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白玉非菩提(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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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长莺飞,祭典盛大,那道纯白色的身影登台祝祷,以盼全年风调雨顺。
焚香一线,奉酒于上,又许牛羊果蔬,台上之人虔诚如一,随行王族一一上香,春光如许,诵抚摸着一旁的灵鹿,本是心情放松,却在看到在王之后上礼焚香之人时胸膛中微微一滞。
祭春之事,他虽因灵鹿认主也能来,可仪程奉天之事他是不能插手的,只能站在远处观看。
上香之人一身华服,衣着面容都被精心打理过,下可有侍从侍奉,上可聆听国师教诲,举止威仪,与那时山林中所处之人似乎再不是同一个人,他与他,似乎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雪,莫要啃食此处草种,我带你去进些瓜果。”诵转身牵了灵鹿,寻了一处僻静之处喂着面前的灵鹿。
灵鹿虽高大,却性情温顺,即使是从他手上衔走一些小果子,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伤了他。
诵忍不住去摸它的头,看着那双水亮的眼睛轻笑:“真羡慕你,无忧无虑的。”
“诵。”
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语调从他的背后传来,诵的身体一僵,手指微微收紧了数次才回过了头去,虽然心下已知二人难以再回到从前,但是见到他时心下仍然是酸楚和难忘的。
“大王子。”诵朝来人行礼。
“你从前从来不这么叫我。”巫厥朝他走了过去,那原本与他极亲近的人却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从前是诵不知礼,今后必不敢再冒犯。”诵抓紧了灵鹿身上的缰绳,看着靠近的人别过了视线。
此话就是界限,与过去诀别总是难以割舍,可过去就是过去,一味执着于自身无益。
“你要与我划清界限吗”巫厥停在了他的面前,拳头微微收紧,“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诵垂着眸,手指仍在收紧:“那是怎样”
他知道自己终究是对这个人心存希冀的,劝己时有无数的道理,可心有时候就是会因为对方样两语而不听从道理。
“王权争斗,其中的水很深,你知道得越多,就越是难以从这乱局中脱身,不是我不愿告诉你……”巫厥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圈微红的人道,“而是不能牵于明面,你能明白吗”
诵微微别开眸,却又忍不住去看他认真的神色,从前的种种与他的羞辱交织,又汇聚成了面前蹙着眉的人:“我不明白……”
他不明白为何不能说,他既陪他回来此处,自然是愿意共同承担的,危险也好,送命也罢,有何不能言说。
“厥,你可有把我放在与你等同的位置上”诵直直看着他问道。
巫厥伸手想要触碰他,却在被他轻轻躲过时收紧了手指道:“我只是想要保护你。”
“多谢大王子。”诵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也似乎明白了他在这个人的心中并不是那个与同之人,他只是处于一种被他保护的位置上,也只能被他保护,“不必了。”
诵试图牵着灵鹿离开,却被巫厥拉住了手臂:“我今日来是告诉你,离国师远一些。”
诵本要挣扎,却是蹙眉看向了他:“他从未害过我。”
“害人并非只看表面,能在如此年纪登上国师之位,你以为他当真是一片圣洁吗”巫厥眸中有些愤怒。
“至少他不会勉强我做不喜欢之事。”诵看向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至少他从未轻视我,而我在你眼中不过是不洁。”
巫厥沉着气看着他,在诵挣开手臂时道:“你对他的信任倒比对我的多。”
诵的脚步停下,唇角轻抿:“或许吧。”
他亦不明白为何从前言无不尽之人,如今却是见了面再说不出任何温情的话,好像是在割舍,又好像是在极尽全力的想要看到对方的情绪变化,似乎能够证明自己是重要的。
但结果并不在希冀之中,亦不在意料之外。
诵牵着绳索打算离开,却听背后之人一语:“今日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国师。”
他的语调充斥着冰冷镇定,诵轻轻回眸,看着对方全然不复之前愤怒的神色,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很陌生,陌生到甚至觉得对方正在审视着他。
“我会守口如瓶,你知道的。”诵转身离开。
就像那时他被追兵追捕,面临逼问,他也没有暴露他的位置一样。
那时他们皆是陌生人,他的不信任可以理解,而现在……他其实还是和那个时候一样的,一直未曾变过,只是自己太理所当然,他将他想象的太美好。
他们真的没办法再回到从前了。
……
祭春的仪式很圆满,回归的仪仗也是一如既往的浩浩荡荡,潋月居于马车之上,视线落在了诵的身上,眸中略有思忖,却未开口询问。
仪仗虽慢,却总有到达的时候,宫门之外各自分开。
坤拿着长竹竿好容易套住了自己的剑鞘时耳朵动了动,手一抖,剑又掉了下去。
他却顾不得剑,而是扒在了楼梯旁的窗边探向外面,看着宫外浩浩荡荡的队伍呲了呲牙,跳下窗口继续够自己的剑,万一被主人发现了,他跟那条蟒都得被剁了,尤其是他!
可这种时候越是着急就越是手忙脚乱,以至于系在竹竿一头的绳索直接松了,甚至不等他拖回去直接掉了下去。
坤:“……”
车撵停在了圣地之中,潋月踩上车凳下车,诵随后下来,静立一旁。
潋月看着他道:“今日劳碌,你先带灵鹿回去休息吧。”
“是,多谢国师。”诵抬眸看了他一眼,行了一礼,转身牵上灵鹿离开。
潋月吩咐,侍从同样收拾物品和车撵散去,只有乾跟随在他的身后。
“诵的状态不太对。”乾开口道,“是否需要属下去打听一下出了何事”
“不必,无外乎是与大王子见了一面。”潋月进了塔中,本打算吩咐沐浴,却是脚步一转上了楼梯,“而且是不欢而散,省了我许多麻烦。”
车撵的声音已经消失,登上塔的声音却越来越近,坤几乎能急出汗来,好容易将绳索系好,重新套出剑柄时,却听到了剑在地面上的划拉声。
真是天要亡他!
坤硬着头皮往外拖,目光时不时的往楼下探着,在看到白色的衣襟时后背都开始冒汗。
【宿主,乐乐回来了耶。】说道。
但它的话语出,原本在床上盘腿静坐的人却睁开了眼睛,身体化形,瞬间五指消失,一条极细小的龙被埋在了被子里面,在里面顾涌了几下,四周的结界缓缓消失。
潋月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这是在做什么”
“啊”坤左手提着竹竿,右手拿着剑道,“没,没做什么。”
潋月仰头看着他手中的工具,又看向了被锦被覆盖有些凌乱的床榻,而其中黑蛇的尾巴尖恰恰收了回去。
坤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瞄了一眼,看着竹竿上的绳套时脑海中电光火闪:“我,我没想套那条蛇,真的!”
他真的没想!
但这左手持竹竿,右手提剑的姿势。再加上那蛇……
坤看向榻上时眼睛都瞪大了,那条蛇原本就好好瘫在榻上,现在连被子都掀开钻进去了!
这简直就是明摆着的罪证,果然蛇类都是阴险狡诈的。
潋月神色微妙,目光从他的剑鞘上扫过,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乾开口道:“主人,他既没有那个胆,也没有那个心,更没有那个脑子。”
听到前面的评价时坤还是连连点头的,直到听到最后的评价时瞪了乾一眼,又对上主人的目光时默默收了回去:“主人,我真的没那么想。”
“乾说的也有道理。”潋月登上高台道,“说吧,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五一十的说,我不罚你。”
“是。”坤抱拳行礼,“我回到这里以后发现那条蟒,不是,发现玄趴在主人的榻上,觉得不太好,这蟒有什么好玩的,就想碰一下他的尾巴尖……”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潋月回眸看了他一眼,停在了榻边看着上面的被子,掀开时看着从其中探头的蛇笑道:“这才春日,不必急于给我暖床。”
床上的蛇通体漆黑,如手臂般粗壮,常人见了必定吓得胆寒,潋月却摸了摸它的头道:“玩的开心吗”
“……它本来是没有被子的,这肯定是看主人回来了,故意的。”坤看着此情此景嘀咕道。
“你连玄都玩不过,可不是需要好好自省”潋月看向了坤道。
坤:“……”
宗阙被揉捏着,顺着坐在榻边人的手臂爬上了他的肩膀,坤看着吐着蛇信的黑蟒道:“主人,你看它还朝我吐舌头!”
潋月深吸了一口气,转而问道:“今日塔中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什么异动。”坤正色回答,细细回想道,“有一事。”
“说。”潋月说道。
“我的灵珠突然之间化成了粉末。”坤说道。
潋月试图起身,却发现身体一侧有些重,他看着压在肩头的蛇道:“重死了,先下去。”
宗阙从他的肩膀上爬下,潋月起身走到了坤所指之地。
【宿主,为什么不让乐乐发现!】在打滚,那么萌的宿主要是出现,肯定不是现在这样的待遇。
【会被玩死。】宗阙说道。
虽然曾经也以幼年的体态出现在他的面前,但是那时的他呈现出的是良善的一面,顶多是摸摸脸,摸摸头,如果是现在这样恶劣的性情就不一定了。
觉得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但是乐乐还是有可能发现的。】
比如那个碎成沫儿的灵珠就是蛛丝马迹。
宗阙没说话,此事能瞒一时是一时,虽不可能永远瞒下去,但至少现在不会暴露。
潋月蹲身捻起了地上的粉末放在指尖细看,灵珠会碎,是因为灵气被吸尽,而且是一瞬间全部吸空的。
“主人,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坤看着他有些正色的神色问道。
潋月起身,走向了竹篮旁的灵兽蛋旁,蛋倒是未曾受影响,其中的灵气生机都未耗损。
那个东西只是在掠夺死物中的灵气。
潋月一一检查,看了榻上的黑蛇一眼,若不肯夺生气,那物或属善类,但放任不管也不行。
“集结宫中所有的巫,探查宫中状况,有丝毫异样都要来报。”潋月转身吩咐道。
“是。”乾与坤纷纷领命。
两人转身离开,竹竿的声音却打在了屋檐之上,潋月看了过去,坤将竹竿调整着位置,下去的时候却蹭到了楼梯,一节一节吧嗒吧嗒的作响。
“你看我干什么我也不想。”坤的声音传了上来。
“你可以它折成四截。”乾的声音传了上来。
“嘶,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坤的话音落,竹竿断裂之声传来,他二人的声音消失。
潋月检查着房间各处,从所有封存的宝物检查到了窗棱边,手指从上面轻轻划过。
这上面没有力量的残留,但外界的尘土却有些被带到了内里。
灵气多少会牵动风声,若是那物在外,灰尘的痕迹必是向外,然而却恰恰相反。
潋月拿过帕子擦了手,合上窗户坐在了榻边,揉捏了一下那手感冰凉的蛇道:“过段时间我要去槁地一趟,到时你可愿跟我去”
宗阙抬头看他,蜿蜒上了他的手臂。
潋月托住他拉到了面前,细细打量着黑蛇漆黑发亮的鳞甲,在看的宗阙觉得他是不是发现什么的时候道:“难怪坤想碰你一下,确实是长的神武,让人看着就想捕了去。”
宗阙:“……”
“到时出门要好好跟在我身侧,若是被人捕去做了蛇羹,我可当真救不了你了。”潋月笑道。
宗阙看着他吐了吐蛇信。
“不若在旁人吃你之前,我先把你吃掉好了”潋月嘶了一声沉吟道。
宗阙从他的手中滑下,他如今的体重和力道都不是潋月能轻易控制得住的,索性松手,看着游到榻上的黑蛇眸色微沉。
……
槁地大旱,各地自要支援一二,可若无法从源头解决问题,饿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祭春之事后圣地之中就在筹备车架,一应侍从护卫都是齐全的,只是临行之前,潋月还是需要向王辞行。
“槁地大旱,死伤无数,的确让人伤怀,只是此行路途颇长,如那日拦车架之人恐怕颇多。”王说道,“我的本意是待枭回来,让他护送较为安心。”
“大将军出征在外,不便劳烦。”潋月开口道。
“就是因为不便,故而只能让厥保护国师此行安全。”王说道,“国师以为如何”
潋月抬眸看他,目光又落在了王子厥的身上道:“王之决定甚好。”
“那便好。”王拍了拍王子厥的肩膀笑道,“他虽不比大将军老练,也定会护着国师安然回归。”
“多谢。”潋月转身说道,“劳烦。”
“不敢。”巫厥对他行礼道。
潋月转身离开,巫厥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
“灵鹿之事国师多少对你有些心结。”王对他说道,“此时正是修补之时。”
“国师高义,必不会将此事挂在心上。”巫厥说道。
“话虽如此,他若真不在意,又怎会将你带回来的巫和灵鹿都要去”王语重心长道,“虽是沟通天地,也是人,该让他舒心时便要让他舒心。”
“是。”巫厥行礼道。
“只一点,一定要将他安然无恙的带回巫地。”王叮嘱道,“不要让其他人动了什么歪心思,你可明白”
巫厥看着他道:“是。”
国师镇守一方,占卜之事不仅关乎一人吉凶,更关乎一国,似乎只有他在,巫地才能一直风调雨顺。
巫厥不否认巫的力量,但过于神化,只会让巫一直压在王族之上,凭占卜断定国事倒也在情理之中,但不能凌驾其上。
但他的父王对巫太过于推崇了,若不压制,早晚有一天会有可能颠覆统治。
“厥知道国师于国之重,必会保护周全。”巫厥说道。
“好,去吧。”王收回了手道。
巫厥再度行礼转身离开。
车马早已配齐,只是临行之前又加了一队属于巫厥的护卫。
国师出行,诵不愿留在圣地,自请跟随,灵鹿自然一并带上。
他若一人离开,自不能如此行事,可跟随潋月车架却无此顾虑。
灵鹿原本就是打算赠予国师的灵宠,如今虽属于诵,但居住在圣地,名义上就属于国师,自可由他随意带出,毕竟谁都知道国师属于巫地。
潋月上车,乾又将一大箱子送入,而比起侍从,诵这个巫更适合侍奉,自也在安顿好灵鹿后坐在了他的车撵中,只是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了潋月身旁的箱子上。
那箱子颇大,乾搬进来的时候明显非常重,外人看了只觉得可能是金银,但诵却从其中探查到了熟悉的灵气。
“玄在其中,他如今长的愈发大了,带在外面怕吓到别人。”潋月轻轻敲击箱子道,“你若有所顾虑,我可让人给你换一辆马车。”
“不必,我只是想它待在箱中是否憋闷。”诵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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