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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说是平原地带,但州内并非一马平川,山丘还是颇有之的,如颍川郡西有嵩山,南与南阳郡的接壤地带又是伏牛山脉,汝南境中的山峦更多。汝南郡南界与荆州江夏郡接壤之处,便是江夏郡北部群山耸矗的所在,其余之汝南各地,亦皆山峦起伏。
汝南的郡治平舆,就处在群山环绕中,远处是山,近处是水,沃野良田,拿形容汝南郡地理条件的“山川险塞,田野平舒”八字,用来形容平舆也正合适,诚然也是块小小的形胜之地。
平舆久为汝南郡治,早年太平时,城中甚繁华,富贵的士人、豪强人家众多,“里”中人家,不乏治亭台楼榭者,这个地方的文化底蕴又丰厚,文人雅士或有友来时,或兴致上来,便少不了登高迎风,临台抚琴。却往昔值此仲春季节的时候,在那高台之上,展目远望,可见天边一抹青绿的山峦色,收目近观,则是一带如玉的澺水於城南流过,山明水秀,此之谓也。
历经多年战乱,今之平舆,自是已然无法与当年相比。
山还是青绿之美,水仍是如玉微澜,城外昔时的良田却於今许多荒芜。县郊四边,原本大大小小,多则徒附千数,少亦徒附百余的十余处坞堡庄园,时下也都冷冷清清。乃至有几处坞堡已然变成废墟,断壁残垣,且有大火烧过的痕迹。这几个坞堡,倒非是被黄巾军毁掉的,而是被孙坚毁掉的。孙坚执掌豫州,在讨定了陈国等地的不服以后,转而整治汝南境内,又特别在和吕布交战时,汝南各县相当多的士人、豪强潜通袁术,因遂凡不肯从号令或阳奉阴违者,孙坚就一概派兵遣将,将之讨灭。平舆县外那几个残破的坞堡,就是被毁於那时。
不过,尽管县城内外不如了往日的繁华,毕竟是郡治,并且现在还是孙策的军府、州府所在之处,损失的民口渐渐地因此得到了一些补充,加上大批随着孙氏父子迁住过来的孙氏帐下的文臣、武将,以及屯驻县外的万余士兵和他们的家属,较以别的县,仍还是颇为热闹的。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
多是黔首百姓,有的负农具出城,有的挑着柴火、细菜等货物进城。
其间也有轺车、辎车间或驶过,——不用说,这车中所坐的,要么是孙策手下的官吏,要么是本县或从外县来此走亲访友的士人。并亦有士人不坐车,步行的,严肃者头戴儒冠,一丝不苟,迈着儒士的方步;洒脱者裹帻巾而已,捉羽扇,悠然缓步。路上碰见,无论庶人间、抑或士人间,有那彼此相识的,都会在道边彼此行礼,暂停下来,叙上几句话。
无论谁瞧见这一幕,只怕都会称赞一声:不愧天下名郡,礼仪之邦。
不过相比郯县,平舆县内的道路也好、沿路的里落屋舍也好,却都是显得有些破败了。这是因为,从孙坚到孙策,他父子两人一直以来,俱没有对平邑县城进行过修整。这一点与荀贞不同,但也无怪他父子俩没有进行休整,毕竟他们的州府不如荀贞的州府有钱。
不如荀贞州府有钱,不仅是因为辖地没有荀贞的辖地大,更主要的是因为孙氏父子用兵太多。
孙坚在世的时候,既是出自客观的缘故,也是出自他急於建立功业的渴望,把他治政理军的重心几乎全部放到了用兵上,不断对内、对外征战,先是讨定豫州各地的不服,接着又出境与张扬争夺河内郡,继又与吕布鏖战。在孙坚治州的不长时日里,豫州堪称无日不战。
孙策继承了豫州刺史的位置以后,相比孙坚那会儿,一则因孙策年轻,威望不足,当前首要之重是稳固他在州内的统治,而非再是对外用兵,二者,也是孙坚把豫州境内大多数的不服都已讨定,所以用兵少了点,然与吕布也曾大打过一场,现又遣兵相助荀贞占据河南尹,短短算是一年多的时日,也已经两次规模不小的用兵了。
用兵多,豫州府库的财货、粮秣当然就不免吃紧。
此外,还有个缘故,便是孙氏父子两人,没有像荀贞那样实行招徕流民、大规模地军民屯田、打压豪强、还徒附为编户齐民等等政策。
这些且不必多言。
……
孙策的军府本是汝南的郡府,坐落在城南。
荀贞的来信今天刚到。
堂上,孙策拆开,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
等他看完,座中一人问道:“阿弟,镇东信中何所言语?”
问话此人年纪不大,只比孙策大概略长几岁,这人名叫孙暠,是孙策从父孙静的长子。
孙坚兄妹四人,孙坚排行第二,孙静排行第三。孙静字幼台。孙坚起义兵时,孙静时在他们兄弟的家乡吴郡,纠合了乡曲及宗室五六百人,结坞堡以自保,换言之,就是孙坚在外打仗,他在家乡保护他们孙氏的家族。后来孙坚战死,孙策继豫州刺史位,深感自己的名威不够,又觉豫州士人轻视於他,不能为他用,故为加强他的统治力量,就专程派人去吴郡,把孙静等许多的宗族长辈、同辈接来了平舆。——孙暠年岁已长,有武勇,遂也来了。
孙静、孙暠父子等到平舆后,孙策表孙静为中郎将,表孙暠为别部司马。
孙暠是孙策的从兄,因此呼他“阿弟”。
孙策回答说道:“镇东信中,言说三辅出现了变故。”
孙暠问道:“三辅?什么变故?”
孙策就把马腾率部从凉州返回三辅,旋即不久,兵败长平岸头,又往西败走此事,说与了孙暠、孙静和堂中的其余几人听知。
孙暠听了,眉头皱起,说道:“阿弟,镇东是不是又想咱们派兵往去河南尹相助於他?”
针对河南尹这块儿的情况,荀贞那边反复讨论,孙策这边也没少讨论。
孙策的谋士公仇称等得出的结论,和荀贞那边得出的结论基本相同,即是:只要马腾不再成为威胁,李傕、郭汜、樊稠就很有可能会动兵夺回河南尹。
现在马腾兵败而走,那么很显然,孙暠由此推断,乃就以为“李傕等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要派兵与荀贞争夺河南尹”了,因是引发出此一问来,不足为奇。
孙策说道:“镇东在书中,未有提到此节。”
孙暠一副牢骚满腹的样子,说道:“阿弟,咱们也不富裕,粮秣并也紧张!镇东却一再地叫你派兵相助他占守河南尹。你亦老实,镇东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先是把程将军部派了过去,接着,又派过去了韩校尉等部,这才几个月,咱们就已经派去河南尹将近五千步骑了,还都是我军的精锐!……阿弟,占据河南尹,那是镇东将军的事儿,对咱们有什么好处?镇东而且连粮秣也没有给程将军、韩校尉等部尽数供给,还得咱们再运些粮过去。
“阿弟,愚兄以为,镇东这般做,端得过分!”
孙策说道:“阿兄,话可不能这么说。”
孙暠问道:“我哪里说错了么?”
孙策说道:“阿兄,镇东,我之师也!先父为贼吕布所害后,镇东对我更是全力相助,要非镇东,吕布何以能得为讨破?汝南只怕今时早已不为吾等有矣!豫州,就更不用说了。镇东对我有授业之恩,又有助我报父仇的大恩,镇东有令,我自当恭谨从之。”
孙暠和孙静来豫州的晚,才到没几个月,他俩和荀贞没有见过什么面,更谈不上相熟,特别孙暠正年轻,在他看来,豫州是他们孙家的基业,是孙坚带领他们孙家的族人,辛辛苦苦,浴血拼杀,打下来的,和荀贞半点关系也没有。他知道荀贞现下独强於东南,势力雄厚,不反对孙策和荀贞结盟,然对荀贞“一再”地要求孙策派兵相助守御河南尹,却是颇有意见。
事实上孙暠的这个观点,而今在孙策军中不能说普遍皆有,却也着实是有些人的共同想法,——尤其是孙氏的宗亲们。
孙暠说道:“阿弟,镇东即便汝师,就算对讨灭吕布起了帮助,可是做人,总不能贪得无厌罢!为感谢他,咱们给些回报,这是应当;却一再索取,亦不管咱们能不能承受,就过分了。”
孙策不乐意孙暠的这个说法,但到底孙暠是他的从兄,是自家人,对自家人,孙策向来很好,也不想当众驳斥他,便就只当没有听见孙暠的这番言辞,把荀贞的来书细心叠好,放回信封,交给他的功曹魏腾,命之保管,正要把话题岔开,说另外的事情。
孙暠上首一人,开口说道:“伯符,镇东在此来书中,虽未提请你继续增兵河南尹,可是来日李傕、郭汜、樊稠或袁本初果然与镇东争河南尹之时,料镇东就必定还会请你派兵往河南尹去相助於他。待到那时,以我愚见,最好却是不可应之。”
孙策抬眼看去,说话之人是他的舅舅吴景,也即其母吴夫人的弟弟。
孙策问道:“舅父,缘何忽出此言?”
吴景回答说道:“如果州中无事也就罢了,可是伯符,前两天伯绪不是给你来了一封密信,说荆州可图么?於下我军已派往河南尹五千之众,若再往河南尹派兵的话,那么要是刚好取荆州的时机到来,我军未免就捉襟见肘,兵不足用矣,是故我以为,镇东若再有请求你往河南尹调兵的话,不如婉拒之。”
假设说孙暠不满的那些话,只是牢骚罢了;吴景的这番话,就牵涉到孙策他们这个小集团的切身利益了。听了吴景这话,孙策手抚短髭,俊美的脸上,露出沉吟之色。
“伯绪”,是桓阶的字。
桓阶是孙坚当年做长沙太守时的功曹,其人是长沙郡临湘县人。孙坚举他为孝廉,桓阶因得入朝中,被拜为尚书郎。孙坚对桓阶来说,不但是他的故主,对他有举荐之恩,而且也是他的举主,所以他与孙坚的关系非常亲密。孙坚起兵后,桓阶曾有跟从,后来其父亡故,桓阶回乡奔丧,因与孙坚分别。再后来,孙坚阵亡,桓阶闻之,痛哭流涕,甚至不顾危险,动身北上南阳,想从袁术那里把孙坚的尸体讨回,袁术固是敬其重义,想把孙坚尸体给他,可奈何吕布不答应,桓阶白跑一趟,只好返回长沙郡。孙策继位,临掌豫州,桓阶虽现下犹身在长沙郡,但与孙策之间,书信很是频繁。就在四五天前,他的一封密信送到了孙策的案上。
桓阶是长沙郡人,因其曾为孙策治郡时的郡府功曹,以及孝廉、故尚书郎的身份,——自然还有他家族在长沙的影响力之故,他如今亦颇得现任之长沙太守张羡的重用。而长沙郡守张羡,如前文所述,与刘表是不对付的。桓阶敏锐地从中看到了一个孙策取荆州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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