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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缨乘着马车到京畿衙门之时,便见森严高阔的门庭下赫然站了两人,岳灵修也就罢了,谢星阑竟也在,她跳下马车来,疑道:“谢大人怎在此”
此问尚未落定,秦缨又眉头微扬,戏谑道:“啊不对,如今应该唤谢将军,或者谢指挥使才是。”
谢星阑牵唇,“不敢当,我有此擢升之机,还多亏司案使相助。”
谢星阑这番谦逊实令人不惯,秦缨轻“啧”一声,也学他官僚口吻,“谢指挥使客气,你我珠联璧合,同心同德,都是为民请命,为圣上分忧。”
听见“同心同德”四字,谢星阑笑意更深,又回她先前之言,“昨夜收到传书,郭仲耘已经落网,今日我来衙门查郭仲耘当年在衙门当值时的案卷,看看除了金文延之外,可还有其他冤案。”
谢星阑又道:“你既来了,随我一同看看”
秦缨不置可否点头,一旁岳灵修站了半晌插不上嘴,此刻终于得了机会抱拳行礼,秦缨便从袖中拿出一本簿册来,“给你,你先看看——”
岳灵修上前接过,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捧着,秦缨和谢星阑一同入衙门,又问道:“传书还说了什么,郭仲耘可招了”
谢星阑缓声道:“招了,说当年的确是卢文涛买通的他,给了他不少银钱,后来赵镰发现不对也被卢文涛买通,四年前他受了伤,又害怕卢国公府报复,便辞官回了老家。当初离京时,他曾劝赵镰收敛些,这几年书信之上也提过此事,但赵镰十分滑头,始终藏着旧时罪证,卢国公府害怕节外生枝,硬是让他威胁了四年,他也没想到袁守诚挑出了旧案,最终还是东窗事发。”
秦缨轻哼:“这便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旧案得破,该抓的皆未逃脱,秦缨自是心境大好,谢星阑见她意态畅快,便继续道:“卢元斌遇害的人证也已经寻到,昨夜卢炴禁不住审问,已然全招了,待郭仲耘被押送回京,这案子便可送三法司定罪,剩下便是追究当年查办此案的其他衙差之责,简启明此前已得了训斥,但他如今身处吏部,陛下不会轻易动他,还有当年的三法司主官,如今皆已告老,陛下多半会下旨申斥了事。”
秦缨眉目微凝,沉声道:“简启明有失察之过,三法司复核天下刑名,也有失察渎职之嫌,但我也能料到,陛下不至于为了一桩旧案惩罚一众老臣。”
她长叹了口气,“便似你说的,一旦涉及王侯权贵,案子只占五成。”
说话间周显辰得了消息,从内迎了出来,前日宫宴周显辰也在,自然知道谢星阑升官之事,如今更显殷勤,得知谢星阑是来查郭仲耘,周显辰当即道:“那我立刻吩咐人开库房,他当了多年捕头,手上徇私舞弊的冤案还真可能不止一件。”
谢星阑应好,待要往库房去,却见秦缨驻足,看向了一直眼巴巴跟着他们的岳灵修。
秦缨对岳灵修道:“眼下尚有几处并未写全,因我也不擅,不过我已有计策,稍后我找人来帮忙。”
岳灵修恭敬道:“县主是说毒杀”
秦缨摇头,“不止毒杀,还有伤病、猝死,得找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帮忙。”
岳灵修目光灼灼地望着秦缨,又一边翻看手中簿册一边道:“真没想到县主还写了冻死、雷电击死的情状,小人还从未遇过,还有……还有男子作过死,小人也未见过。”
“作过死”又称“马上风”,为男子在床笫之间窒息猝死,一旁谢星阑听得扬眉,又听秦缨温声道:“我写的还不算完备,你先看看,若有何不解之地,待会子问我,我先随谢大人去库房看看。”
岳灵修忙应是,又一路跟随,等谢星阑和秦缨进了库房,他便捧着文册在外琢磨,周显辰命管理库房的主事将郭仲耘做捕头那几年的案卷寻出,谢星阑等的功夫又往窗外扫了一眼,“你收了个好徒弟。”
秦缨随他目光看了一眼,“岳仵作是有心的,前两次验尸多有谬误,他都记着。”
谢星阑若有所思,“你教给岳灵修的,可传授旁人”
秦缨看向他,“自然,你想如何”
谢星阑道:“右金吾卫行缉捕谳狱之能,也常有尸体需要验看,但衙内并未设仵作,若遇命案,常要从大理寺和京畿衙门借仵作应差,如今既有位好师父,不若将验尸之道传习至金吾卫中,好利办差。”
秦缨自无异议,“如此甚好,但要学仵作之技,只看文册无用,还是得不断验看尸体有个师父带着才好,若得大成,绝非朝夕之功。”
谢星阑略作思忖,“先让我身边人修习一二,待遇合适人选,再令其专攻,稍后我令谢坚将你给岳灵修的文册誊抄一份可好”
秦缨点头,“自然无碍。”
见她答应的如此轻松,谢星阑心底反倒欠了滋味,他淡声道:“坊间士子去私塾进学,常要奉上束脩若干,此番不能白白得你教习,可有想要的”
秦缨眉头微扬,上下看谢星阑两瞬,问道:“谢大人俸银几何”
谢星阑略想了想,“尚未升任右金吾卫将军时,一年俸银百两,禄米三百石,另有职田九顷,此番升将军衔,俸银百二十两,禄米三百六十石,职田十二顷。”
秦缨本是玩笑,哪想到谢星阑说的如此详尽,她哭笑不得道:“临川侯府自不缺什么的,谢大人要养家糊口,我还是替谢大人省点银钱,束脩就不必了。”
谢星阑略作沉吟,“那便算我欠你,此番能破卢氏的案子,亦多亏你助力。”
谢星阑先前那话并非客气,他有心答谢,但秦缨偏偏不给机会,而他头次遇见秦缨这般无欲无求的,一时也不知从何下手,但秦缨越是无所求,他心中越是牵挂。
秦缨仿佛看出他心思,眉梢扬起,坦然又骄矜,“我可不是为了帮谢大人。”
她如此直白,谢星阑反倒弯唇,“我明白。”
待主事将郭仲耘在时的案卷尽数找出,谢星阑便与秦缨上前查看,只见郭仲耘在任期间办过的案子大大小小几十件,谢星阑专门与秦缨复核命案,但因命案定罪要送入三法司复审,一路看下来倒未发现异常,只有一两宗案卷有缺漏,被谢星阑专门挑出再核验。
直到太阳西斜,二人才从库房出来,外间岳灵修还在原处未动,闻声迎上来道:“县主,小人都看了,您写的细致,小人基本能看懂,您适才说的,要找大夫是找谁呢”
“找陆御医家的小姐。”秦缨看了一眼天色,“此刻日头未落,还来得及,你最好与我同去,此番我们请她帮忙,必定比你此前所记更为万全。”
微微一顿,秦缨问谢星阑,“你打算何时誊抄”
谢星阑道,“何时方便”
秦缨扫了一眼岳灵修手册,“现在就方便,我们去找柔嘉,不必用文册,你不若将文册带回,誊抄之后明日送来。”
谢星阑颔首,“那明日我令人送去侯府。”
秦缨本要点头,却又想起和李芳蕤的约定,忙道:“明日我要与芳蕤出城围猎,白日不在府中,你不如派人送来衙门,还是交给岳仵作便可。”
谢星阑点头,“也好。”
秦缨便又看向岳灵修,“将文册交给谢大人吧,令他那边誊抄一份。”
岳灵修依依不舍地将这份录集交给谢坚,见谢坚揣入袖中,目光便也落在谢坚袖子上,像害怕谢坚再也不还了似的。
谢坚看得好笑,“岳仵作放心,这文册是县主心血,丢不了。”
岳灵修悻悻咧嘴,“小人省得。”
时辰不早,秦缨要去陆氏拜访,谢星阑亦要回金吾卫衙门,二人一同离开衙门,走到门口后,谢星阑忽然道:“你明日要出城围猎,可缺弓弩”
谢星阑还记得书房抽屉里那份调查得来的秦缨生平,云阳县主秦缨身娇体弱,不擅弓马,哪怕做过拜戏伶为师的出格之事,于骑射之事却极少涉猎,果然,他问话刚落,秦缨便面有难色地去看白鸳,“咱们缺吗”
白鸳迟疑道:“奴婢也不知府中有无弓弩可用,侯爷也不喜骑射之道,不过李姑娘或许会准备的吧”
“行了,晚些时候我派人送一把趁手的与你。”谢星阑撂下此言便走,待翻身上马,见秦缨欲言又止似要推拒,便道:“这不算束脩。”
话音落下,谢星阑马鞭扬起,很快便疾驰出一射之地,秦缨扬唇,“盛情难却,那咱们便等谢大人送吧。”
上马车之后,白鸳便笑道:“当日在忠远伯府见到谢大人时,满身阴沉看着便骇人,近来谢大人的脾性却似越来越好了,对县主也十分周到。”
秦缨笑,“的确变了不少。”
秦缨也记得在忠远伯府遇见谢星阑时,他那满身阴戾的模样,剧情分明还尚早,可谢星阑就像经了什么惨痛波折似的,浑身戾气难平,但自从他接手了窦氏的案子,再到此番将卢氏绳之以法,整个人已是气性大变,更因此得了升迁。
白鸳又道:“谢大人此番可算因祸得福了吧没去南巡,反倒升了官。”
秦缨微微眯眸,“若他选了南巡,还真不一定会有此般际遇,只能说种善因得善果,虽是郡王府的事端在前,但若他不愿追查平民百姓的旧案,也难得陛下封赏。”
白鸳不断点头,“可不是,谢大人从前恶名在外,那些人将他骂成与他养父一般的朝廷鹰犬,但他此番未将旧案甩手交给旁人,足以说明流言蜚语不可尽信。”
秦缨牵唇,“谢大人很有潜力。”
白鸳疑惑不解,“您是说谢大人还会高升”
秦缨高深莫测地点头,白鸳却表示怀疑,再往上便是金吾卫大将军了,是可更不容易。
马车辚辚而行,岳灵修骑马跟在一侧,等到陆府之时,夕阳沉入地平线,天边一片晚霞似火,沈珞上前叫门,小厮一见来的是秦缨,立刻将她请了进去,没多时,陆柔嘉欣然迎了出来。
“早间正接到李姑娘送的帖子,本以为明日才见县主,却不想县主这会子来了,这位是——”
陆柔嘉看着岳灵修面露疑惑,秦缨道明岳灵修身份,又开门见山道:“今日来是想请你帮忙,我正帮岳仵作修撰一份仵作检验录集,其中毒理、病理常人难懂,便想请你帮忙。”
秦缨帮陆柔嘉两次,陆柔嘉却还未回报,她自求之不得,“县主想让我如何帮”
秦缨面色微肃,“我想让你帮忙将各种下毒致死致病的情形统总一番,尤其将常见的毒物以及中毒情形、死状,写的详细些,还有些许病死之疑我亦要问问你。”
陆柔嘉面容一正,“好,那我们去书房说。”
秦缨虽有经验与基础常识,却不通药理毒理,尤其这世道药材毒物繁杂,找陆柔嘉取经最是万全,等到了书房,陆柔嘉取来笔墨,很快便提笔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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