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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在荀悦、荀攸、乐进等的陪同下,荀贞命车出城,去任城县附近的军屯、民屯巡查。戏志才不管这些事,天气又冷,便没有喊他一起,这也是荀贞体恤下属的一个表现方面。
相比兖州的别郡来说,任城这里打的仗比较多,先是黄巾之乱,继而荀贞、曹操两次在此地大举用兵对战,但一则因为此郡辖地小,只有三县,方圆不过百里,易於治理,再则因为此郡内有亢父等险,是兖州通往徐州北部的军事要地,故而荀贞在此屯兵颇多,再一个也是因为此郡距离徐州很近,几乎是挨着郯县所在之东海郡的,所以相比兖州别郡,治安上来说,任城境内的治安现在却是挺不错,不能说贼寇绝迹,然亦罕见。
此次巡视任城县附近的军屯、民屯及查看乡里百姓的生活情况,荀贞也就没有带太多的随从,指许褚、典卫共领了数十步骑亲兵从行而已。
前晚到郡至今,荀贞一直没有细问荀悦,任城县现下的具体民情等政务,便在往军屯去的路上,两人同坐一车,荀贞问荀悦,说道:“大兄,任城郡的户口而下有多少了?”
荀悦回答说道:“任城郡数遭战乱,百姓户口损失泰半。我到郡以后,检点过一次户口数,当时只有户约万,口四五万数。这一年多两年来,贞之,赖你爱护百姓,推行仁政,实行的各项施政俱佳,任城郡的户、口数量颇有增长,户增两千余,男女老弱合在一处,口增万余。……这些,去年十月上计的时候,本郡的上计吏都已经报给了郯县州府。”
用后世的话说,如前文所述,每年的十月到次年的十月,是汉家朝廷的一个财政年。之所以选用十月这个月份,或许与汉承秦制有关,秦以十月为岁首。每年十月,天下各郡的上计吏大多得要齐聚都城,向朝廷汇报本财年度的各郡之民政情况。现在肯定是没法到长安去汇报的了,兼之兖州已是荀贞的地盘,故此十月时,兖州的各郡如今和徐州的各郡一样,都遣吏改而到郯县州府“上计”。当然,为免僭越之嫌,没用“上计”此词。不过荀贞现迁幕府治所到了昌邑,其辖内各郡的上计此务,自也就跟着从今年始,将会换到昌邑来。且不必多说。
荀贞说道:“去年十月份前的情况,我都已知。大兄,去年十月到现下呢?户口数可有再增?”
荀悦安坐稳当行驶的车中,抚三缕长须,不觉笑道:“贞之,本郡户、口增长来源的大头儿有三,一个是招徕到的流民,一个是原为豪强家中徒附,现重新编为齐民的,一个是落籍本郡的民屯百姓,……而下,这三个来源大头里边,后两者都已经登记造册完毕,短期内不会再有了,要想继续增长户、口,就只有继续招徕流民和等待百姓繁衍。如此,再想使本郡民口快速地上一台阶,又哪里能够轻易?去年十月至现在,才两三个月罢了!”
荀贞听了荀悦这话,不禁自失一笑,说道:“阿兄,我是着急啊!”
荀悦说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叹了口气,抚须说道,“永和五年,清查海内户口,任城郡户有三万余,口十五六万。四五十年过去了,於今之任城郡,非但民口无有增长,反因黄巾之乱,现存民口只有当年的三分之一。贞之,你着急,我亦恻然啊!”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大兄,你说得是,这事儿急也没用,亦急不得!”荀贞回忆了下去年看到的任城郡的上计簿,问道,“我记得任城郡去年十月的上计中,说及户、口这一块儿,报到新增之户、口,约近四成是落籍本郡的民屯百姓,约两成多,不到三成是招徕到的流民,剩余三成多则都本是任城各县豪强家的徒附?”
“正是。”
荀贞问道:“增户两千余,三成多,也就是户六七百,口三千多,……阿兄,从任城各县豪强手里夺了这么多的户、口重入编户,本郡各县的豪强,对此想来当不会欣然接受,必是深怀不满吧!”
……
——荀悦、荀贞几次提到的“民屯百姓”,指的就是任城郡中现下的那些民屯百姓。此类民屯百姓,皆是从徐州调拨来此的,他们中,少数是徐州招徕的流民,主要是黄巾降卒,他们如今等於是落户到了任城县,自兹往后,这里就是他们新的家乡了。
却任城国只有三县,靠着分田、给粮种、给耕牛、给农具、减免起初两到三年的田赋等政措,从郡中豪强手中夺回到郡府治下的徒附,居然就达三千口!由此也可推断得出,长久的战乱至今,诸州各郡的右姓士族、豪强大宗们趁机侵占、隐匿的户口总数会有多么的惊人。
荀贞对此,经过兖州这回的大举“括民”,事实上已经是相当了解。
整个兖州而言之,自推行打压豪强、夺民重回治下等等政策以后,各郡加在一起,括出来的户数总计已达近十万户之多,口四五十万之众。十万户,四五十口,这点百姓放在往年太平之时,好像不算很多,像豫州的汝南、颍川,以及兖州的山阳、陈留等大郡,一郡的民口便有百余万,乃至二百多万,区区四五十万,只是几个大县的民口数量,仿似不值一提。然而,於今乱世,能多出四五十人口,那可就绝非太平之时可比,非同一般了。
仍如前文所述,三十个百姓养一个脱产士兵,那么此四五十万民口缴的粮钱等税,就能为荀贞多养兵两万。不仅能够多养士兵,十万户,以户出一丁计算,又可给荀贞多出兵源十万人、或战时征用的民夫十万人。不说打仗,平时修个水渠、修个官道、修个兵站之类,多出五十口,对於地方郡县来讲,它们能用的劳力也会充裕很多。
种种方面,都是大有好处。
括民此政,如荀悦所言,兖州当下基本上已经进入尾声。
下一步,等到青州比较安定后,荀贞准备把此政在青州也推行开来。
至若徐州这边,荀贞治理徐州的这几年,对徐州郡县的右姓豪族虽然很礼重,对他们中的代表人物并且皆有重用,但却从来没有纵容、姑息过他们和政府抢夺人口,因是,徐州郡县豪强们的隐匿人口现象并不严重,至少目前来说,尚未有进行整治的必要。
而又此三州以外,另外的三块飞地九江、阜陵、河南尹,这三个地方眼下的头等任务是守土保境,对於当地的豪强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拉拢,故而“括民”此政,是万不能在此数处施行的。又颍川郡,名义上此郡现是孙策的辖地,所以也不宜动手。
……
荀悦回答荀贞,抚摸胡须,说道:“这是自然。豪强右姓,视徒附为其私财,徒附越多,他们越能作威作福,从彼辈手中夺回本即该属国家所有的百姓,简直就像是在割他们的肉!”
荀贞说道:“如此,郡中各县豪强都有什么反应?”
“不满者有之,私下非议者有之。”
荀贞问道:“大兄就此是何对策?”
“为了减轻各县豪强的不满情绪,我不但辟除其族中有才名者,入郡府为吏,并领各县,也多择其子弟可用者辟除之,此以柔怀之也。此外……。”说着,荀悦笑了起来。
荀贞说道:“大兄笑什么?”
“此外,贞之,你不是在任城郡中屯驻了重兵么?我啊,狐假虎威,便用你的兵吓唬他们,此以威慑之也。”
荀贞笑道:“文武两道,双管齐下,大兄高明。”
豪强不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从人家手里夺徒附,使之重为百姓,损害了他们的既得利益,不可能每个人都会心甘情愿。而不满者的不满情绪,说实话,也的确是不好很快将之消除掉。也就只有一边给他们些许可控的权力作为安抚,同时再用武力威吓之。随着时间的消逝,这些豪强的不满,最终会被彻底的消弭。——前提是兖州境内不要再出一个陈宫。
却说出了县城后,荀贞就把坐车的帘幕挑开,这一路行来,一面和荀悦对谈,一面看路过的田间景色。
比之上回巡州到任城国,此时入眼所见,田地的情形已有很大的进步。
上次巡州到任城,虽然农业也已在恢复之中,但荒田还是不少见的,而这时看去,路两边的田地基本都已得到开垦,不复再有荒弃。
虽还在正月,天气很冷,然田间已有农人忙碌。
正月开春,“地气上腾,土长冒橛,陈根可拔,急菑强土黑垆之田”,此本朝名臣,博陵崔氏之祖崔寔所作的《四民月令》中之所教民者也。“土长冒橛”,指削插生木桩子於地中,待木桩长出新芽时,就标志着春耕开始;“菑”,反草也,菑杀草木,也就是除草。
这个时候,为种麦子做准备,需做的农活还是颇有些的。
灰黑色的田地土壤上,碧蓝的天空下,荀贞倚车窗往外眺望之,见远近农田间,粗衣露髻的农人们星散分布,或在往地上插生木桩,或在除草,有的累了,直起身子,捶捶自己的腰杆,休息一下;又见有妇人领着孩子,从官道上下去,给她们的丈夫、父亲送水。
荀贞觉有心旷神怡之感。
收回视线,荀贞与坐在对面的荀悦说道:“大兄,此情此景,可知我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什么?”
荀贞悠然说道:“这让我想起了我少年时!大兄,昔在颍阴,这样的田间景状,我是常见啊!……是了,大兄,我记得你还下过地,做过农活的吧?”
荀悦之父荀俭早卒,其家贫,年少时,他确然是下过地,不过不是乡野间的田地,而是他家院中开辟的菜畦。
闻得荀贞道及昔年,荀悦沉静微笑,说道:“可不是么!贞之,你可能就不知道,这正月时日,宜种何菜?我,却是了然於胸。便是现在,我那郡府后宅还有我亲手开垦的菜地两畦。”
“大兄,你未免小看人了。只许你种菜,不许我种么?我原先郯县州府的后宅里,也是有我亲手种的菜的!这正月,可种的菜多了。瓜可种,瓠可种,葵可种,韭、芥、葱、蒜也可种。”
荀贞说完,与荀悦相视而笑。
他两人的少年时代,其实有些相仿,都非是大富大贵之家,且皆父母早亡,所以荀贞家的经济条件虽比荀悦家为强,但他少年时,也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和荀悦相同,种过菜的。
“为政一方,当造福一方,若大兄者,可以说是正合此言了。”
荀悦说道:“我无非是按照已定的诸项政措推而行之,这都是贞之你的政措好,我岂敢居功?”
“不然。大兄言谬矣!再好的政措,实行的是人,人若不行,政策再好,也会变味。”
……
谈谈说说,到了军屯所在之处。
泗水在任城境内南北贯通而过,其境内又有大的沼泽,水资源丰富,土地肥沃,且邻徐州,此前也方便把收获到的军屯、民屯粮食送到郯县,故此其郡虽小,郡内的军屯、民屯倒各有好几处,分别位於三县。那两县的,荀贞不打算去了,今日巡视的便是任城县外的军民两屯。
车子停在路边,请荀悦先下,荀贞随后也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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