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离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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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了。</p>

身旁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没有。我拉开被褥，下地的时候，脚碰到榻旁的铜盆，发出响动。</p>

立刻有侍婢从帐外走进来。</p>

“夫人醒了，夫人起身更衣吧。”她们向我行礼，当看到我身上的底衣，不约而同地怔了一下。</p>

我知道她们想什么，我的底衣很整齐。衣带上的结还是昨夜绑的花式——昨晚这新房里什么也没发生。</p>

“将军何在？”我向她们问道。</p>

一名侍婢答道，“将军早起就去了营中，恐怕要夜里才回来。”</p>

我望了望漆屏边上那个放盔甲的木架，空空如也。</p>

“如此。”片刻，我若无其事地说，站起身，让她们服侍穿衣。</p>

忽然记得自己十岁出头的时候，有一回，父亲的好友光禄勋周勃嫁女，我的乳母去看了回来，从嫁妆到门上的结彩絮絮叨叨地数落了一个月。她骄傲地对我说，我们家女君要是出嫁，长安城中恐怕只有公主下降才能相比。</p>

昨夜，我的新舅氏魏傕正在东边的胶郡忙着收拾苟延残喘的董匡，未曾出席他儿子的婚礼。</p>

没有六礼，没有母家送嫁，没有舅姑到场受拜，甚至第二日醒来夫君已经不在身边。这个二婚如此简陋，若乳母知道，不知道会怎样难过。</p>

不过好在她已经去了，不用为这些烦恼。</p>

当然，我不恨魏氏，因为这婚事我并非不情愿。对于我来说，自从十四岁那年在大街上看着某人迎娶新妇，嫁谁都已经没了所谓。好合好合，能让日子好过些便是一桩好婚姻，不是么？</p>

我没有等到晚上才见魏郯，因为他午时就来了。</p>

“大军拔营，夫人且返雍都。”他进门之后，对我的行礼只点了点头，开口就来了这么一句。</p>

“即刻收拾物什，午后启程。”这是第二句。</p>

不等我出声质疑或展现新妇的温婉体贴，他已经风一样转身出去了，就像来时一样。</p>

侍婢们面面相觑。</p>

“愣什么？快拾掇，午后便要启程！”张氏催促道。</p>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忙分头收拾东西。</p>

“将军还在征途，夫人当体谅才是。”张氏走过来对我说。</p>

我淡笑，从容地昂着额头。</p>

没什么体谅不体谅，因为有歉意才会有体谅。魏郯方才说的话就是命令，没有一点愧疚的意思。</p>

“丞相还在胶郡？”我问。</p>

张氏道：“正是。”</p>

我颔首，不再问话。</p>

魏傕为何用一整个莱阳换我嫁给他的儿子，我清楚得很。</p>

淮南傅氏，自高祖起就是一方大族，几百年来，族人出仕者辈出，食禄六百石以上的人能在家谱上占好几页纸。举国之中，像傅氏这样声名显赫的家族，亦屈指可数。</p>

远的不说，单说我的祖父傅邕。他才学过人，为已故的桓帝所喜，未满四十岁当上司徒，成为本朝之中年纪最轻的三公。而他死后，我的父亲亦继任司徒，一直到先帝受卞后谗言，下令将傅氏灭族。</p>

傅氏贤名响亮了几百年，又好治学养士，朝野之中人脉无数。树大招风，这是先帝忌惮之所在。可风云难料，傅氏的祸根到这乱世，却成了我改变命路的吉星。</p>

魏傕以割据起家，虽挟有天子，却为士人诟病。而傅氏虽倒，在天下士人中名声仍噪。魏傕要招贤纳士，要坐稳正统，于是有了我和魏郯的婚姻。</p>

傅氏只剩我一个人，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了。</p>

东西很快收拾好了，整整塞了两辆马车。魏郯派了三百人护送我，领兵的是一名叫程茂的武将。</p>

上车的时候，我远远望见魏郯正在马上与一些人说话，他身旁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我觉得眼熟，好一会才想起来，那是昨夜的赞者。</p>

没多久，魏郯跟他们说完话，转过身来。我能感觉到他目光落到了这边，未几，他策马走来。</p>

我立在车旁，看着他在两步外下马，走到我面前。</p>

“……夫君。”我行礼。</p>

我原本想称他“将军”，忽而想起昨夜他说的话，于是临时改了口。</p>

魏郯对这个称呼似乎还算满意，“收拾好了么？”他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