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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督抚石茂华入京朝见的时候,曾经跟皇帝讲过一件事,西北那边胡汉杂居,信教的比较多,国初的时候,修整官道驿路的时候,那些个头头带着一堆的人做工,西北修路的时候,那些个头头就对着那些做工的人,说修路会惊扰山神,不要好好修。

朝廷开始发的是钱,按人算,一天是十文钱,这些钱发到了匠人的手里,这些个头头都会搜走,说是收了钱会惹怒神,是背叛,后来朝廷不发钱了,改发米面粮油,这些个头头就再也收不走匠人的东西了,那些个头头再挑唆,也无法让乡民们相信了。

朱翊钧专门找王国光询问,才知道国初,也就是洪武、永乐年间,大明朝廷修官道驿路,都管两顿饭,一天十文钱,后来就不给了,这个制度在永乐年间最后一次修通了奴儿干都司的驿路之后,就再也不给了。

大兴土木,是亡国之事,永乐年间,五次北伐、六下西洋、修永乐大典、平整九龙驿路,如此劳民伤财之事,居然没有折腾的天下沸反盈天,没有折腾到隋炀帝那样亡国的地步,是有原因的。

时至今日,大明疏浚水路是会拨钱过去。

至于劳役,一条鞭法正在将劳役折银摊入地亩之中,一体征收,一条鞭法的名字是一条编法,就是人头税和田亩税赋一体田赋征收,收银子反而是其次。

而这件事恰好说明了一个道理,中原这片土地,信教主要看给不给鸡蛋。

张居正认为王仙姑的合一众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皇帝想要处置就直接处置,不必等戚帅回朝,十万信众,真的跟着王仙姑闹民乱的百不足一,而朱翊钧则对这种邪门的教会忌惮极深,宁愿等戚帅凯旋,再动手不迟。

但现在,宿净散人跑到京师来,看到皇帝大婚,准备搞个大的,不让皇帝安生,那朱翊钧就不能让他继续活着了。

“说来奇怪,我恨张居正,是恨他对我泰州学派威罚过重,是朝堂倾轧,是反对他的新政,你为何要恨皇帝?”罗汝芳有些奇怪,这个宿净散人哪来的恨意,犯得着冒这么大的风险入京来?

迁徙富户充实京畿,把富户迁到京师来,就是为了看管,大明对京畿的掌控一直持续到了崇祯十六年,那一年京城爆发了大面积的鼠疫,说是十室九空都不为过,若非如此,闯王到了京师也不见得能啃下来。

大明的建立是驱除鞑虏,复我中华,这个在国家构建和凝聚力上就是得国极正,大明要亡哪有那么容易,闯王李自成之前,也有闯王高迎祥,高迎祥在崇祯九年被崇祯皇帝下旨斩首于午门之前。

若非崇祯末年,关外松锦之战连败,精锐尽数沦丧,京中大疫,三边数年连续大旱,大明还真的不好说会不会亡。

罗汝芳深知现在的京师就是个龙潭虎穴,最近还出了档子事,那个王崇古直接不做人了,居然居中鼓噪联袂,阴了一手言官,若非海瑞出来劝,张居正上奏疏请求宽宥,怕又是人头滚滚。

就这个局面,在皇帝大婚之事上想要作妖,那是在作死!

罗汝芳想不明白,这个宿净散人哪来那么大的气性,要入京来,不让皇帝好过。

“皇帝宠信佞臣,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夫智者恒虑患於未萌,明者能烛情於至隐!有志者,自然要矫过清君侧!”宿净散人厉声说道。

“说胡话我走了。”罗汝芳可是正经进士出身,现在贵为正三品,哪里信这种鬼话?他们自己说说也就得了,还来诓他?他是个读书人,这根本就是引用的当年明成祖靖难的檄文,现在朝廷谁不读史书?

“我是王锡爵的外室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宿净散人见罗汝芳要走,选了说实话。

而隔墙有耳的朱翊钧小声对冯保嘀咕道:“不对吧,这个宿净散人不是那个王仙姑的入幕之宾吗?如果宿净散人是王锡爵的外室子,那王仙姑可是王锡爵的女儿,这不对吧。”

冯保给十分八卦的皇帝补充了一点小细节,低声说道:“陛下,王仙姑还不是仙姑是个闺女之前,许了一个人家,是昆山徐氏的徐景韶,还没嫁过去,这个徐景韶离奇的死了,后来王仙姑就宣布为自己徐郎守节,不再嫁人。”

这里面有事,具体有什么事,冯保没证据不会说,那个徐景韶死的离奇,王仙姑守节也离奇,大明的守节大多数都是为了孩子,保住孩子该得的家业,这个王仙姑又没孩子,这件事处处透着奇怪。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就真的是外室子,杀父之仇你就得再次冒险入京?怕是收了不少的钱,一事无成不好交代吧。”罗汝芳思前想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个宿净散人是不是王锡爵的外室子暂且不论,但能逼着他入京冒险,显然是背后的金主在施压,而且压力很大,维持十万信众的信仰,是个赚钱的买卖,但是也得有人背后鼎力支持,这年头的金主,可没一个善茬。

宿净散人必须入京来,因为他不入京,他就得被金主给弄死,左右都是死,所以才冒险上京。

就以大明皇帝朱翊钧投资船长安东尼奥而言,安东尼奥只会迫不及待的还钱,减少点利息,而不是卷款跑路,因为大明皇帝真的会物理催债,安东尼奥可是写了文书,把他在万里海塘的种植园全部抵押进去才获得的投资。

“你不如直接回去让那些老爷们见识一下你的厉害,毕竟你拥有十万信众,那可是十万信众,老爷们不能把你怎样。”罗汝芳不想这个时间再生事端,用出了一招祸水东引,万一被小皇帝知道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而且连累族人。

做坏事也是要看时机的,也是要看形势的,现在皇帝势大,就应该安稳一些。

最主要的是,皇帝他真的不好惹。

这个宿净散人已经十分狡诈了,但是仍然没有做成任何的事儿,哪有行刺的刺客,被皇帝亲手给杀掉喂狗的?而且皇帝还不是亲手杀了一个,而是阵斩七人,绝对算得上是赳赳武夫了。

少年组天下第一高手,岂是浪得虚名?

大明的皇帝,玩行刺也是杀不死的,道爷被那么多宫女又是勒脖子,又是插簪子,道爷还不是活的好好的?某种程度上的确符合那套龙气护体的说法。

行刺真的不行,大明武德充沛,还是得落水才好用。

“朝廷忌惮十万信众,可是势要豪右可不忌惮。”宿净散人低声说了一句实话,朝廷在乎,势要豪右不在乎,势要豪右有的是办法对付这些个信众,慢一点的就是弄一个新的合一众,把信徒骗过去,快一点直接让王仙姑羽化飞升,换个人就行。

罗汝芳认真思考了片刻,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说道:“说的也是,朝廷在乎。”

“你待如何?”罗汝芳询问起了宿净散人进京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宿净散人左右看了看,看只有侍女在侧,这是自己侍女,他还是低声说道:“杀掉宫里那个中宫之主,王皇后。”

“王皇后?你疯了吗!”罗汝芳一听,直接喊了出来!

这家伙知道小皇帝不好对付,居然要对王皇后下手,这是皇帝的逆鳞,大婚的时候,皇后被杀,那的确可以让皇帝不痛快,可是这次是天子亲眷,到时候,那个杀人如麻的小皇帝,做出什么惊天骇俗之事,都变得理所应当了起来。

霍光传不得不读,霍光的妻子杀掉了汉宣帝的皇后,霍光在的时候,汉宣帝不动声色,霍光一走,霍光妻子四处说这件事,霍家直接就被族诛了。

罗汝芳素来知道宿净散人胆大包天,但是万万没想到,居然胆子大到这种地步!

“你打算怎么做?王皇后深居九重,你怎么可能做成?”罗汝芳呆滞的问道。

“山人自有妙计。”宿净散人反倒是打起了哑谜,没有把所有的事情交代出来,而是选择了隐瞒。

罗汝芳连连摆手的说道:“不行不行,会宁卫、应昌大捷,皇帝好不容易有了点人模样,你要让他变成孤家寡人,那谁都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不行不行。”

“我要你做的事儿也简单,到了大婚之前,把这封信送进宫里就行。”宿净散人摸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了罗汝芳,根本不理会罗汝芳的拒绝,他埋伏好了人,可宫禁森严,他完全无法把书信送进去。

“嘭!”门突然被一脚踹开,门前踹门的朱翊钧收起了脚,一步步的走了进去,满是好奇的问道:“宿净散人,罗汝芳,你们要把送给谁?”

“尔等何人!还不速速报上名来!”宿净散人惊疑不定的看着罗汝芳,又看着来人大声呵斥道。

“你问朕叫什么?自朕登基以来,未尝有人叫过,朕的名字不可探闻。”朱翊钧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罗汝芳直接就跪了,他认得小皇帝,也认得缇帅赵梦祐。

“你是…?”宿净散人暗道不妙,夺窗要走,他快、别人更快,两名缇骑直接从窗户里跳了进来,一脚将宿净散人给踹翻到地上,而后将宿净散人摁住,用最快的速度将他的衣服全都脱干净,绑住摁在地上,甚至连牙缝都查验了一遍,确定没有藏什么毒针之类的东西。

头发、耳朵、脚趾头缝,查的十分仔细,而后用宿净散人的袜子堵住了宿净散人的嘴。

王景龙一口唾沫吐到了葛守礼的鞋子上,缇骑们可是历历在目。

几个呼吸之间,宿净散人已经被处理的干干净净,躺在了地上不停地扭动挣扎。

“来,现在给朕变个仙术,来,都说你是王仙姑的大弟子,有没有得到什么真传?”朱翊钧乐呵呵的看着宿净散人,他很好奇,大明缇骑的缚术厉害,还是他的脱困术厉害。

宿净散人挣扎了两下,直接被绳索拉个弓字形,显然他的脱困术面对缇骑缚术,不堪一击。

得到了确切答案的朱翊钧左看看右看看,围着宿净散人转了一圈,满是好奇说道:“你不是养了五鬼吗?让他们出来给你松绑,把你送走,你不是要杀朕吗?朕,现在就在你面前,你可以动手了,不用等到三月份了。”

“来!”

朱翊钧让宿净散人出手,被完全绑缚的宿净散人,显然是无法施展仙术了,或许本身就没什么仙术可言。

“无趣。”朱翊钧挥了挥手,负手而立看向了罗汝芳,低声说道:“罗汝芳。”

“臣臣臣在!”罗汝芳已经吓尿了,物理意义上的吓尿了,一股腥臭气在空气中弥漫,人在极度恐惧下,就会控制不住肌肉,导致五谷轮回之物不受控制,罗汝芳真的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碰到皇帝。

“臣?你是朕的臣工?还是大明的臣工?你是那些势要豪右的臣工吧。”朱翊钧坐在了圆凳上,手里拿着一个茶盏,也不看罗汝芳,反而对茶盏很感兴趣,燕兴楼不愧是京师第一楼,居然用的是宣德青花瓷,这玩意儿真的很贵。

罗汝芳哪里还顾得上旁人,用力的磕头,头都磕破了,念念有词的喊道:“臣罪该万死,陛下饶命啊,臣就是一时糊涂,陛下饶命!”

朱翊钧放下了茶盏,叹了口气说道:“去年四月,你从云南回到了京师,是先生,你的座主张居正举荐了你,因为你在云南干得不错,至少滇铜开采这件事,你称得上有功,可是你呢?”

“入京之后,就开始违抗明旨,在广惠寺聚众讲学,先生厌恶于你,要将你罢免革罢,回籍听用,若非先生父亲离世,丁忧风波再起,你现在应该回家去了。”

“罗汝芳!先生父亲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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