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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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p>

出自本能的杀意一转即逝。</p>

五条悟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p>

在他被戚风死而复生的喜悦铺天盖地地淹没之前, 在他一直以来无处发泄的痛苦找到闸口之前，足以扭曲时间的强大力量将五条悟钉在了原地。</p>

——「时空咆哮」。</p>

少年直直地望着千澄的眼睛，还来不及生出被攻击的怒意, 思绪就陷入一刹那的空白，他整个人都跌落到这片橙红色的海洋里。</p>

咸湿的海水进入口鼻拼命地挤压着肺部，双脚被海藻缠着无法脱离, 无法抑制的窒息感占据了全部感官。</p>

这极短的一瞬间, 对五条悟而言却极为漫长。</p>

他所见所感像是万花筒一般扭曲变化，又像是老旧电视的雪花屏，每一个闪现的雪花点都是播放中的光屏, 速度快到肉眼无法识别。</p>

但六眼的天赋技能却让他捕捉到了每一帧每一秒。</p>

巨大的信息量疯狂填充着五条悟的脑海, 他看到了无数个自己, 无数个杰，无数个戚风, 无数个硝子——一样的人做着相似又不同的事情, 以他为视角像是树枝分叉一样衍生出不同的世界线。</p>

这是真实吗？</p>

这是幻境吗？</p>

这是他脑内衍生出的不同可能性吗？</p>

五条悟无暇思考，不属于他的记忆呼啸着抵达眼前, 将他彻底湮没。</p>

——</p>

【不存在的记忆：戚风死于五条悟】</p>

像是身临其境的VR电影。</p>

五条悟看见了活着的戚风。</p>

墙面轰隆作响倒塌后, 肌肤上还滴淌着水珠的女孩子出现在灰尘与砖土遮挡的视野之中。</p>

橙发少女被特级过咒怨灵拢在怀里, 冷淡地抬起眼。</p>

他的舌尖压不住名字的呼唤。</p>

“戚风！”</p>

然而，他发出的声音被另一道更熟悉的声线覆盖。</p>

女孩子注视的方向也跟着落到了瞬移到她身前的少年身上。</p>

是「五条悟」。</p>

戚风听不见他。</p>

戚风看不见他。</p>

五条悟更像是一个旁观者, 看着展现在眼前的另一种可能性。</p>

这个「五条悟」和他不同，他追踪了无咒力者逃窜的公寓，见到了死而复生的戚风。</p>

同样欣喜。</p>

同样痛苦。</p>

同样疯狂。</p>

同样陷入虚幻。</p>

同样快要疯了。</p>

可是。</p>

——“悟君，我是你不需要思想的所有物吗？”</p>

——“你所想带回去的芒果戚风，只是你想象中的女仆或同学。”</p>

——“只要是叫这个名字的人，都可以吗？”</p>

和徘徊在疯狂边缘、不想听到绝情伤人的话就任性妄为地选择不听的「五条悟」不同。</p>

兴许是旁观的第三者视角, 也兴许是出于对自身独一无二而排斥其余所有「五条悟」的认知，五条悟要显得更加冷静，更加能听得进戚风的话。</p>

也因此，如遭雷劈，耳侧嗡声一片。</p>

但是，在五条悟想明白想清楚之前，他远比「五条悟」要更早地察觉到戚风和妹妹的异状，然而他和「五条悟」一样绝对想不到，死而复生的戚风会“死”在「五条悟」手中。</p>

世界骤然寂静无声。</p>

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呈现出单调的黑白色。</p>

「五条悟」被杀死戚风的恐慌攥紧。</p>

可只有五条悟才看见，剧痛到瞳孔涣散的女孩子看向的一直是他的方向，翕动颤动的唇间可以拼凑出“悟”的气音。</p>

最后的最后，她想说什么呢？</p>

会是“我没事”吗？还是“没关系”呢？又或是“再见”？</p>

五条悟胸口的位置也钝痛起来，针扎般的刺痛无法忽视。</p>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不是“大少爷”、不是“悟少爷”、也不是“悟君”，不加任何敬称地称呼他。</p>

尽管，是因为没有一点力气添加敬称了。</p>

她攥着胸口的手最后还是垂了下去。</p>

五条悟清醒地睁眼看着，「五条悟」疯一样地抱着她不断呼唤她的名字，用尽了浑身解数去救她，而他却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钉死在原地。</p>

低垂的碎发下，那双黑蓝色的眼眸显现出一丝脆弱的茫然。</p>

硝子曾忠告说：“不要让戚风死在你的手里。”</p>

戚风……死了吗？</p>

哈，还真是，死在他的手里。</p>

全世界最不相信戚风会死的人，在失而复得之后，因为傲慢杀死了戚风。</p>

他后悔了。</p>

「五条悟」抱着不会回应的尸体，口中喃喃：“戚风，很痛吗？”</p>

五条悟看着像是泡沫一样碎掉的幻影，喃喃：“……好痛啊。”</p>

但他叫不出她的名字了。</p>

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p>

耳畔嗡鸣一片。</p>

视野中的世界不断动摇、坍塌。</p>

这是。</p>

对她动了杀念的。</p>

——惩、罚吗？</p>

哈。</p>

星星从五条悟的眸间坠落，他的双眸一片深色。</p>

然而，神思却异常的清明。</p>

女孩子的话语一遍遍地在耳畔回放。</p>

——「悟君，我是你不需要思想的所有物吗？」</p>

所有物……？</p>

从遇到戚风的第一日起，所有人——包括五条家的咒术师和仆从，也包括其他咒术家的人——都默认芒果戚风是五条大少爷的人。</p>

最宠爱的女仆？</p>

也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下仆而已。</p>

更不用说芒果戚风是大少爷一时兴起带回来的，是最为低等的平民。</p>

她被五条悟留下一命。</p>

她和她的母亲被五条家安排工作。</p>

她因为五条悟得以缓刑，进入高专成为咒术师。</p>

她没有自由，无论是生命还是未来都由主家定夺。</p>

五条家的主母喜欢她，怜惜她，却不觉得她有站在五条悟身边的资格。小时候活泼开朗带着悟一起玩是好事，可长大了还这么不守规矩当然要敲打一番，让她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让她懂得女仆和少爷的界限。</p>

她或许可以成为少爷的枕边人，但绝不会长久。</p>

看在她咒术天赋不错的份上，或许会让她留下一个孩子，但也仅限于此了。</p>

五条家的咒术师和仆从也是如此所想，但他们依旧“关爱”着这个长相漂亮、实力出众又极有可能成为五条家未来家主情人的女孩子。</p>

其他咒术世家的糟糕家伙们的想法则要来的更加恶意，而这种恶意本身更容易被五条悟察觉，他绝不会让这种东西脏了小女仆的眼睛和耳朵，清理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p>

在这种大家族理所当然的物化思维下，五条悟没有真的将她视作自己的所有物，可天生的身份差距、所有人的默认和女孩子长大后有意无意放低的姿态，都叫他觉得，戚风是他的。</p>

是玩伴，是女仆，是同期。</p>

他会一直将她放在视野中，他会一直保护她。</p>

过去的七八年如此，未来也理应如此。</p>

——这是将她视作所有物吗？</p>

五条悟怔忡地想。</p>

是了。</p>

说不定就是这样。</p>

只有所有物才不会担心失去。</p>

所以五条悟一件戚风的东西都没留下，都被任何事物哪怕是戚风的爱都唾手可得的大少爷不在意地丢掉了。</p>

……</p>

只有所有物才可以随意安排去向。</p>

所以五条悟遵照自己想法，没有确认戚风的想法，也没有提前通知戚风，就自以为惊喜地告诉她：“以后你不再是五条家的女仆啦！戚风！”，还默认仆人将她的房间安排给了其他人。</p>

难怪硝子说：“怪不得戚风从来不说要回五条家。”</p>

这句话还有后半句，</p>

——“因为五条家不再是她的家。”</p>

面对五条悟睁眼想反驳什么的表情，家入硝子平静地、甚至称得上有些嘲讽地注视着他：“戚风的父亲在她未记事时就抛弃了她和她的母亲，而她母亲在她小六时就去世了。”</p>

“那时候的戚风，还在你们家当女仆吧？她成年前的监护人，也一直是你们五条家吧？”</p>

因为想到某种可能性，五条悟骤然抬头看她：“…………”</p>

“哈啊，你想到了吧？所以，你在戚风将五条家视作「家」的时候，剥夺了她在五条家立足的身份，去掉了她在五条家的唯一住处。你在做什么啊，五条悟？”</p>

五条悟依稀记得被他通知失去女仆身份时戚风的表情，她怔愣了一下，旋即眼眶中积蓄上了晶莹的、像是水晶一般璀璨的泪珠。</p>

少年有一瞬间的心慌意乱，未知的情绪在胸口鼓涨。</p>

但她马上用指腹擦去了，害羞地捂着脸背过身去，不让他看她。</p>

【戚风：“我、我好高兴……对不起，这么说不是不想服侍悟君的意思，只是…………谢谢悟君，我很高兴。”】</p>

于是只愿意看自己想看见的五条悟，就被小女仆粗陋的谎言骗过去了，认为她真的为此感到高兴。</p>

……</p>

只有所有物才不能容许超出掌控。</p>

所以五条悟才会格外无法接受戚风的叛逃、戚风的理念，所谓的“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我就听你说”也只是一个空话。</p>

因为他从始至终的目的，都是不顾戚风的意愿强硬地将她带回去，然后偏离航线的她扭正掰直，回归原来的方向。</p>

……</p>

可是，凭什么啊？</p>

-</p>

——「你所想带回去的芒果戚风，只是你想象中的女仆或同学。」</p>

——「只要是叫这个名字的人，都可以吗？」</p>

哈，想象。</p>

禁闭室里小蛋糕的涂鸦不止有牢骚、开心的事和小秘密。</p>

也有女孩子颤抖着写下的【疼】、【好疼】、【痛苦】、【好寂寞】，有的缺了笔画，有的抖到无法辨别，有的是指甲深深划出来的，也有的凝结着干涸的血迹。</p>

待在禁闭室的日子，一定痛苦到无法忍耐。</p>

可戚风在他面前，从来不会表现出这一点，她只会和他分享在禁闭室看过的漫画内容，或者说自己一觉醒来就可以出来，又或是向他请教在里面想了一天的数学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