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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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魏郯的脸色不太对劲，望着他，心底隐隐不安。</p>

这时，阿元引着家人提水进来：“大公子，夫人……”</p>

“出去！”魏郯突然转头喝道。</p>

众人吃了一惊，阿元惶然地看看我，忙不迭地同家人出了门。</p>

室内再度剩下我和魏郯。</p>

我立在椸前，四周如同凝固了般，只剩下心“咚咚”在撞，恼怒又狐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p>

我以为魏郯会继续发火，可他没有。烛光下，只见那脸色变幻。过了会，他侧过头，深吸口气。</p>

“进来。”他对门外道，声音已经恢复平静。</p>

门被小心地推开，阿元领着家人进来，利索地把水放在榻前。</p>

“不必伺候了。”当家人把水盛好，魏郯道。</p>

阿元唯唯，担忧地朝我看一眼，同家人退了出去。</p>

“浴足。”魏郯看看我，径自坐到榻上。</p>

我虽忐忑，却不敢怠慢。少顷，迈步走过去。</p>

盆只有一个，还要与魏郯坐在一起。我觉得别扭，唯恐自己什么举动又会触到他的逆鳞，不由地坐开一点。</p>

魏郯没让我帮他脱袜，弯着腰三两下解开系带，把袜扔到一旁。</p>

这倒让我省了试探的心思，我也脱了自己的袜子，把脚浸到盆里。</p>

两人都没说话，只有温水拨动的声音。</p>

“许姬怀孕之事，我也不知。”魏郯忽然开口道，“她原是我母亲的人，与我自幼相熟。在洛阳时，许姬曾向我哭诉独居孤苦。父亲在洛阳重修军营，仲明在冀州时，我让他顺道去洛阳看看修筑之事。”</p>

我没接话。</p>

魏郯继续道：“你我还在淮南之时，仲明曾往洛阳督军。如今许姬身孕已有三个月，想来是那时的事。”</p>

我听着这些话，心中讶然，先前的疑点慢慢成线。</p>

许姬在洛阳的状况我是知道的。虽衣食丰足，却犹如笼中之鸟。那宅子里的家人虽然会服侍她，可她无论想做什么都要先让管事安排，连可以单独使唤的人都没有，更别提给魏昭传书诉苦。</p>

如果我是她，怀了身孕，应当是大喜之事。可是她没有说出来，为什么？我往回推了推日子，很快就想到，那大概是因为我到了洛阳。</p>

魏郯与魏昭虽是兄弟，两人之间的微妙却连外人都议论纷纷，何况许姬。怀孕是许姬回到魏昭身旁的唯一希望，她谁也不相信，小心翼翼，比我更甚。</p>

向魏郯哭诉乃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许姬没有向魏郯坦言，却借旧日情谊引得魏郯怜悯，帮她见到了魏昭。</p>

许姬很聪明，种种心计，若换做是我，恐怕做不出来。</p>

而魏郯，一番好心被人当做了垫脚石，一肚子火正无处发泄，于是我就成了那替死的么？</p>

我真冤枉。</p>

我还是没说话，只看着盆里。烛光不太明亮，里面的四只脚默默浸着水，两只小巧玲珑，两只骨节粗大。我用脚尖撩着水，一只脚给另一只脚搓指缝。忽然间，旁边那只大脚横过来，把我的两只脚都压住。</p>

“还有话要问么？”魏郯道。</p>

我的心早已经定下来，微笑：“妾无话。”</p>

魏郯注视着我，眼底深黝。</p>

“我于你，只是夫君，是么？”好一会，他问。</p>

我听到这话，觉得真想看看这人的脑袋里装着什么。当我的夫君让我尽心还不满足，难道想当我的父亲让我尽孝么？</p>

我笑意不改：“夫君待妾情深义重，妾自知不能报万一。夫君于妾，岂止二字。”</p>

“如此。”魏郯轻声道，颔首，转开头去。</p>

夜里，魏郯没有像往常那样拥着我。</p>

我背对着他，将要入睡的时候，听到他翻身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安稳。我想开口问一下，又觉得若如此，是不是在告诉他我心虚睡不着？</p>

算了，睡吧。我对自己说，继续闭眼。</p>

雪果真降了下来，一场又一场。</p>

从前，为了鼓舞朝臣士气，警醒寒苦不忘战备，先帝们会在每年隆冬之前冬狩一场。不过自何逵生乱以来，天子自身难保，岁时节庆早就荒废了。如今魏傕才得胜归来，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于是，魏傕奏请天子重开冬狩。</p>

天子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一日天晴雪霁，天子和大臣贵族的车驾浩浩荡荡来到雍都郊外的芒山下，扎营设栏。</p>

冬狩允许带眷属，郭夫人年纪大了，不喜欢这样的嘈杂去处，只留在府里。我与周氏、毛氏登了车，由军士护卫着同往冬狩。</p>

“冬狩呢。”路上，毛氏兴奋不已，道，“我祖父曾任军司马，他同我说过，天子的冬狩比过年还热闹。”</p>

周氏笑道：“我夫君还说要猎一头鹿给我看。”她看向我，“堂嫂可见过大堂兄狩猎？我听说大堂兄箭法可是了得。”</p>

我摇摇头，微笑：“我不曾见过。”</p>

别说没见过魏郯狩猎，这几天，我连他的面都很少见。一边是冬狩，一边是督促军士趁农闲练兵，这几日，他比平常更加繁忙。有时我已经睡下了还不见他的踪影，等我醒来，旁边的被褥明显有人躺过，却空空如也。</p>

我很难不往那夜的波折上去想，可是我又能做什么？我已经尽力，魏郯还觉得不满意，我也无话可说了。</p>

山野中白茫茫一片，落尽了叶子的树木上覆着雪和冰凌，远远望去，枝桠在冬日的光辉格外萧索。</p>

围场四周，帐篷排列得齐整，车马繁忙，军士穿梭。在暖房中蛰伏已久的贵人们浑身裘皮，搓着手抱怨天气，又相互见礼。相比之下，出身行旅的人则精神得多，佩剑负弓，纵马驰骋。</p>

围猎要持续两日，我和周氏、毛氏都要在野中过夜。不过，帐篷里很是暖和，附近还有从前雍王建的亭台，许多人相约着间隙之时去烹茶赏雪。</p>

来到的时候，我曾经远远看到了魏郯。他与魏慈、魏朗骑在马上，不知说着什么。可人车如流，未几，他又不见了。</p>

我也看到了天子和徐后。我是魏府的内眷，要去见礼。天子似乎兴致不错，劲装长剑，为那张文质彬彬的脸平添了几分英气。徐后则一身银鼠皮裘，头梳高髻，见到我，脸上笑意淡淡，问候了两句郭夫人的身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