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暗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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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女”字说得特别重。</p>

董氏旁边一名妇人用便面掩唇，看看我，又看看郭夫人，“我听说公子治是丞相亲自取名？”</p>

郭夫人看她一眼，微笑颔首：“正是。”</p>

我知道她们指什么，也不恼怒，轻叹道：“舅氏本有意为小女起名，只是后来身体不便，故而由夫君代劳。”</p>

那妇人还想说什么，侧边一人用手臂碰碰她，使了个眼色。</p>

我瞥去，梁蕙坐在郭夫人身旁，正将一只樱桃放入口中，似乎全没听到这些话。</p>

“我听闻丞相向来疼爱儿孙，果不其然。”王据的夫人杜氏许是见场面微妙，出言缓和。</p>

众人皆颔首，未几，又各自说起话来。</p>

没过多久，旁边有传来些啧啧叹气之声，我看去，郭夫人和董氏几位似乎在说得起劲，“邰州”、“稔阳”等一些字眼飘入耳中，还有人说“乡邑都空了”。</p>

心中明白过来，她们大概是在说魏郯在邰州、稔阳、汝南一带做的事。</p>

“唉。”司徒张贤的夫人卢氏重重叹一声，“如此折腾，流民闹起来，又要生事。”</p>

董氏笑道：“也室中妇人关系莫大。都说娶妇娶贤，丈夫在外行事不妥，妇人便不该只想着些儿女之事，该劝上一劝。”</p>

这话说得大声，我们这边听得一清二楚。妇人们脸上皆有讶色，谈论的声音低下去。</p>

杜氏听出了端倪，看向我。</p>

这般言语，明里是说给我听的。我再充耳不闻，这个大司马夫人就算白当了。</p>

我微笑，看向董氏，“夫人所言，甚是有趣。丈夫在外行事，与妇人何干？”</p>

董氏道：“岂与妇人无干？为妇者，见夫婿行为有失，当提点提点才不失闺中父母教诲。”</p>

“妾惭愧。”我心底冷笑，缓缓道，“闺中典籍，唯女诫仍记，书言女子卑弱第一，敬顺为道；又言男外女内，天经地义。”</p>

董氏似乎不料到我会出言反驳，一愣，正要说话，我却不给她接话头。</p>

“此乃其一。”我正容看着她，“其二，妾以为，我等夫君皆朝臣，外事皆关乎军国。妇人在闺闱之中不知其详，对错大多出自人言，岂可妄议？所谓提点，还是慎言为上。妾在闺中敬听父母教诲，在夫家谨受姑氏训诫，却从未听闻为妇当干涉夫君行事。”</p>

董氏的脸色半红半白，瞥瞥郭夫人，想开口，似乎又不好说。</p>

“丈夫有丈夫的事，我等妇人能论出个什么丁卯来？”周氏笑盈盈地过来说，又看向郭夫人，“夫人不是说要去莲池观鹤？方才内侍说那边的亭台都铺了茵席，请夫人过去呢。”</p>

郭夫人的神色缓下一下，颔首道：“如此，老妇正想要过去。”</p>

周氏将她搀起来，朝我使个眼色。虽人人心里知道那些缘由，可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到。我亦若无其事地微笑，对杜氏等人道：“莲池有凉风菡萏，今年又养了鹤，正好观赏。”</p>

众妇皆答应。婢女环伺，妇人们有说有笑，朝莲池而去。郭夫人与梁蕙等人走在前，我则与杜氏、玉莹等人落后几步，边走边赏景闲聊，没多久，便已经隔开许多。</p>

这般时节，宫苑的草木花鸟亦是美丽。没走多远，却见前方宫婢簇拥，是魏婕妤。照面而来，我与妇人们纷纷行礼。</p>

“姊姊回宫歇息了，我出来苑中散步，不巧遇到夫人。”礼罢之后，魏婕妤微笑地对我说，“妾欲邀夫人往同游，不知可否？”</p>

我有些讶异，看看她，又看看众妇。魏婕妤是妃嫔，又是魏氏亲眷，她来邀，我没什么好不答应的。众妇人亦是识趣，玉莹微笑着说她们先去莲池，便纷纷行礼离开了。</p>

魏婕妤对我一笑，带着我往另一边走去。</p>

魏傕的侄子侄女，我对魏慈等人比较熟；而宫中两位嫔妃都生长在河西，我却是少见。</p>

不过，魏氏到底也是士族，女子教养不差。这位婕妤，我见过几面，谈吐文雅，容貌亦是秀美。以往一次，她似乎对魏府的人很有几分敬畏，说话颇是拘束。这一回亦是如此，我问了她一些宫中的生活，又问了问河西的族人，便没了多少可说。</p>

“这宫室是新修的？”附近有几处殿阁，我望到颜色崭新的屋顶，问道。</p>

“正是。”婕妤答道，“妾与姊姊去年新来之时，这殿宇方才修好。”</p>

我颔首。雍都的宫室本是一处行宫改建，本来就比不上从前长安宫城的高梁大栋，屋宇之数更是不足。不得不说，魏傕还是肯花钱将宫室修得更像天子居所的。</p>

再往前走不过百丈，一处殿阁与假山之间，两名内侍立在那里。</p>

见我们来，他们行礼，却道：“仆婢不得入内。”</p>

我心中诧异，魏婕妤却一笑，道：“有贵人要见夫人，已等候多时。”</p>

前方一处水榭，十分眼熟。果然，前行没多久，溪水、阑干、小桥，还有溪石上静静垂钓的那个身影出现在面前。</p>

魏婕妤的神色似有些紧张，望着我，不自然地笑笑。</p>

天子似乎听到响动，转回头来，瞬间，目光与我碰上。</p>

我不知他为何要见我，可既然来到，也没什么可躲。我走上前去，向他行礼：“拜见……”</p>

天子却将一根手指压在唇上，转回头去，眼睛盯着水面。</p>

我噤声，看着天子的鱼竿，静默片刻，他突然将鱼竿拉起。水花飞溅，一条鱼被鱼线带到空中，活蹦乱跳。天子站起身，将那鱼拿在手里看了看，转向我。</p>

“猜它几斤？”他微笑道。</p>

我看着那鱼，亦莞尔。</p>

“两斤。”我想了想，答道。</p>

天子掂了掂，摇头：“是一斤十二两。”说罢，他将鱼钩小心地从鱼嘴中取走，却将鱼放回水中。</p>

我讶然：“陛下嫌小？”</p>

天子看我一眼，笑笑，却看向我身旁的魏婕妤。</p>

“朕听说，你与贵人，今日亦随皇后赐帛。”他问</p>

“禀陛下，正是。”婕妤低头，似乎有些羞涩。</p>

天子颔首，道：“你辛苦了，且回去歇息吧，朕与夫人闲聊两句。”</p>

魏婕妤望着他，又望向我，低眉行礼：“诺。”说罢，款款退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