”朱祁钰漫不经心问。

孙绍宗没想到,亲哥哥竟然出卖了自己!

难道,侯爵真就这么重要吗?

为了个侯爵,连漠北王的帝位都不要了吗?

连亲情也不要了?

“恩?”朱祁钰抬眸看着他。

“微臣有罪!”孙绍宗知道瞒不住了,干脆请罪。

朱祁钰手中的茶碗,扔在桌上。

“你真把东西送出了宫?”朱祁钰声音愈发凌厉。

“微、微臣……”

“知道是什么罪吗?”朱祁钰语气平淡,却毫无表情。

“微臣年幼无知,求陛下宽恕!”孙绍宗恨死了大哥,要不是你送到宫里来,我会是这样吗?

一句年幼无知把朱祁钰逗笑了。

“你今年有四十了吧?”

“跟朕说你年幼无知,你是不会用成语呢?”

“还是脑子有病啊?”

朱祁钰都不知道怎么形容。

陡然,声音凌厉:“私通物品出宫,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孙绍宗,你说朕该怎么处置你呢?”

“求陛下看在圣母的份上,饶了微臣,微臣知错了!”孙绍宗不停磕头。

这是个傻子。

这个时候,应该撇清孙太后的关系才对,偏偏他还把孙太后拉下水,有这样的傻弟弟,孙太后也是难做。

朱祁钰勾勾手指,让人把那手绢拿上来。

冯孝将手绢平铺在案上。

“张瑾叱骂,怒。”

一共就五个字,朱祁钰嗤地笑出了声:“张瑾骂什么了?谁怒了?”

“孙绍宗,你来告诉朕!”

“把不敢写在手绢上的话,都说出来。”

试问谁不恨乱嚼舌头根子的人?

孙绍宗不但嚼了,还分享给别人。

把皇帝的丑事,分享给家人,举办个宴席哄堂大笑一场?还是开个吐槽大会?

“来,你告诉朕。”朱祁钰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孙绍宗以额点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嚼朕的舌头根子?”

“张瑾骂朕没儿子,骂朕是狗皇帝,骂朕会被人推翻。”

“孙绍宗,那个想推翻朕的,是不是你啊?”

朱祁钰目光杀意爆棚:“来人,把他舌头剪下来!”

“仗着皇太后的势,就敢嚼朕的舌头根子。”

“你是真敢啊,孙绍宗!”

孙绍宗瞪大眼睛:“陛下饶命,饶命,啊……”

两个太监按住他,一个用铁器掰开他的嘴巴,一个把剪子塞进去……

“啊!”

孙绍宗的惨叫声,令人脊背发凉。

孙继宗亲眼看见弟弟的舌头被剪下来。

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

“你怕什么?你是不是也参与了?”朱祁钰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孙继宗瞬间回魂,不停磕头:“微臣绝对没有,但微臣有管教不严之罪,求陛下处罚臣,削掉臣的爵位,求求陛下了!”

你都是聪明。

“现在想想,张瑾骂得没错呀。”

“朕这个皇帝,确实不消停呀,折腾文武百官,折腾诸王,折腾百姓,确实是狗皇帝。”

“朕确实没儿子呀,既然没有,也不怕别人说呀。”

“但朕心眼小呀。”

“谁骂朕,朕心里不舒坦。”

“孙继宗,你能理解朕吗?”

朱祁钰说一堆没用的。

把孙继宗绕蒙了。

他傻傻点头。

“你是懂事的。”

朱祁钰缓缓站起来:“冯孝,去把宫中所有人宣来,孙绍宗私自传物品出宫,罪该凌迟!”

“让孙继宗来行刑,全宫中的人给朕看着。”

“看谁敢再犯!”

孙继宗眼珠子差点没蹦出来。

皇帝竟让他亲自行刑,凌迟自己的亲弟弟?

钓鱼!

皇帝就是拿张瑾钓鱼,他故意放出风声去,看看谁会上钩,结果孙绍宗傻乎乎上钩了。

皇帝就杀鸡儆猴。

告诉宫中,朕是没儿子,但你们的生死,都捏在朕的手里。

这天下,朕让谁生,谁就活着;朕让谁死,谁全家都得死!

这才是皇帝的目的!

同时,还在用他这条鱼,钓孙太后!钓漠北王!

“不过,孙家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逐孙续宗、孙淳宗、孙瓒、孙珍、孙链等人出宫。”

“每人鞭三十!”

“勒令其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开门见客。”

朱祁钰不放心孙家人在宫中。

孙继宗浑身一软,他不怕被削爵,因为有孙太后坐镇后宫,孙家的富贵不会缺。

但绝不能失了皇帝的恩宠。

皇帝先圈禁,后面就是寻个由头夺爵,再往后就是满门抄斩了。

孙家一定要延续下去!

死一个孙绍宗可以,但不能让孙家死绝了!

“微臣谢陛下天恩!”孙继宗不敢忤逆,只能去求圣母。

朱祁钰让人把孙绍宗带下去。

“冯孝,清洗掉这根线。”

朱祁钰目光幽幽:“告诉许感,宫中决不允许和宫外产生一丁点联系。”

“无论是谁,敢私通消息出宫,一律诛族。”

“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你也是,给朕盯紧了。”

冯孝趴伏在地,领旨称是。

用张瑾钓出孙家来,倒也划算。

如今外戚之家,只剩下孙氏有爵位了,该到抹去他们的时候了。

以前顾忌边境打仗,天下苍生不济,朝堂需要稳固。

但是。

朕不下杀手,就有人把朕当成软柿子。

那朕就杀鸡儆猴。

看看孙太后和漠北王,会不会跳出来当这个猴呢?

而胡濙在府中,一眼看透,皇帝虽然在杀张瑾、张琮、孙绍宗,其实是在敲打文官。

谁敢再往前走一步,朕就杀谁。

朕没儿子,也没有顾忌。

这才是朱祁钰让人把话递出宫的原因。

“唉!”

胡濙幽幽一叹:“那些人怎么就如此迫不及待呢?”

“朝堂刚刚稳定下来,陛下也不再怀疑诸王,众正盈朝,生机勃勃,多好的场面啊。”

“他们为什么非要毁掉呢?”

“权和钱,真就那么重要吗?”

“再不知足,老夫也没办法弥合陛下心中的裂痕了。”

“到时候,将发疯的陛下放出来,那就是洪武朝再现。”

“你们真以为谁能制住当今皇帝吗?”

“没有儿子,是他最大的劣势,却也是最大的优势。”

“哪怕把大明玩没了,他最多是亡国之君,反正也没有子嗣,死后也是凄凄惨惨的。”

“与其自己凄惨,为什么不让天下凄惨呢?”

“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胡濙长长叹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他慢慢站起来,对着老仆说:“老夫要入宫,准备车架吧。”

每次都得让他擦屁股。

他也厌倦了。

好好的国朝,争什么呢?

皇帝已经一再退让了,不要再闹了,千万别再出幺蛾子了,否则等于谦回京,老夫也管不了了。

那于谦才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你们真能把他拉下水吗?

皇帝可是敢用于谦的!

胡濙慢腾腾入宫。

宫外,贡院,墙垣高耸,环境阴森。

正在举行会试。

考棚十分简陋,约九千间,按千字文排布。

贡院的四角还有瞭望楼,主要起到监视作用。

东、西砖墙各开一砖门,门内有牌坊东为“明经取士”,西为“为国求贤”。

南墙外有砖影壁,墙之左右各辟一门,门内正中有“天开文运”牌坊。

正中轴线有大门、二门、龙门,亦称三龙门,门内有明远楼,楼下四隅各开券门,至公堂七间。

其它建筑尚有总裁、副总裁、考试官、御史等官员的公堂、居室、点名厅、守备厅、监试厅及刷印刻字、誊录、受卷、弥封等处所。

生员进贡院时要经唱名、搜检、领卷等极严的手续,当考生进入考场的考棚后,就要锁门,称为“锁院贡试”。

考生每人一间考棚、一盆炭火、三支蜡烛。待试题发下来,明远楼上响起鼓声,开始答卷,以点香为计时。

锁院之后,舒良带着东厂番子,开始巡查。

当掠过毕玉时,他不动声色。

考生是不允许抬头的,所以哪怕毕玉见过舒良,他也认不出来。

他经过那个崔珣的考棚,崔珣竟蜷缩着睡大觉。

啪!

一道响亮的鞭响,抽得崔珣惨叫。

“作答。”舒良冷冷吐出两个字。

崔珣不敢托大,强忍着剧痛坐在桌前。

本来,他看了眼题目,就毫无作答的兴趣。

他可不想为了仕途,写一篇咒骂圣人的文章,有辱斯文。

他干脆睡觉,用来抗衡会试题目。

可巡场的竟然直接拿鞭子抽他。

鞭痕,皮开肉绽,痛得他快要死了。

只要他敢不写,还会有鞭子落下来,到时候能疼死他。

舒良一路巡完,近百考生不愿作答,他全都赏了一鞭子。

进了主考官公堂。

白圭看着题目,冥思苦想。

瞧见舒良,他也不给舒良好脸色,文官最恨太监,尤其这太监掌管着东厂,臭名昭著。

他懒得理这样的一坨屎。

“白尚书,有考生不愿作答试题。”舒良阴恻恻道。

“不愿作答便罢了。”白圭不放在心上。

这是文人的个性。

能参加会试的,多是家中富裕之人,一路上游山玩水,旅游读书,岂不快哉?

这次不中,下次继续考便是。

没什么大不了的。

“本公提醒白尚书,这是皇爷亲自拟定的题目。”

舒良慢吞吞道:“不作答,便是大不敬!”

“凡是不作答之考生,一律处斩,其家三族内不许参加科举。”

登时,白圭脸色一变,放下试卷:“你要干什么?要挖读书人的根子吗?”

“本公自会禀报皇爷。”舒良怡然不惧。

别看白圭是礼部尚书,乃皇帝心腹,那又如何?

“白尚书,这是皇爷亲自拟定的题目。”舒良提醒他。

白圭也知道,皇帝为了这题目煞费苦心。

“那又如何?牛不喝水强按头,那是什么道理?”

白圭可不想在舒良面前低头:“本官也会禀明陛下,若无事,公公请自便吧。”

他懒得和他说话。

今早宫中忽然传来消息,巡场交给东厂来做。

这让他十分不爽。

好好的会试,怎么能让太监这等腌臜货搀和进来呢?脏了圣贤书卷!

可是,这是陛下的旨意,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舒良出了公堂。

又再巡视了几个公堂。

他不止巡视考生,也在监督总裁、副总裁、考试官、御史等官员。

“厂公!”

有番子快跑过来禀报:“有考生好像作弊!”

“带本公去看!”舒良皱眉,为了不影响考生答题,他压慢了速度。

那番子指着一个考棚说:“厂公,那考生鬼鬼祟祟的,您看他这大热天的,穿这么厚,还不时的往衣服上看,实在奇怪。”

“那衣服检查过了吗?”舒良问。

“回厂公,检查过了,没有异样。”

“叫什么?”

“叫胡信,浙江人士。”

舒良走上前去,迈进了考棚,两个番子紧随其后。

胡信吓了一跳。

舒良蹲下来,看向胡信的袖口。

“大人,晚生犯了何事?”胡信赶紧遮住袖口,跪在地上。

“把手抬起来。”舒良好像看到了字儿。

但考棚昏暗,难以说清是不是字儿,他也没法确定。

“大人,晚生考试时间不够了,求大人放过晚生!”胡信十分紧张,汗如雨下。

“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把手抬起来。”舒良发现胡信的字很工整,谈不上漂亮,就是特别工整。

胡信很不情愿,抬起了手腕。

什么都没有。

舒良却拽住他的手,胡信赶紧往回缩。

“别动!”

舒良摊开他的手,看他的袖口,什么都没有。

难道眼花了?

登时放开了他。

站起来之时,发现这胡信穿的真多,外面套了三四层衣服,里面还穿了亵衣。

关键亵衣穿了两套!

“启禀大人,晚生害怕蚊虫,所以多穿些衣服,万一下雨了,不会冻感冒,多穿衣服总是没错的。”胡信这样解释。

“你不热吗?”舒良刚要退出考棚,忽然问。

“也热。”

这天气要是说不热,就是有鬼了。

“那就脱了,别捂出毛病来。”舒良叮嘱一句,便退出考棚。

忽然目光一闪。

舒良发现,他身上被汗浸透,而汗水竟是黑色的!

“别动!”

舒良立刻进来,一把按住他。

直接把外衣.脱.下来!

“把烛火拿来!”

待烛火光靠近,才发现亵衣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全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甚至,为了不同文章,还用红色笔做了划分。

两件亵衣,全是文字!

“大人饶命啊!”胡信瞬间崩了。

“抓起来!”

舒良让人把胡信拖走。

尽量不打扰其他考生作答。

回眸看向那个发现的番子:“邵大群,做的不错,本公给你记一功。”

把胡信拖到了公堂里。

白圭看见这两件作弊衣,简直叹为观止。

这上面估计有上万个字,足足两件,这是把经义都抄上面了吧。

“学问勤中得,萤窗万卷书。”

白圭痛心疾首:“你可倒好,平时不好好读书,到了考试时候,竟然用此衣作弊!”

舒良却懒得拽词儿,只是问他:“还有谁是你同党?”

“没有了,没有了!”胡信吓坏了。

“这上面的字,是你写的?”舒良问。

胡信说是。

字迹只要对照一番,就能判断出来。

可是,字练得这么好,文章应该是不差的,怎么还需要作弊呢?

舒良看着他:“你叫胡信?”

“晚生是胡信。”胡信回答。

“作弊要处以何刑罚,你该很清楚吧?可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呢?”

没错。

这个胡信虽然表现得害怕,但好似是装出来的。

很是奇怪。

“晚生害怕啊!”胡信哆哆嗦嗦道。

“你自称晚生,但你的信息里,今年三十二岁。”

“正统七年浙江衢州童试第八,中秀才。”

“正统十三年浙江乡试,你排第二十七,中举人。”

“年纪轻轻就取得这么好的成绩。”

“为什么时隔九年,才参加会试呢?”

“中间你去做了什么?”

舒良问他。

胡信惶恐不安,完了,事发了!

“你确定你叫胡信?”舒良怀疑这个胡信是冒名顶考!

胡信趴伏在地上,每一块肌肉都在哆嗦:“晚、罪人就是胡信,绝对不敢欺瞒大人,就是胡信啊!”

“可本公不信!”

舒良目光灼灼:“你是胡信,那这九年,你去哪了?”

“罪人在家读书!”胡信小心翼翼回答。

“既然是读书,为什么没参加会试呢?”

“本公告诉你,本公是东厂厂督舒良,你该知道东厂是干什么的!”

舒良陡然厉喝:“从实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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