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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韦嬷嬷来报时,樱桃正在洗脸,没听清她说甚么。樱桃洗了脸,回到座上,见乐和、裘氏走进门来,不觉大吃一惊,慌忙起身叫道:“乐和哥哥,裘姐姐,你二人怎么来了皇宫?”
孟太后笑道:“是老身叫他回来的。樱桃,你不是说,乐和吹笛吹得妙么?”叫樱桃坐下。乐和、裘氏过来,先向孟太后行礼道:“见过太后。”转向樱桃,行礼道:“见过沈将军。”樱桃慌忙起身回礼,惶恐道:“乐和哥哥,折煞我也!”乐和笑一笑,去对面坐下。闲话几句,乐和取了笛,吹了起来。裘氏作歌,唱了几曲。唱毕,乐和、裘氏告退。与樱桃吃了饭菜,孟太后回内屋歇息。樱桃却问了韦嬷嬷,叫一宫女领了,转去了乐和处。
樱桃道:“那日在太后处,听琴师、歌伎唱了一曲,不觉想念起哥哥与嫂嫂。在红菇峡时,哥哥吹笛,嫂嫂作歌,甚是好听。与太后说了,不知太后竟将哥哥召回了皇宫。只怪我多嘴,害了哥哥与嫂嫂不得隐居!”乐和笑道:“沈将军不必多心。也不全怪沈将军,裘氏是杭州人氏,也思杭州了。”裘氏过来,拉樱桃手说话。乐和问了薛永、沈迪,见樱桃说沈迪曾被费秀毒箭伤了,昏睡了三日,便道:“明日无事,我找太后告假,去军营走走,看看沈迪将军。”三个人说了些闲话,樱桃辞了乐和与裘氏,自回军营去了。
次日,乐和到军营,来看沈迪。听闻乐和来,樱桃、韩真彦皆来见了,花逢春也来趁热闹。花逢春进得沈迪屋门时,樱桃正与乐和说话,将乐和唤作哥哥。花逢春笑骂道:“沈将军,你岂可胡乱称呼,乱了辈分!”樱桃道:“花将军,我怎地胡乱称呼?”花逢春道:“我年纪比你大,称他作乐和叔叔,你年纪比我小,却称他作乐和哥哥,岂不是乱了辈分!”樱桃道:“我随三少东家,唤他作哥哥。”沈迪道:“我怎唤他?薛永是他兄弟,却是我妹夫。我只得按江湖惯例,唤他作哥哥。”花逢春道:“乐和叔叔与我爹爹同在梁山,梁山好汉皆兄弟也。我乃是晚辈,自然唤他作叔叔。”韩真彦道:“我爹爹曾与梁山好汉交手,故我也唤他为叔叔。”樱桃撇嘴道:“你叫你的,我叫我的,互不相干得了。”花逢春叱道:“如此一来,你岂不是占了我与韩将军便宜?”樱桃忽发脾气道:“我唤你们两个,一个唤作花将军,一个唤作韩将军,如何占你两个便宜!”自韩亮订婚,樱桃将花逢春改唤作“花将军”,将韩真彦改唤作“韩将军”,不再唤作“花哥哥”、“韩真彦哥哥”。花逢春语塞,一时无话。见樱桃与花逢春争吵,乐和慌忙拦阻道:“且莫要吵。你两个后生,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其实怎么叫皆可,称呼而已,无碍也。只是你们莫要伤了和气。”
花逢春闷闷不已。自韩亮订婚,樱桃改了口,唤他作“花将军”,且不再来缠他。花逢春去找樱桃,她也客客气气,生分许多。花逢春曾问樱桃,为何生分?樱桃气恼道:“你来娶我么?你既不娶我,别来撩拨我!”花逢春吓一跳。他只想一起玩,谈甚么婚娶?今日,花逢春只想打趣,岂料樱桃忽发脾气。与乐和叔叔说了几句话,花逢春起身告辞了,一个人怏怏走出军营,来到杭州街市上。
街市上人来人往,只见一个瘦弱男子,头戴一顶抓角头巾,穿一领旧衣袍,手里举一轴硕大画卷,插着个草标儿,沿街叫卖,吆喝道:“卖画了,卖画了,卖的是巨幅长卷,名字唤作《清明上河图》。因小可家遇变故,只得忍痛贱卖了。”原来,徽宗、高宗皆爱书画,引得众人纷纷跟风,杭州城内书画盛行一时。
见花逢春衣袍光鲜,瘦弱男子朝他走来,言道:“这公子,一看便是读书人,会写字,识得画。公子可要买画?”花逢春却不识画,便去不理睬。瘦弱男子将画轴展开,呈在花逢春面前,说道:“公子且看这画,乃是名家张择端所作,名字唤作《清明上河图》,绘制东京盛景,其中各色人等、各种生活,甚是鲜活生动。此画被收入宫中,徽宗皇帝赞赏不已,加盖了双龙小印。”
手指双龙小印,呈与花逢春眼前看。其实,徽宗皇帝不喜《清明上河图》,只是加盖了双龙小印,留在了宫中。花逢春怎知书画,了无兴趣,转身又欲走开。瘦弱男子收了画卷,拿话来激他,高声道:“这般斯文公子,看似读书人,却一肚草粪,不知笔与墨,不识得宫中收藏珍品,惜哉!”
也是合当有事。花逢春年纪小,脸皮薄,经不住激。被激了,便来气,一伸手揪住来瘦弱男子,喝道:“你是何人,在此叫唤甚么?”瘦弱男子不慌不忙,说道:“我便住在此街巷,乃是杭州本地人氏,大名唤作李鬼儿。因家遇变故,只得忍痛将画贱卖。你买就买,不买就走,揪我作甚么?”
李鬼儿欲脱身,却挣不脱。花逢春揪住不放,问道:“我且问你,既是宫中珍藏,如何到你手中?”李鬼儿见问,来了精神,凑了上来,去花逢春耳边悄声道:“此画乃宫中流出,辗转流到了我手中。”花逢春冷笑道:“宫中戒备森严,如何流得出!莫非你是盗贼,潜入宫中,将画盗出。”李鬼儿慌了,连声叫屈道:“光天化日,朗朗晴天,你却空口白牙,污我是贼,是何道理!”花逢春正色道:“你且与我入宫。是不是贼,入宫一辨便知!”扯了李鬼儿望皇宫走。
此时,几个闲汉围将上来,扯脱了花逢春的手,李鬼儿方得脱身。这个道:“这小将军,且听我说。那李鬼儿,整日捣鼓假画,却假托宫中流出,行的是骗钱勾当。此条街巷,谁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见你是外来人,欺你人生,诓你入套,骗你银钱。小将军识破便了,何必与他计较。我等叫李鬼儿摆一席,与小将军赔罪了,如何?”那个道:“李鬼儿如何敢作贼?你瞅他那身板,借他几个胆,他也不敢!他只是惯会作假,且花言巧语,骗几个银钱罢了。俗话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将军饶了他罢。”花逢春道:“这般说,此人非盗即骗,饶不得。且与我见官去!”拨开几个闲汉,赶去捉那李鬼儿。
李鬼儿见不是头,转身跑远了。花逢春喝道:“你望哪里跑?且吃我一箭!”花逢春随身跨了宝刀,携了弓箭。取了弓,搭上箭,远远一箭射去,正中李鬼儿后心。一个闲汉慌忙赶上去,见李鬼儿死了,一片声叫起苦来。几个闲汉揪住了花逢春,叫苦道:“你当街杀了人,须得与我们去府衙,辨了曲折是非,与我们无干,我们方得脱身!”花逢春见李鬼儿死了,一下慌了神,只得硬着头皮应道:“好汉做事好汉当!我随你们去府衙说清楚,不连累你们便是。”几个闲汉道:“我们只求脱了干系。”抬了李鬼儿尸身,拿了画卷,扯了花逢春,一同望府衙来。
当日府尹坐堂。自杭州定为行在之地,便设了府尹,由文官担任。花逢春与几个闲汉皆跪在阶下,一旁是李鬼儿尸身,俯身趴在地上,后心插一箭枝。惊堂木拍下,四周肃静下来,府尹喝道:“堂下跪着的,究竟谁是原告!”领头的闲汉道:“回府尹大人的话,我们是原告。”府尹道:“所告何事?”闲汉道:“我们是杭州闲汉。闲来无事,帮衬李鬼儿卖假画,指望分得几个银钱。今日,李鬼儿见这小将军是外来人,寻思他不知底细,诓上了小将军,却被小将军识破。小将军揪住了李鬼儿,要来见官。我们见了,慌忙拦住,说了原委,求小将军放过李鬼儿,小将军却死活不依。那李鬼儿见不是头,慌忙跑了。小将军取出弓箭,将李鬼儿射死。我们慌了,扯住了小将军同来府衙,求府尹大人辨明曲折是非,我们只求脱了干系。”府尹道:“堂下一边躺着的,便是李鬼儿么?”闲汉道:“正是李鬼儿。”仵作来验了,报说人已死了。府尹瞥见堂下另一边跪着的,乃是穿武胜军将袍的小将军,不禁暗暗一惊,问道:“堂下跪着的小将军,姓甚名谁,且报上名来。”
花逢春道:“我乃花逢春,韩将军麾下参将。”府尹打个激灵,问道:“听闻花将军是梁山泊花荣之子,当真否?”花逢春道:“花荣乃是我爹爹也。爹爹托梦,授我银枪、弓箭之法,因此练得银枪、神箭,混得诨名小箭神。后随韩将军剿苗刘逆贼,射杀贼将鲍家宝,与沈樱桃将军一同打杀贼将费秀。圣上大喜,授我武奕郎,着我仍在武胜军中任职。”府尹道:“闲话休提。你且说,今日究竟因何生事?”花逢春道:“今日,我来到街巷,遇见李鬼儿卖画。李鬼儿言,他的画乃是宫中流出。皇宫森严,画如何流出!想必是他潜入宫中,将画盗出。我捉住了他,欲送他入宫,却被这几个闲汉拦住,言李鬼儿只是卖假画,求我放了李鬼儿。我寻思,这李鬼儿非盗即骗,要捉他来见官。一抬头见李鬼儿跑了,就远远射了他一箭,不想将他射死了。”
话说府尹为何吃惊打激灵?这府尹乃青州人氏,唤作上官皓,自幼读书,考取功名,来杭州做官。赵构见其文笔犀利,且写一手好书法,甚是喜欢,遂将其升至府尹。上官皓有个姐姐,唤作上官云,早年嫁与青州兵马统制秦明为妻。当年,宋江、花荣使计捉了秦明,又使人穿戴秦明头盔、铠甲,持了秦明狼牙棒,骑了秦明马匹,装做秦明,领了红头子,去攻打青州城子,杀了许多百姓,烧了许多百姓人家房屋。慕容知府气急,杀了秦明妻小,传檄缉拿秦明。不得已,秦明随宋江上了梁山,花荣却将其妹送与秦明为后妻。今日,老天开了眼,将花荣之子花逢春送到上官皓手上。上官皓肚中暗道:“看我使出手段,将那花逢春杀了,报了姐姐被杀之仇。”
上官皓一边寻思,一边叫将画卷呈上来。上官皓打开画卷,看了一眼,说道:“这分明是卷假画!《清明上河图》真品乃绢本,此画却是纸本,此其一;双龙小印刻的这般粗糙,不似官家印章,此其二;观此画,徒有其形,无其神也,此其三。此画仿得这般低劣,一眼望去,即知赝品。几个闲汉,我且问你,此画为何人所作?”闲汉慌忙道:“作此画者,乃李鬼儿也。李鬼儿自幼习画,见的画多,常常仿了名画糊弄人。”上官皓道:“仿制徽宗皇帝双龙小印,犯了天条,本当治罪,然李鬼儿已死,治罪就免了罢。兀那闲汉,你们知是假画,可与花将军言明?”闲汉道:“言明了。我们几个皆言,李鬼儿只是骗几个银钱,求花将军高抬贵手,饶了李鬼儿。花将军却道,李鬼儿非盗即骗,饶不得。”
上官皓转向花逢春,喝道:“花逢春,我且问你,李鬼儿仿制官家印章该当治罪,然罪不至死。你如何擅自将他射杀?”花逢春道:“末将本欲捉他归案,然他却逃跑。情急之下,不及细想,射了他一箭。却不料他不经射,一箭便死了。”上官皓厉声喝道:“兀那狂徒,犹在狡辩。你号称小箭神,岂不知箭能将人射死?杭州城内,行在重地,你却当作战场,任由你射!且捉他归案,非你职责。你若报至府衙,本官自会遣都头捉他归案。你如何越权自处,擅自将他射死。莫非你居功自傲,目无国家法度,自以为世间人皆任由你杀了么!”花逢春吓出一身冷汗,慌忙道:“末将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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