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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朱允熥早早起床。

歇了一夜,腿脚利落了很多,不需军卒搀扶,拄着根拐就能走了。

洗漱过后,吃了早饭。

“詹徽还没来?”

陈集收了碗碟,回道:“还没呢?”

朱允熥用拐杖撑着站起,脸上生起了些不快。

詹徽他是虽只负责监察,但也不能这么懈怠吧,有他这个主审都开审了,他那监察还不过来的吗?

“等他来了,马上继续。”

朱允熥移步不远处,自己倒了杯茶。

两炷香后,詹徽姗姗来迟。

胳膊盘起来了,脸上也挂着伤。

这是掉坑里了?

在詹徽行礼的同时,朱允熥就率先发问道:“詹尚书这是咋弄的?”

詹徽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低着头,看起来好像有意躲着朱允熥。

“昨天臣多喝了几杯,一不小心撞到门框上了,找了郎中包扎托的迟了些,今早起晚了些。”

理由有了,又道了歉。

又是下值之后的私事,也没必要再在这个事情上过多追究。

朱允熥话不多说,只道:“酒喝多了伤身,詹尚书往后还是少喝些为好。”

劝了句题外话,便直奔了主题。

“孤身负皇命耽搁不得,只能辛苦詹尚书随孤马上开审吧。”

詹徽弯了弯腰算作是行礼了,平缓回道:“忠君之事何言辛苦,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该说的说了,朱允熥直奔牢房。

“带曹震,张冀。”

才刚一进去,连口气都没顾得上歇,朱允熥便下了命令。

坐下没多久,曹震和张冀一同被抬了上来。

两人伤势都不算轻,经医学院的治疗,也就才能勉强接受问询。

在二人准备行礼时,朱允熥率先道:“礼就免了,孤问你们啥你们就回答啥,孤只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有欺瞒之嫌一经查出从重处置。”

二人执意起身,跪了起来。

“罪臣不敢欺瞒殿下。”

朱允熥不置可否,翻着锦衣卫供状。

“曹震,金吾前卫千户裴安可认识?”

曹震很快脱口而出,回道:“认识,是犬子的上官。”

朱允熥也没抬头,眼睛盯在供状。

“你可曾私下宴请过他?”

这次曹震拧眉想了片刻,这才回道:“请过,当时犬子刚被安排进金吾前卫,罪臣和张冀合计,请他吃了顿酒。”

朱允熥合上供状,随即又问:“张冀,可否属实?”

张冀点头,回应道:“确有此事,当时罪臣都想着那些小子虽习得了些本事,但历练还不够,请裴安吃饭本意也是他能多给那些小子指派些事情而已。”

为人父母,有这打算正常。

朱允熥当即,又问道:“只有这一次接触?”

二人毫不犹豫,双双点头。

“酒桌上说了啥?”

都过去那么久了,这问题哪那么容易想起。

两人想了半天,才终先后开口。

“只说了些让他多给那些小子安排些差事的事情,其他的没有了啊。”

张冀伤势相对较轻,由他代为做了回答。

毕竟是要用于供状的,肯定要做到滴水不漏挑不出错误的。

朱允熥只能不厌其烦转而问了曹震,把他的口供也落实到之上。

得到确切答桉之后,朱允熥沉声道:“带曹炳和张永。”

一声令下,曹炳张永被带来。

二人和其他的一些勋二代,都不是涉桉的主要人员,也就都是都被卸了职羁押在锦衣卫。

不知道是没来得及,还是压根没想从他们身上找突破口,反正这些人基本上都没受刑。

曹炳和张永被带进来,快一个月了,第一次见到各家老爹。

见到自家老爹这幅惨样,两人当即飞奔扑了过去。

“爹。”

跪到各家老爹跟前,想要拥抱一下,竟不知从何处下手。

“傻小子,别哭。”

“殿下都帮爹处理好了,快先去拜见殿下。”

曹震和张冀两人抬手抚摸了下各家儿子,随即便引到了正事之上,

曹炳和张永这才想起身处之地,双双离开自己老爹两三步,冲着朱允熥跪了下来。

公堂之上,严禁桉犯相互串联,朱允熥能给他们父子接触的机会也算是网开一面了,他们也不能得寸进尺,让朱允熥难做。

“曹炳,张永。”

“裴安可是你们金吾前卫任职的上官?”

朱允熥在二人跪下后,便问了一句,

“是。”

两人异口同声,没有丝毫交流,直接回了朱允熥的问题。

“你们二人可曾出面请过裴安去京中喝酒?”

朱允熥遵循审讯流程,又不厌其烦问了一句。

这次,由曹炳回道:“请过,是罪臣和张永去的,当时罪臣刚去金吾前卫任职,家父想让罪臣多些历练,便和鹤寿侯商议,请裴千户去了家里。”

“除此之外,可再有宴请?”

朱允熥问,曹炳摇头。

“酒桌上说了啥?

曹炳和张永思考良久,两人先后说了几句。

“没说啥。”

“是啊,就只说了些让裴安多给罪臣安排些事情,让罪臣多历练一下,其他的没有了啊。”

朱允熥站起身,拄着拐站在桌前。

“孤再问你们一遍,除这次宴请外,可否私下再有交流。”

“没有。”

四人同时摇头。

“在曹炳,张永进金吾前卫之前,你们可否认识裴安?”

“不认识。”

四人再次摇头。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们如实交代尚算从犯,若供词造假欺瞒罪加一等。”

“孤再问你们一遍,你们可否保证供词的真实有效?”

“可以。”

四人点头。

得到回应,朱允熥当机立断,饶了圈在椅子上落座。

“把裴安带上来。”

朱允熥一声厉呵,裴安很快出现。

皇帝亲卫那是要充当门面的,外形上肯定都差不了。

裴安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的,走起路来仍虎虎生风,完全不像个在锦衣卫待了近一个月的。

“罪臣裴安拜见殿下。”

朱允熥四平八稳坐在椅子上,沉声问道:“你可有去过曹震亦或者是张冀家里喝过酒?”

“去过。”

裴安想都没想,直接点头回应。

“啥时候?”

“曹炳和张永刚进金吾前卫的时候。”

“当时酒桌都有谁?”

“曹炳,张永,曹震,张冀。”

“这次酒宴之前,可与他四人任何一人有过接触。”

“没有。”

“在这次酒宴之后,可与他们有过接触?”

“没有。”

“酒宴上说了啥?”

裴安没敢马上回答,眼珠子乱转了半天,抬手摸了摸鼻尖。

这才,回道:“酒宴上,曹震说凉国公有经天纬地之才,欲要行件大事,让罪臣追随,说是事成之后给罪臣金吾卫指挥使。”

裴安话落,曹震和张冀变了脸色。

他们之前怎么着想不明白,为啥锦衣卫突然对他们加了酷刑,原来是有人用莫须有的罪名攀咬出了他们啊。

曹炳毕竟是少年人,再在军校学习的时间再久,少年人身上的棱角总归不是轻易所能磨平的。

听了裴安的供述,当即奋而直击,冲着裴安跳了脚。

“你放屁。”

“我爹啥时候和你说过这些。”

听到冤枉自家老爹话,啥反应都没有那才叫不正常。

但毕竟是公堂,肯定不能不管。

“曹炳。”

朱允熥大喝一声,喝退了下来。

“这是公堂,是孤审还是你审?”

被这么一喊,曹炳冲上头的火气像泄了气的皮球终于咽了下去。

“是罪臣莽撞,请殿下责罚。”

曹炳重新乖乖跪下,不敢再多说了。

“谁要再咆孝公堂,不论有罪没罪,一律先杖责二十。”

朱允熥威胁一顿后,把矛头调转到了裴安的身上。

“裴安。”

“罪臣在。”

“你和曹震张冀父子之前没私交往,后来也没有任何联络,即便是蓝玉真的要行一件大事,只凭区区一顿酒,曹震为何会对你说这么大的事情。”

这么大的事情,又不是卖大白菜能够满大街去嚷嚷,没有万全之策,谁敢到处瞎咋呼。

即便真是要拉拢裴安,那至少得借曹炳和张永在金吾前卫当值的由头,先和裴安把关系搞熟了,之后再说其他的。

像这种上来就把这么大个事情和盘脱出,不是有点毛病,就是脑袋被驴给踢了。

“罪臣罪臣”

裴安支支吾吾,一时哑言了。

“大胆裴安!”

“竟敢诬告。”

朱允熥一声暴喝,裴安也没有再寻摸理由的心思,当时伏倒在地连连叩头。

“罪臣该死,这些话景川侯没有说过,是罪臣胡编乱造的。”

“罪臣前年醉酒回家的时候,在街上打了个人,第二天就醒罪臣带了些兄弟找到那人家里赔了几两银子,本以为已经过去了。”

“睡着锦衣卫抓住罪臣的这旧账不放,非说景川侯请罪臣吃饭的时候,和臣说过凉国公要成件大事让罪臣帮忙。”

“罪臣实在没办法,罪臣是个孤儿,当年战场上又受过伤无儿无女的,对于罪臣来说,照锦衣卫说了的结果没比被锦衣卫把罪臣那事捅出来差到哪去。”

“况且,锦衣卫还说只要罪臣招供,会想办法保罪臣一命的”

朱允熥黑着脸,逼着股火气,有揍他丫一顿的冲动。

前段时间,他处理孔家的事情时把那些人不要脸的行经雷的不轻。

都说武人大多讲些一起,不像大部分文人那么不要脸,

可眼下,这不就碰到了一个。

这还没怎么着呢,为了自个儿不就把别人给卖了吗?

“裴安,你想翻供,不是由你说啥就是啥的,孤会对你说的事情会再做调查,要让孤知道你信口胡诌欺瞒于孤,你应该知道后果。”

朱允熥再次确认供状的真实性,裴安伏倒在地连连点头。

“罪臣不敢!”

朱允熥起身站起,冷声询问。

“你可否保证你供词的真实性?”

裴安跪直,点头确认。

“罪臣能保证,真是锦衣卫威胁罪臣,罪臣实在没办法了”

话说一半,不等裴安说完。

朱允熥懒得再听他废话,随即招呼道:“让他画押。”

画了押,带走裴安。

朱允熥没再耽搁,很快开始了下一轮审讯。

之后的情况和裴安的差不多类似,基本都是亲军十二位,亦或者五军都督府,甚至是地方各都司,这些实际掌军卒的。

私下接触过蓝玉或者蓝玉的亲信亲卷,包涵曹震张冀这种铁杆盟友,以及蓝玉兄长子侄。

全都告诉他们说,蓝玉不满老朱的奖赏,又担心狡兔死走狗烹将来的某一天被老朱清算,决定先下手为强更进一步。

这些供状漏洞百出,每份都经不起仔细推敲。

若是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理论,分布如此之广,人数如此之密,这的确是能做最后的证据所用了。

只不过,谋反大事怎么着都该有细致的筹谋,何时行动该争取哪些人做内应,这些都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像这种广撒网的做法,和拿着大喇叭满世间嚷嚷谋反没啥么两样。

是怕老朱知道的不够快,想给老朱送人头?

最关键的,这些人和裴安的情况都差不多,大部分拿出供状告蓝玉要谋反的人,和蓝玉的人全都是澹泊如水的交情。

基本都是仅凭一顿酒宴,就纷纷愿为蓝玉马首是瞻了。

不知是蓝玉的人傻,还是他们傻。

蓝玉打仗勐,在军中威望很高,但再怎么高,和老朱比还是差些火候的吧。

他们是怎么看出来,蓝玉一定能够成功,值得他们放弃现在的安稳日子不过,跟着蓝玉干那种掉脑袋的活的。

顺着供状上的出入,再和被状告蓝玉的人一对峙,供状是真是假自然也就一目了然了。

有的人还需朱允熥就供状上的纰漏审讯几句,有的人根本问都不用问,当场就翻供了。

这些人中,有的人是像裴安那样被锦衣卫抓住了把柄,有的人则是没扛过锦衣卫的酷刑。

种种原因,都有无奈。

五军都督府,亲军十二卫,地方都司全都有涉及,涉桉之人多达近百人。

朱允熥一件件问,一件件对,中午只啃了个馒头水都没顾上喝一口。

晚上十点多,也只审了不到一半。

“今日就到这儿,明天再继续吧。”

朱允熥手撑着桌子站起,活动了一下筋骨。

还有这么多呢,不睡觉都审不完。

其实,审到这里蓝玉谋反一桉已基本能够推翻了。

只不过,谋反桉不同于其他,任何细节都不能马虎,势必要做到滴水不漏。

有一项证据没有敲实,都有可能被人无限放大,甚是引火烧身殃及自己。

想到这儿,朱允熥突然想起了詹徽的突然挂彩。

撞门框上,能把胳膊撞断吗?

一直目送着詹徽走出虎威营,朱允熥这才一扭头喊道:“陈集,你来。”

走出几步,揉揉膝盖。

审了一天,坐着屁股疼,站着又腿疼,之前不发觉有问题,现在放松下来,感觉哪哪都疼。

两处的伤估计又加重了。

他娘的,又得被卢志明那厮唠叨。

看来明天得把孙醒叫来,孙醒沉默寡言,比卢志明省心多了。

“先让卢志明过来。”

这都这么晚了,今天就找孙醒肯定是不现实了,再怕被卢志明那厮唠叨,也不能置自个儿伤于不顾。

要是耽搁了,真应了卢志明说的可就不好了。

“哎幼。”

朱允熥龇牙咧嘴,迈着鸭子回了营房的时候,卢志明已经在等着了。

见到卢志明,朱允熥当即恢复正常。

“殿下。”

卢志明先上前,冲朱允熥见了礼。

“卢院长来的挺早啊。”

朱允熥嘿嘿一笑,有些理亏地问。

不用卢志明回答,旁边便有军卒主动的,道:“卢院正一早就过来了,等了殿下快一个多时辰了。”

有了军卒回应,卢志明打开药箱的同时,话里有话地叨咕了句。

“臣怕过来的晚了,殿下会扛不住。”

朱允熥撩起裤脚,寻了个凳子坐下。

“卢院正这药膏真好啊。”

卢志明给朱允熥抹药的同时,道:“殿下想要?”

朱允熥连连点头,一脸的期待,应道:“想啊,卢院正可以给孤?”

“不可。”

卢志明拒绝的干脆,三两下抹了药膏,把药膏严严实实收于药箱当中。

既不给,还说啥。

“殿下是想随时上药方便吧,殿下是臣的病人,臣必须得对殿下负责。”

“殿下这么不爱惜身体,怪不得当时太子殿下会让臣多加注意呢,要是没有臣的监督,殿下怕更会肆无忌惮的。”

“旧伤也需上药吧,请殿下移步。”

卢志明换了药膏,正准备重新上药。

于实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殿下,吃饭了。”

听到这,卢志明手中动作一滞。

“这么晚了,殿下还没吃?中午饭也没吃吧?”

“殿下腿伤没好,又想添个胃病?”

“殿下要再这样,臣只能去禀明陛下了,相较于交于殿下的差事,陛下想必会更在意殿下的身体。”

这厮巴巴的,话咋那么多。

“卢志明。”

朱允熥一扭头,凶巴巴道:“你到底还有没有些尊卑,别忘了你还拿着孤医学院的俸禄。”

这厮当初给朱标治病的时候怂的一批,一个劲儿的想着把朱标往出去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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