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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乾清宫,朱祁钰忽然一拍脑袋,忘了吴太后叫他去是干什么了。闹成这样,返回去也是热脸贴冷屁股。

“董赐,还能走吗?代朕去看看王诚……算了,晚间朕亲自去吧。”朱祁钰也惦记王诚的伤情,奈何实在抽不开身。

“替朕记着点。”朱祁钰跟董赐说。

“奴婢遵旨!”

御辇进了乾清宫,张永在门口候着,见到御辇,他大礼叩拜。

“回来了?”朱祁钰语气淡淡。

“奴婢做错了事,求皇爷恕罪!”张永知道了朝堂发生的事情,都是他那张供状闹的。

“无妨。”

朱祁钰走进西暖阁,见张永没跟上来:“起来,进来吧,外面冷。”

“谢黄爷隆恩!”张永磕个头才站起来,猫着腰跟进来。

“那个张斌是什么情况?”朱祁钰问。

“奴婢把军器局的大使、副使全都抓起来严刑拷问了,刚开始张斌不招供,不知道为何,张斌忽然就招供了。奴婢还以为是奴婢的手段,让他怕了,今早才得知,奴婢被人算计了!”张永如实回答。

“那个张斌呢?”

“招供后,熬不住刑死了。”张永苦笑。

“是熬不住刑死的,还是被暗害了?查过最近接触张斌的人了吗?”朱祁钰问。

“查到了,是锦衣卫里的,奴婢也审了他,是他给张斌传递了消息,但他只是收钱办事,线索断了。”张永欲言又止。

“说说你的看法。”

“奴婢猜测张斌是王喜的人。”

张永道:“奴婢收到圣旨缉拿王喜,王喜就消失了,奴婢抓了门达、刘敬的人,严刑拷打,咬出来不少人,其中就有王喜的党羽,奴婢也借机接掌了一部分锦衣卫。”

“但这些罪人咬出来的,也有无辜的人,他们自知必死,就随意攀咬,搞得奴婢也很头大。”

“奴婢顺着线索深挖,却还是找不到王喜。”

“这个王喜,在锦衣卫里经营十余年,根深蒂固,他消失了之后,他的人完全隐藏起来,奴婢也束手无策。”

“所以奴婢猜测,张斌是王喜的人。”

朱祁钰皱眉。

这个王喜真是神通广大啊,在正统年间,就收买了艾崇高,在朕的药里下毒。

如今又操纵乾清宫眼线,救了张軏一命。

等查到他的时候,他来个离奇死亡。

真是一个充满奉献精神的伟大的人啊。

朱祁钰隐隐猜测,王喜和张軏有关系。

“等审出来,就知道了。”

朱祁钰戳戳眉角,如今最难的不是分析王喜是谁的人,而是挖出王喜埋在锦衣卫里的人。

“给金忠传口谕,让他把怀疑的人,全都赶出锦衣卫,只要怀疑就赶出去!门达、刘敬的同党,也不要审了,他们只会越咬越多,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快刀斩乱麻!这件事就告一段落,让他快点掌控锦衣卫!”

朱祁钰站起来踱步,目光闪烁:“张永,朕用你提督司礼监,是迫不得已。”

张永浑身一颤,跪在地上:“皇爷让奴婢去死,奴婢都绝无二话,何况是做位极人臣的内相呢?谢皇爷给奴婢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他说的轻松,其实他更清楚,司礼监是个火坑,跳进去容易把自己烧死。

朱祁钰拍拍他的肩膀,扶他起来:“进了司礼监,多做多看少说,受了委屈也要忍着。”

“你虽是掌印太监,但未必就能说了算。”

“必要的时候,朕允许你忍让退避,保住性命最重要。”

“谁欠你的,朕早晚帮你讨要回来!”

“张永,朕欠你的啊。”

张永又要跪下表忠心,朱祁钰拉着他,又反复嘱咐几句,才让他离开。

“诏曹吉祥来。”朱祁钰喝了口水。

很快,曹吉祥进来跪下行礼。

让他分析分析。

“回皇爷的话,那个王喜一定是张軏的人!您千万不要小瞧了这个张軏,他老谋深算,是太上皇的谋主!”

曹吉祥善于抓住机会,凭借自己的见识和谋略,再次得到了皇帝的赏识。

“那你说,他为何在朝堂上向朕发难?”

朱祁钰像是在考校他,其实他想了很久,都没想透彻,毕竟是皇帝,得要脸。

“奴婢不敢揣测天心。”

曹吉祥吹捧了他一句:“奴婢以为,这是以退为进,他和常德公主的丑事曝光,担心皇爷您对他动手。所以以退为进,尽快离京。”

“离京?”朱祁钰一愣,又中计了?

他把张軏赶出京,正中其下怀?

“皇爷,他越早离京,对您越有利。”

“英国公是勋贵里的巨头,在京营中的影响力无与伦比,而故兴定郡王的嫡长子张忠有残疾,庶子张懋又名不正言不顺,其实英国公府真正做主的就是张軏。”

曹吉祥偷瞄了眼皇帝的神色,才道:“张軏行此计,一方面是担心常德公主丑事,波及己身;另一方面是远离朝堂漩涡,奴婢猜测,陈首辅的要有大动作,很有可能会涉及到勋贵!”

“所以,张軏提早一步离京,远离了漩涡,保己谋身。”

朱祁钰瞳孔一缩。

是啊,今天早朝时的陈循太冷静了,如暴风雨前的平静。

而张軏像察觉到天象变化的鸟,出京躲着去了。

真是个聪明人啊!

而曹吉祥还欲言又止。

“说出来。”朱祁钰很想听听他的真心话。

“奴婢认为,张軏着急离京还有一层深意,他可能做了一件诛九族的大事,所以用这些事来遮挡皇爷的视线……”曹吉祥不敢说了。

内承运库的银子!

连给太上皇提供火炮造反的事情,都敢摊开来说,唯独这件事,是比造反更大更能触动心弦的大案特案!

“传旨卢忠,组建缇骑后,去查内承运库的银子,从张軏入手!”

朱祁钰看了眼曹吉祥,留着他朕算对了。

倘若兴安没自杀,该多好。

可惜了,如此聪明人不为朕所用。

“皇爷,审出结果了!”冯孝匆匆进来。

“奴婢告退。”曹吉祥叩首要走。

“你跟着听听。”

这话听得曹吉祥心花怒放,重新博得皇爷欢心的日子指日可待啊。

作为参与叛乱的人,他好像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想到那些人死了的惨状,他真的不寒而栗。

同时他也清楚,皇爷留着他,是让他去咬太上皇的。

用汉歼去咬汉歼,没毛病。

冯孝瞥了他一眼,满脸不满,而曹吉祥不敢放肆,毕竟冯孝是皇爷跟前的红人,他该弯腰的时候,就得弯下腰。

“传递消息的是司设监的太监,叫潘展,以前给皇爷撑过华盖,近两年卸了差事在乾清宫里伺候。”

朱祁钰瞳孔微缩:“这个潘展,朕有印象,夺门那天,他也跟着朕,对不对?”

“皇爷好记性,皇爷杀朱焕,他被吓晕了。幸好他没继续跟着皇爷,否则可就不堪设想。”

果然,这宫里还有反装忠,必须要搞连坐制度,贯彻到底。

以后不止乾清宫搞,整个内宫都要搞!

“他怎么说?”

“潘展招供了,是他给王喜通风报信的,您在乾清宫里一举一动,也是他传出宫的。”

又是王喜,他究竟有什么神通,能买通朕身边的太监?

好似王喜死了,所有事都往王喜的头上栽,让朕查无可查。

噗通!

冯孝忽然跪在地上:“还有大不敬之言,奴婢不敢说!”

“说!”朱祁钰脸色阴沉下来。

“关于贤、贤妃娘娘……”

猛地,朱祁钰站起来:“把他拖进来!朕亲自问他!”

贤妃的死,和这个潘展有关系?

曹吉祥吓得跪在地上,冯孝趴伏着身体,不敢抬头。

很快,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潘展被拖了进来。

他还能喘气。

“潘展,是你毒害的贤妃?”朱祁钰声音森寒如冰,贤妃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而真正让他恐惧的是,这后宫里,有人能随意戕害皇帝、嫔妃,让他极为不安。

“回皇爷,不是奴婢,不是奴婢,给奴婢一个痛快吧……”潘展连跪下都做不到了,浑身血淋淋的,每一块好.肉.了。

“告诉朕实话!”

“是,是秦尚服……”

猛地,朱祁钰瞳孔一缩!

秦尚服?

是吴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她为什么要毒杀贤妃呢?

“你为何知道?”朱祁钰盯着他。

“奴婢不止帮王喜办事,也,也帮其他人办事……”

原来是双料间.谍!

“去传秦尚服!”

刚才朱祁钰差点错杀了她,幸好没杀,原来毒害贤妃的真凶,和她有关系啊!

“秦尚服为何要杀贤妃?”

“奴婢也不知道啊,奴婢只是卖消息,其他一概不知道!”潘展哭泣。

照这么说,他不是间谍,只是个消息掮客。

“你倒卖过多少消息啊?”朱祁钰坐回软塌上。

“没有几次……”

“说实话!”朱祁钰陡怒。

“一百,多?二百……奴婢记不清了!”潘展呜呜痛哭。

朱祁钰登时就怒了:“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倒卖消息来害朕?你知不知道,戕害皇帝,是什么罪啊?”

“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倒卖消息,没想到那么多啊!奴婢只是贪财,只是贪财啊……”潘展哭嚎着。

“无心之失,更罪加一等!”

朱祁钰目光如刀:“拖出去,凌迟!和他有关系的人,全部斩首!一个不留!”

“奴婢这就去办!”冯孝爬起来,惊恐地吞了口口水。

再杀一轮,乾清宫不知道能剩下几个了。

原本以为乾清宫的太监,和他共赴生死,应该可以信得过,结果还有潘展等四人。

后面还会不会又?

朱祁钰有点杀魔障了。

等宫人退出去,他颓然坐在软垫上,长叹口气:“必须要有儿子了,没有儿子,这种情况就永远也杜绝不了。”

“现在任何忠心朕的人,都有可能造反,因为朕没儿子,他们的权势无法延续下去。”

“但有了儿子就不一样了,就能保证他们世代荣华富贵,也就不会出这么多二五仔了。”

“这该死的身体,什么时候能调理好啊!”

朱祁钰心焦。

这时,秦尚服被带来进来。

她是他们母子入宫时,先帝亲自挑选的宫娥,所以吴太后一直引为心腹,从未怀疑过她。

“知道朕为何唤你来吗?”朱祁钰声音低沉。

“奴婢知道!”

秦尚服满脸坦然:“皇爷恐怕是查到了,是奴婢给贤妃娘娘开的药,所以来问询奴婢吧。”

“你倒是诚实,说吧,为何害死贤妃?”

“啊?”

秦尚服吃了一惊,直接跪在地上:“皇爷,奴婢绝对没有害过贤妃娘娘啊!”

“奴婢承认,是奴婢偷偷给贤妃娘娘开的乌香,因贤妃娘娘疼痛难忍,数次加大了乌香的剂量。”

“但从未害过贤妃娘娘啊!”

“您可以去问戴函,戴函是知道奴婢给贤妃娘娘开药的,而且皇爷,奴婢是太后的人,是您的人,怎么会陷害贤妃娘娘呢?”

“还在狡辩?潘展呢?让他们两个对质!”朱祁钰不信她的鬼话。

秦尚服丝毫不怕:“奴婢不怕和任何人对质,但请皇爷去哄一哄太后,回宫后太后一直在哭,请皇爷顾念母子亲情……”

“够了!说你的事!”

朱祁钰大怒:“你以为你做的高明?倒逼出乌香之毒,使贤妃惨死,朕就看不出来了?”

“你不怕和潘展对质,又依仗着太后的势力,所以不怕朕?”

“好!朕也不对你用刑,朕记得你宫外尚有老母活着,这些年朕对你仁至义尽,赐你多少宝物,保你家族兴隆!如今你背弃于朕,朕就要拿回来赏赐你家的东西!”

“来人!去抄了秦尚服的家,捉拿她的家人!”

“押进宫中来,由她亲手斩杀!”

“啊?”秦尚服惊呼一声。

她跪在地上高呼:“皇爷,您是明君,如何随心杀人?您证明不了奴婢谋害了贤妃娘娘,却拿奴婢的家人威胁奴婢,是逼着奴婢承认吗?皇爷,奴婢不服!”

“巧言令色!你服不服,关朕何事?朕是皇帝,用跟你个奴婢讲证据吗?”

朱祁钰还真拿秦尚服没办法。

她是太后宫中女官,又是先帝指派,应该不是奸细,偏偏她是毒害贤妃最大的嫌疑人。

她做的干净利落,朱祁钰就耍无赖。

“去办!”朱祁钰懒得废话。

秦尚服气得浑身哆嗦,方才皇帝在咸安宫大开杀戒,她便知道,自己的事瞒不住了。

本想回宫就自尽,却不想回宫后太后哭闹个不停,大骂皇帝,她正安慰着,就被宣进西暖阁,她就知道完了。

“皇爷,您让奴婢去死,行不行?”

秦尚服以额点地:“看在奴婢服侍太后多年的份上,赏奴婢一个全尸,皇爷,奴婢求您了!”

看着她,朱祁钰长叹口气:

“秦尚服,你照顾朕母子多年,朕是信你的,也不想把事情搞到这一步。”

“可贤妃的死,成了朕心中的一根刺。”

“不拔掉这根刺,朕心难安啊。”

朱祁钰目光闪烁:“秦尚服,你告诉朕实话,朕可以不罚你,也可以就此揭过,当再也没发生过。”

“朕很清楚,贤妃的身子拖不了多久了,朕只是要一个真相。”

“说出来吧,朕不怪你。”

秦尚服欲言又止,却紧紧闭上眼睛,叩首不说话。

“秦尚服,你是伺候先帝的宫女吧?”

“朕还记得,朕第一次入皇宫时,是你领着朕与太后进的乾清宫。”

“这些年你做事勤勉,无数次劝谏太后,没让太后酿成大错,这里面都是你的功劳,朕都清楚的。”

“潘展把咬出来,朕第一个念头是不相信的,因为你不会杀贤妃的。”

“如今你死死不吐口,朕反而知道了,这件事和太后有关系吧?”

朱祁钰挥挥手,让所有人退出去。

他坐在软塌上,手攥着剑,距离秦尚服很远。

“说吧。”

“求皇爷赐死奴婢。”秦尚服仍然不肯说。

朱祁钰目光闪烁:“告诉朕吧,贤妃究竟知道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才让太后派你动手的?太后是担心朕去见贤妃,贤妃告诉朕吗?”

“皇爷别逼奴婢了!”

啪!

朱祁钰狠狠一拍桌子:“朕和你好说好商量,你最好借坡下驴,别逼朕用其他的手段,把你全家诏进宫,让你挨个杀!朕没跟你开玩笑!秦尚服!”

“贤妃娘娘偷听到了太后的秘密!”

秦尚服满脸绝望,终于咬牙说出来了:“您大病的那天晚上,贤妃娘娘疼痛难忍,派人告诉奴婢,奴婢给她送了乌香过去。”

“服用后,她疼痛缓解,身体也舒服了。”

“她以为奴婢给她调制乌香,是太后娘娘怜悯她。”

“所以她非要亲自向太后娘娘道谢,奴婢拗不过她,便陪她回到咸安宫。”

“恰逢圣母皇太后派徐宾来请太后娘娘去仁寿宫坐坐!”

“太后娘娘自然是不想去的,她和圣母皇太后的关系,您一清二楚。”

“但徐宾逼着太后娘娘,还威胁娘娘。”

“恰好贤妃娘娘也在咸安宫中。”

“所以,贤妃娘娘就听到了秘密!”

朱祁钰一愣,他其实一直都没想通,那晚吴太后为什么会出现在仁寿宫中?

这么多年了,一向桀骜不驯的吴太后,为什么如此惧怕孙太后呢?

她在怕什么呢?

显然跟这个秘密有关系!

贤妃也因为这个秘密,才惹来杀身之祸!

虽说儿子不能知道母亲的往事,偏偏朱祁钰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究竟是什么秘密,让孙太后拿捏吴太后半辈子!

甚至,也因为这个秘密,逼得太后去她的儿媳!

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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