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薤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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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怔忡中回神，忙拭去模糊眼睛的泪水。魏郯回来了，才进门。</p>

“回来了。”我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扭过头去。</p>

魏郯没说话，可听着脚步声，却是向我走了过来。</p>

我回头，他已经站在我面前。</p>

魏郯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片刻，又落到脚上。</p>

“疼么？”他问。</p>

我摇头：“不太疼。”</p>

魏郯不语，却在榻上坐下，把我的伤脚握住。他解掉结，将层层布条拆开。他下手很轻，脚一点也不痛，倒是我有点紧张，一直盯着他的动作。</p>

我的脚踝露出来，肿起了一大块。</p>

魏郯眉头扬一下：“真成蹄髈了。”</p>

我：“……”</p>

“别瞪我，”魏郯毫无愧色，“若非我昨夜救治及时，肿得更大。”说罢，他让从人提水进来，又给我浸起了脚。</p>

我看着他蹲在我身前，添水揉脚，亲力亲为。从昨晚到现在，他出现得及时，照顾得周到。那低眉尽心的模样，竟全然不似先前那个高高在上情绪莫测的魏郯。</p>

是我的错觉么？</p>

或者说，他在愧疚？</p>

不知是否察觉到我的注视，魏郯抬起头来。</p>

“有事？”他问。</p>

“我昨夜杀的那人，牵扯大么？”我说。</p>

魏郯看看我，表情不变。</p>

“吴璋的心腹，来替季渊守淮阳。”魏郯继续把着我的脚在温水里活动，“你说牵扯大么？”</p>

我却感到些不寻常：“吴璋为何派人来替裴潜？裴潜与吴璋……”</p>

“这我不知。”魏郯淡淡打断道。</p>

我意识到自己方才问得太多了，于是闭嘴。</p>

“有件事，我倒想问问你。”这是，魏郯却不紧不慢道，“我后日就走。淮南往雍州的道路太危险，我想带上四弟先去洛阳，再派人送他回雍都。”说罢，他停了停，“你一起么？”</p>

我差不多能想到他会来问我的打算，只是没想到这么快。</p>

我沉默了一下，道：“嗯，我与四叔一起走。”</p>

魏郯抬眼，注视着我。</p>

“有事？”我问。</p>

“无事。”魏郯从容道，拿来一块巾帕，把我的脚擦干。</p>

既然拿定主意要走，接下来的事并不麻烦。</p>

阿元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物什，车马府兵早已休养齐整。隔日的清晨，洗漱用膳之后，我们就准备上路了。</p>

魏郯进屋来，想像上次那样把我抱出去，但我不愿意。</p>

“不必，我的脚不疼了。”我说着，推开他，攀到阿元的肩膀上，一跳一跳地走出门去。</p>

出门，经过院子再坐到马车上，不长的一段路，像我这样的“走”法却着实辛苦。</p>

待我终于坐定，魏郯立在车旁，眼睛微微眯着，似笑非笑。</p>

“公子！”一名从人跑过来禀报，“都准备好了，启程么？”</p>

魏郯颔首：“启程。”说罢，转身走向前方。</p>

又是一日阳光晴好，马车行至大街上，淮阳城里的民人军士如往常般络绎往来。见到马车行列走来，人们纷纷避让，站在路边看热闹。</p>

正如我来的时候那样。</p>

我看了一会，转过头来。</p>

“夫人！”当马车走到城外的时候，阿元忽然出声，惊讶地指指车窗外。</p>

我望去，郊野葱郁，路边一人白马青袍，身影俊逸而孤寂。</p>

心沉下，我不由得坐直了身体。</p>

队伍停下来，我看到魏郯策马迎上前去。</p>

他们在交谈，远远望去，各自神色平静。可过了一会，裴潜打马，朝我这边走过来。</p>

“阿嫤。”他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p>

阿元看看我们，知趣地下了车。</p>

我闭闭眼睛，过了会，道：“我在。”</p>

风带着日头晒在禾草上的味道，车帏无声地拂动。</p>

“你还好么？”他问，“伤足还疼？”</p>

“不疼了。”我说。</p>

短暂的沉默，风似乎也隔着车帏胶着不动。</p>

“你恨我么？”</p>

那声音低低，我的眼底忽而又涌起酸涩，泪水迷蒙。</p>

恨么？纵然过去了许多年，纵然他重现出现在我面前之后又带来重重一击，我埋怨、气恼、痛苦，但我还是知道，那仍然不是恨。</p>

眼泪濡湿了手掌，我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p>

裴潜等了好一会，没有等到我的回答。</p>

“阿嫤，”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自嘲，“我一直愧疚，以为只要将你找回来，总能弥补，可……”他停住，片刻，微微抽了口气，又轻声道，“我知道一切难得如意，但有一言。阿嫤，无论何时何地，我总还会是那个阿潜，知道么？”</p>

心中腾起一股温热，与此同时，却有马蹄声响起。</p>

我忙转头，一把拉开车窗上的细竹帘：“阿潜！”</p>

裴潜拉住缰绳，诧异地回头。</p>

我望着那张脸，蓝天碧野之中，他仍旧俊若美玉，如日光一般刺目。</p>

“你……”我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哽咽，“你保重。”</p>

裴潜看着我，定定地，沉郁的面庞上，眉头渐渐展开。</p>

他点点头，“叱”一声打马，朝大路上奔去。</p>

我望着那身影被车帏挡去，有人在喊“启程”。</p>

马车重新走起，原野漫漫，似乎永远走不到头。</p>

风仍然吹来，卷着草叶招摇，声音如海，似乎夹杂着一个久远的歌声，稚嫩而沙哑。</p>

她说，薤上露，何易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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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