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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兄,你喝多了!”一个叫徐茂的生员拉住毕玉。

他和毕玉是同乡。

入京参加会试之前,毕玉的父亲反复叮嘱徐茂,千万看住毕玉,千万不要在京师惹事。

毕玉拂开他的手:“哪里喝多了?这幅画不就几个皇帝嘛,我怎么就看不懂了……”

他话没说完。

就被徐茂捂住了嘴:“噤声!你不要命了!”

“对不住,对不住,我兄弟喝多了!”徐茂连说抱歉,拉着毕玉就要走。

“滚开!”

毕玉一把推开徐茂:“这幅图,老子买了!”

徐茂还要劝,京师重地,文臣将相满地走,你敢在这里撒野?

别忘了,你是什么出身!

毕玉却盯着他:“徐茂,你得拎得清自己!

“别一副是我爹的样子,处处管着老子!”

“你就是老子的跟班,狗屁的生员!”

“没有我爹,你连路边的一条野狗都不如!”

“去,找店家,这幅图老子买了!”

毕玉醉醺醺的,眼睛有点睁不开。

徐茂脸色又红又紫,他家穷,是受了毕家的资助,但仅仅是资助而已,他不是毕家的小厮。

他家也是堂堂正正的农人之子,是有资格参加科举的!

“好好的一幅画,都被几个脏钱给污了!”崔珣啐了一口,拂袖而去。

本来好好的诗会气氛,全被这番话给毁了。

“站住!”

毕玉指着崔珣:“崔珣,别会写两篇酸文章,就目空一切了,你信不信,老子让你落榜,你就一定落榜!”

本来崔珣没将骂人的话放在心上。

听到最后一句,忽然停下脚步:“你说什么?”

毕玉虽然醉了,却也知道说错话了。

“这幅画我买了,就挂在我的书房里,督促我学习。”毕玉怪笑。

你学****吗?

包间里,朱祁钰脸色一黑:“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噗通!

舒良跪在地上:“皇爷,奴婢不敢插手科举。”

“他要将列帝图挂在书房里学习,是要学着当皇帝吗?”朱祁钰阴沉着脸。

舒良和冯孝全都跪着。

一句话也不敢说。

等了半晌,舒良小心翼翼道:“奴婢这就将他关入诏狱。”

“慢着,再看看戏。”

朱祁钰心情不悦,他在宫里自娱自乐,可这民间未必真的把他当成皇帝呀。

冯孝和舒良都不敢起来。

诗会上。

崔珣拉着毕玉不依不饶,问他自己为什么会落榜?

“崔兄,他喝醉了,顺嘴胡说!”徐茂不断解释。

这场风波才勉强过去。

彭华则笑眯眯地走过来:“这位毕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在下景泰五年进士彭华,彭彦实。”

“后学末进毕玉,见过前辈。”毕玉清醒了。

“毕公子……”

“彭前辈叫我千金即可,后辈字千金。”毕玉在彭华面前可不敢托大。

看这彭华一身气度不凡,又是进士出身,估计在翰林院谋职,自然要巴结。

“那在下就托大叫你一声千金了。”

彭华忽然问:“千金弟没醉?”

毕玉猛地一愣,尴尬笑道:“醉了,已经醉了。”

“千金既然称彭某一声兄,那为兄就要劝你一句了,这列帝图,可不是随便买的,更遑论挂在书房里,那是犯忌讳的事。”

彭华一句话,吓得毕玉腿肚子发软。

他在试,毕玉到底是真醉了,还是在装醉。

显然,他是没醉的。

那么为什么会断定崔珣考不中进士呢?

彭华是翰林,但还有一层身份,军机处行走,是皇帝的近臣。

“多谢彭兄教诲,千金知错了!”

毕玉吓得赶紧让徐茂不要去买。

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

“无妨。”

彭华笑着把崔珣拉过来:“崔兄才高八斗,看在下的面子上,放千金弟一马。”

崔珣不好拂彭华的面子,只能敷衍笑笑。

“你们是同年,有同窗之谊,自然要多加亲近。”彭华笑道。

毕玉没想到,萍水相逢的彭华,竟然帮他说和崔珣。

立刻表示感谢。

学渣自然愿意和崔珣亲近。

彭华见状,干脆拉他们去一张桌上喝酒,亲近亲近。

“千金,你刚才说崔兄考不中,你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吗?”酒过三巡,彭华开始套话。

毕玉却不上当,反复打太极。

只说自己是喝多了。

很快,消息汇总到皇帝手里。

“喝多了,却告诉其他生员,必定落榜?”

朱祁钰指尖敲击桌面上:“这个毕玉是什么来历啊?”

“回皇爷,毕玉出身松江府毕氏,其外家是松江府商户苏家。”舒良禀报。

“松江府苏家?是织布的苏家吗?”朱祁钰皱眉问。

“皇爷好记性。”

苏家是松江府第一织布商人,家资不能用巨万来形容,用钱数不过来来形容更贴切。

“难怪口气这么大,二十万两都不放在眼里。”

朱祁钰笑道:“可商户之子,如何能参加科举呢?”

“回皇爷,这毕玉之母是妾室,但毕玉出生之后,被冠以嫡子,所以从法统上来说,他不是苏家之外孙。”舒良回禀。

“哼,倒是会钻空子。”

朱祁钰目光闪烁:“后天会试,舒良,你带着人入场巡查,重点给朕盯着这个毕玉。”

他看向冯孝:“今年谁是主考官啊?”

“回皇爷,由白尚书亲自主考。”冯孝回禀。

“副主考呢?”

“是吏部右侍郎陈玑、胡奥、和礼部左侍郎李显。”

朱祁钰点点头:“陈玑和胡奥都是宣德五年的进士吧?陈玑还是何文渊的同乡,李显资历更老,是宣德二年的进士。”

这几个人选是他亲自批复的。

“嗯?这几个怎么都是江南人?”

朱祁钰忽然发现不对劲了:“那个毕玉也是浙江的?”

“舒良,去盯着。”

“奴婢遵旨!”舒良瑟瑟发抖。

朱祁钰站起来:“今天看来是没有热闹看了,舒良,去告诉人,把列帝图打包了给毕玉送去,二十万两银子,一分不能少。”

“皇爷,这……”

舒良觉得列帝图,只有皇帝才配拥有,他区区草民,怎么能拥有如此僭越之物呢?

“哼,民间僭越的事情还少吗?”

朱祁钰冷笑:“朕要回宫了。”

送走皇帝的銮驾,舒良松了口气。

可是。

皇帝刚走没多长时间,外面就传来咒骂声。

舒良推开门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你个臭士子,你敢撞老子?”一个凶悍的声音传来。

朱祁钰今天一身士子打扮。

身边拥簇着上百人,都穿着士子长衫和仆人打扮,有太监有军将,李瑾、陈韶、郭璟,全都贴身护卫。

太监也都人高马大的,都是好手。

偏偏下楼的时候,迎面撞到一个蒙着眼睛抓姑娘的纨绔子弟,他喝得醉醺醺的,语气豪横。

冯孝要亮出身份。

朱祁钰则摇摇头,拱拱手:“这位仁兄,在下侍卫撞到了你,在下给你赔个不是。”

“还仁兄?老子也是你配叫仁兄的?”

这货得意大笑,醉眼迷离:“睁开你的狗眼看看!”

“老子是小伯爷,你这些穷酸士子,考个屁啊!”

“考一辈子也追不上老子出生的起跑线!”

朱祁钰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李瑾和陈韶就要发作。

朱祁钰则摆摆手:“小伯爷,敢问小伯爷是哪位伯爵府的贵子啊?”

“看你问得是人话吗?”

“老子是哪个府的,关你屁事!”

那纨绔指着朱祁钰:“你们都给老子跪下,磕三个响头,今天这事就算完了,不然……”

“不然怎么样?”朱祁钰反复思考,也不认识这个货色,他是谁的儿子呢?

“不然老子让你死……”

啪!

纨绔话没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他的脸上!

“活腻味了!”

“来人,把整个会馆给咱家封了!”

舒良如旋风一般冲过来,一个耳光抽在纨绔的脸上。

本来看热闹的士子们,一听此人自称咱家,就知道坏事了!

而舒良跪在地上:“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纨绔被舒良一巴掌拍翻了。

趴在地上,酒登时就醒了。

太监自称奴婢,那是对谁啊?

这个说话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究竟是谁呢?

朱祁钰一点都不想声张,被舒良给毁了:“罢了,起来吧。”

这回皇帝逛青.楼的帽子,是摘不下来了。

朕的名声更臭了!

“都散了吧。”

朱祁钰懒得发作,直接下楼。

留下所有傻眼的吃瓜群众。

那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究竟是谁?

而那个招惹他的纨绔子弟,则被他的随从拖走了。

他被拖进了皇宫里。

真的,那一刻真的被吓死了。

“咒朕死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朱祁钰冲着他乐了:“明天朕让你老子来领你回去。”

然后御辇就进了乾清宫。

而皇帝逛青.楼的消息,瞬间传遍全城,风流皇帝的帽子是摘不掉了。

翌日早朝上。

朱祁钰被群臣攻讦。

百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朕知错了。”

朱祁钰苦啊,就因为舒良那一跪,本来就不好的名声,彻底臭了。

他都能想象,他会成为徽宗二代,出现在各种小说情节里,肯定是没好情节,估计都跟河蟹有关。

“陛下,您不为名声考虑!”

“也该为身体考虑啊!”

“烟花之地,岂是您这样的贵人去的地方!”

今天炸的,不是胡濙,而是王竑。

这个新入阁的阁老,第一把火烧向了皇帝。

“朕什么也没做……”

“陛下呀,您当年宠幸妖妃,已经损坏了身子,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王竑嘶吼。

你能不能闭嘴!

朕什么也没做,你听不到吗?

朱祁钰本想破口大骂,但文武百官愣是不起身,他只能憋屈地认下:“朕知错了。”

“陛下乃天子,出宫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和群臣商量?”王竑不打算放过他。

“朕知错了。”朱祁钰心里压着火呢。

“倘若陛下有个三长两短,大明该何去何从啊!”王竑说着说着,热泪流出。

“老臣当年在奉天殿内打死马顺!”

“何尝不是恨这朝政昏聩?”

“如今陛下如圣君临朝,朝政清明,一切都在变好。”

“可陛下为何如此不怜惜自己呢?”

“这天下可以没有老臣,可以没有奉天殿内的群臣,唯独不能没有陛下啊!”

王竑这是骂呢?

还是拍马屁呢?

朱祁钰都有点懵了。

恨也恨不起来,骂吧,还没法还嘴。

“朕知错了!”朱祁钰只能重复这句话。

像个小孩子一样,都认错了,就算了吧。

“老臣愿与陛下约法三章,只要群臣不同意,陛下绝不可擅自出宫!”王竑叩拜在地。

文武百官全都叩拜。

原来在这等着呢?

把朕关在宫里?

对宫外两眼一抹黑吗?

然后继续被你们诓骗?继续当个奉天殿傻子吗?

可是,王竑说得确实是为朕着想。

有些时候,最可怕的就是那些打着为你好的旗号的人,却做损害你利益的事,这种人是最难缠的。

“罢了,朕不出宫了。”朱祁钰跳过坑,只说不出宫。

“请陛下允准!”王竑却死了心,非要把第一把火烧在皇帝身上。

“若朕不答应,你们是不是要跪死在这里?”朱祁钰有些生气。

“若陛下不答应,老臣等撞死在这里!”

王竑玩狠得了。

换做几个月前,皇帝直接让他撞死,看你敢不敢。

但现在不行了。

他大权在握,需要用这些人办事。

何况,人家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你要是让王竑撞死,朝臣怎么看他?

已经缓和的朝堂,又会激烈起来。

帝、臣纷争不断。

地方只会一片混乱。

大明也就没个安生日子了。

他的梦想就没法实现。

这些文官真的高明啊,善于抓住一切机会。

利用朕的野心,倒逼朕做不喜欢的事,这才是文官的本事。

“朕允准了。”

朱祁钰咬着后槽牙允准。

“陛下万岁!”文武百官山呼万岁。

朱祁钰却开心不起来。

心里这股邪火,必须发泄出来,那个纨绔子弟的爹呢?九族呢?

“诸卿快快起来。”

朱祁钰叹了口气:“会试在即,京中一切都要给会试让路。”

“朕去田地里看了秧苗,旱了二十多天,又下了十几天雨,今年的收成怕是难了。”

“朕想免除今年受灾地区的农赋,诸卿意下如何?”

说回正事。

叶盛率先开口:“启禀陛下,您在山东开市舶司,试图从海外运粮,结果并不理想。”

“若免除农赋的话,今年户部收入锐减,如何平定边关战争呢?”

若是边境无战事。

免了就免了。

可现在辽东打得一团乱麻,大宁也危如累卵,鞑靼十四万精兵啊,要怎么对付呢?

都得用钱啊。

实在不行,只能纳贡称臣,这笔钱也得想办法凑。

若是打仗呢,耗费更多了。

怎么办吧!

“叶卿所言甚是,终究是打仗消耗太多元气。”

朱祁钰对山东市舶司很不满,到现在也没收到一粒粮食,交易个寂寞。

“陛下,不如减免半年吧。”胡濙提出个折中之策。

朱祁钰点点头:“只能如此了。”

“但要在受秋赋之前发布减免圣旨。”胡濙又道。

他的意思是以防万一。

一旦到秋还要打仗,就要花费大量钱粮,秋赋还得照常征收。

“先这样定下来吧。”

内帑没钱,朱祁钰说话也不硬气了。

该想个办法,搞钱,快点搞钱。

又议了几件事,便下了朝。

而在乾清门外。

竟然是老熟人彭城伯张瑾。

第一代彭城伯,封的是张太皇太后的大弟弟张昶。

张瑾是张昶的孙子,他父亲张辅承袭爵位的诏书刚下,张辅就死了,结果就落在他的长子张瑾头上。

那个大骂朱祁钰的纨绔子弟是张瑾的弟弟,叫张玘。

“微臣有罪!微臣有罪!”

见到皇帝,张瑾就不停磕头。

朱祁钰让御辇停下:“彭城伯,怎么会有罪呢?只是咒骂朕去死,算不得什么,咱们毕竟是亲戚!”

张瑾脸色一白。

张玘简直是疯了!

咒骂皇帝死,那是大不敬,诛九族的呀!

“请陛下诛杀张玘,以正视听!”张瑾立刻道。

“你可一点都不心疼亲弟弟呀,不是你生的,也不是你养的,自然一点都不心疼喽?”

朱祁钰笑眯眯问。

张瑾赶紧解释:“微臣是陛下的忠狗,无论谁忤逆陛下,微臣都痛彻心扉,恨不能杀之!”

“张玘虽然微臣的弟弟。”

“但君君臣臣,辱骂君上,就是死罪!微臣不敢袒护!”

张瑾说得义正严词。

但心里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你倒是忠心,可朕三番五次令你家人入宫侍奉,为何不入宫呢?”

朱祁钰冷笑:“你喜欢磕头,就一直磕。”

“磕到你清醒为止。”

御辇进了乾清宫。

把张瑾晾在这里。

完了!

张瑾知道,张家都完了!

差一点,明天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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