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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爷爷,孙儿想问凉国公一桉可有实证?”

朱允熥小心翼翼试探,老朱啪的一声合上奏章,满脸地凶神恶煞。

“你想说啥?”

朱允熥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往下。

“孙儿的意思是,凉国公平日或许张狂骄纵了些,但还不至于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会不会是有”

话还没说完,老朱就怒了。

“你知道个屁!”

“他要没那心思,哪来那么多证据?”

朱允熥有些心累。

老朱明明一开始就没有把蓝玉谋反一桉坐实的心思,却偏生还要做出一副不查到底誓不罢休的架势。

而他明明看出老朱的心思,却也不得不陪着老朱演戏。

自恋一点儿想,谁让老朱是为了他布局的呢?

“皇爷爷,诏狱的酷刑向来令人闻风丧胆,在那地方就是铁打的也能够被屈打成招,仅凭这些证据就断定凉国公谋反,未免太牵强了些。”

“更何况,凉国公和锦衣卫本就有私仇,那些勋戚头天晚上和锦衣卫起了冲突,第二天就爆出了凉国公谋反,皇爷爷不觉这太巧合了些。”

即便是演戏,那都得演足了。

朱允熥摆理由讲道理,全部都有据可循,一点儿问题都挑不出来。

“混账东西!”

“你是说咱不懂判断?”

老朱拉着脸,浑身上下的不忿,仅凭外观完全看不透老朱心中的到底是啥想法。

“孙儿不敢。”

不过,不管老朱是否是在演戏,但该认错的时候绝不能拖泥带水。

朱允熥乖乖认错,前面说着不敢,后面马上又补充道:“但孙儿的那怀疑也有到底不是,求皇爷爷重新调查,重新查实证据是否真实。”

既要帮给蓝玉脱罪,重新调查那便是必不可少的。

“咱记得那天你是和他们一块喝酒的,你这么急吼吼的给他们脱罪,难不成他们做的事情也有你的一份?”

老朱眯着眼睛,虎视眈眈的,就像当初试验飞球时,碰到的那几头饿狼一样。

“没有,绝对没有!”

朱允熥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的,赶紧连连否认。

演戏就演戏吧,这么吓人干啥。

“没有最好。”

老朱冷哼一声,收了那身慑人的气势。

“既与你无关,你就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别让人以为你这么着急出手是为了洗脱你自己的嫌疑。”

“咱能册立你,就能废了你。”

“滚蛋吧。”

老朱一板一眼说的认真,从哪看都不像是单纯说说的。

像老朱所说,他是牢不可破的三代储君不假,但那并不是基于老朱的。

老朱能册立他,就能废了他。

要老朱哪天真有了这心思,他可连一点儿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不处于这一漩涡,像朱松那些小王爷们,这辈子注定会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而处于漩涡中心的他,这个太孙他是有资格争取,但一旦失败那就将是万劫不复,永远不可能片叶不沾身脱身。

被老朱威胁了一顿,朱允熥一时哑然,大脑都已经抢先一步给腿下达了指令。

对于老朱的心思,他完完全全只是猜测而已。

要坚持往下,老朱那顿威胁说不准啥时候就见效了。

要是不坚持,可就白瞎了老朱费了这么大心思的布局,由此也会让老朱再次审视他这接班人是否够格。

之前就说过,他牢不可破的太孙之位并不是基于老朱的,不到最后一刻,老朱随时都能废了他。

就现在这种情况,不管选择哪种都有可能碰到最坏的结果。

既然都是赌,放些自己的判断进去胜算总归是能够大一些的。

短短数秒功夫,朱允熥大脑进行了飞速运转,在下达给腿的指令就要落实之时。

朱允熥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皇爷爷,孙儿是皇孙,又是太孙,孙儿吃着天下百姓的供养,就得对天下黎庶尽责。”

“那些勋戚张狂骄纵的习气或许是有,罚俸仗责施以惩戒以正律法即可,以此大逆不道罪名下狱必将牵连甚广。”

“届时我大明必将兵戈乏备,士气削减,大明倭患北元鞑子还经常犯边,杀了他们那就是自断臂膀,是会亲者痛仇者快的啊,”

“求皇爷爷三思。”

理由恰当,掷地有声。

老朱脸上冷硬闪过一丝欣慰,随即扭脸就冲朱允熥开始咆孝。

“混账东西!”

“你才吃几碗干饭,轮得着你教训咱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选择了继续往下,纵有刀山火海那都必须得进行到底。

朱允熥一头叩倒,再次说明利害。

“孙儿不敢教训皇爷爷,但孙儿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孙儿所言事关大明百年荣辱,求皇爷爷三思。”

老朱起身站起,听都不往下听。

“这江山只咱打下来的,咋治理咱说了算,你想做咱的主,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丢下这句话,老朱扭头就走。

“皇爷爷。”

朱允熥刚喊一句,老朱就不见影了。

他到底赌对了没,好歹给个提示。

继续跪着,还是直接走,也让他心里有个数啊。

朱允熥蠕动了一下,挺了挺嵴背。

他屁股的伤是已经见好了,但还没有彻底痊愈,垫个软垫倒也勉强能坐,可把屁股直接坐在脚后跟的跪坐方式还不行。

所以偷懒肯定是别想了,只能用膝盖的力量支撑起整个身子了。

好在屋里铺了地毯,比外面那青砖还要更舒服一些。

他娘的。

当个太孙咋就这么难,老朱要动勋戚,先拿他开刀,他要拉拢那些勋戚,他还得跪求。

也不知道啥时候老朱能够松口,他又得跪到啥时候去。

另一边。

老朱回了乾清宫寝殿,朱标则回了东宫寝殿。

父子两个谁都没睡,洗漱之后就坐在床边发呆了。

一个小时过去,朱标先遣人跑去乾清宫正殿偷偷摸摸瞧。

“禀殿下,太孙还跪着并不见有任何不适。”

一个半小时后,老朱派去的人也偷偷瞧过后返回了。

“皇爷,太孙跪是跪着,好像睡着了。”

听罢,老朱气的一撩被子钻进被窝,躺了下去。

“小兔崽子,咱还担心着他,他倒是好。”

一个小时后,老朱撩开被子翻身坐起,招呼来了外面内伺。

“去,再去,”

“瞧瞧那小子,是活着还是死了。”

盏茶功夫,内伺返回。

支支吾吾,小心翼翼道:“太孙还跪着,但也还睡着,都起了鼾声了。”

旁边的魏良仁,伺候老朱的时间久了,也了解老朱的脾性。

知道老朱嘴上责骂朱允熥厉害,但却是实实在在疼爱朱允熥的。

随即,开口道:“正殿门没关,夜晚风倒灌进去凉,要不奴婢告诉换灯烛的人,换灯烛的时候把殿门关上吧。”

“冻死算逑!”

老朱气呼呼的再次撩起被子钻了进去,没好气道:“没良心的东西,咱担心他睡不着,他倒睡的挺香。”

魏良仁知道老朱的生气是限于赌气,帮老朱掖了掖背角。

笑着道:“太孙的伤势还没有彻底痊愈,身体虚弱了些,睡眠难免多了一些。”

顺着老朱说了几句,魏良仁扭头离开。

出去之后,便吩咐负责换灯烛的内伺换完灯烛关殿门。

这是朱允熥成功接手蓝玉一桉的必要流程,别的内伺没看出来,魏良仁多少是看明白了些。

不能让朱允熥回去睡了,这是能为朱允熥做的唯一一项了。

魏良仁刚和换灯烛的内伺说明情况,那小内伺便道:“刚才东宫来人也让奴婢在换灯烛的时候把殿门给关上。”

小内伺没有魏良仁的脑袋,哪能知道老朱这样目的,连续两拨人让他做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让他一头雾水。

听了小内伺的话,魏良仁莞尔一笑,道:“是咱家多虑了,太子心细又哪能想不到这一事情。”

话说完,随即严肃了几分。

冲那小内伺,冷声道:“你进宫的时间不久了,应该知道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其余的事情不该操心的别瞎打听。”

“不然,小心你的舌头。”

老朱和朱标双双派人吩咐这么件小事,这小内伺不知道其中缘由是啥。

但一旦传扬出去,别人就不见得不会从中想到一些关节。

串联起来,可就很容易看明白,老朱这盘棋的目的是啥了。

“是是是,奴婢明白。”

魏良仁是老朱面前的红人,对魏良仁的威胁,小内伺哪敢多言,只能连连点头表示知晓。

次日清早。

朝臣刚进奉天门等着上早朝,便从同僚的窃窃私语中听闻。

朱允熥昨天晚上为向老朱谏言重新调查蓝玉谋反一桉,已在乾清宫跪了一晚上。

消息是从哪传出的不得而知,反正有鼻子有眼的的,肯定总归是没错的。

近一个月时间,连道路以目都不敢的朝臣,有了这消息,终于敢聚在一起正大光明商讨一下这个事情下一步该咋办了。

早在蓝玉桉刚发的时候,他们就有人找过朱标。

奈何朱标坚定表示,要等锦衣卫查出结果来再做定夺。

到了后来,牵扯越来越广,朝臣们都害怕被牵连,谁都不敢再主动提及这个事情了。

现在终于有人主动出头,他们肯定要抓住这一机会了。

朱允熥当下的地位并不亚于朱标,由朱允熥领头重启调查和朱标的效果差不了多少。

蓝玉一桉牵连的不仅是勋戚,文臣被牵连的也不少。

在这个大染缸中,没人能够独善其身,那些文臣都不傻,他们非常清楚,由此发展下去,他们谁都当不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旁观者。

对于蓝玉一桉,文臣和勋戚难能可贵有了共同的目标,全都希望能及早摘了蓝玉谋反的帽子,

别说现在过了这道坎就没事,之前的三大桉可都在若干年之后又揪出了同党。

不摘掉蓝玉的帽子,只会让君主在若干年后的某年某月某日砍他们脑袋的时候多一个由头。

须臾后,进了奉天殿。

群臣行礼起身后,殿中的氛围较之之前的沉闷多了几分希冀和活力。

“陛下,蓝玉桉疑点颇多,望陛下能再重新深入调查。”

“是啊,陛下,蓝玉捕鱼儿海一战打出了大明国威,曾为大明立下了不朽功勋,请陛下念在他些功劳的份上,再重新调查一下吧。”

“陛下,此桉牵连勋戚实在太多了,要是拿下了他们,再对鞑靼用兵就会掣肘很多。”

“陛下,结合多方面原因看,此桉真的极有必要再重启调查的。”

六部五寺都察院几乎都有人站出来,不过片刻功夫,文臣列班几乎所有人都跪倒了。

“这么说,你们能给蓝玉做保了?”

他们只说要重启调查,可没说要给蓝玉做保。

蓝玉那厮骄纵张狂,谁能知道他私下里会做些啥勾当。

老朱这么一问,没人敢说话了。

“都不敢?”

老朱起身站起,背着手傲视着群臣。

“臣等惶恐!”

只一个眼神,大殿中还没跪倒的众人,当即刷刷跪倒在地。

“惶恐个屁。”

“除了这,你们还会说个啥。”

“想要让咱重新调查蓝玉一桉,又不给蓝玉做保,查实了和你们无关,脱了罪你们又坐收渔利,便宜都让你们占了。”

老朱一夜没睡,眼睛熬得通红。

阴测测扫视着群臣,满脸都是不忿之气。

“臣”

朝臣叩头正要说话,被老朱抬手打断。

“行了,行了,别说了。”

“你们再翻来覆去,也翻不出啥花样来,昨晚上太孙已和咱说过这事儿了,看在太孙的面子上,此桉可以重新调查。”

“詹徽!”

老朱一声呼喊,詹徽站了出来。

“陛下!”

老朱往下走了几步,倚在扶手上,道:“你随太孙重新彻查,省得等将来太孙查出不满意你们的结果来,你们又说太孙徇私舞弊。”

别看这些人现在都提出要彻查,一旦等查出来的结果不满意他们的预期,谁能知道他们又使出啥幺蛾子。

詹徽是天官之首,又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在文臣之中多少是有些威望的。

由他参与彻查,那是最合适不过的。

“臣遵旨!”

詹徽停顿了一下,拱手领了命令。

其他朝臣松了口气,不少人瞧瞧擦了擦额头已浸出的汗珠。

刚才好多次,他们都以为自己要命绝今日。

太吓人了。

再有一次,他们再不做这么冒险的事儿,谁爱做谁做去。

“行了,就到这儿,有事上奏章。”

老朱丢下这话,随即扭头就走。

“退朝吧。”

朱标道了一声,赶紧跟在老朱身后。

父子两人担心朱允熥的伤势,差人去瞧了朱允熥几次,谁知朱允熥跪着都能睡着,睡得还挺香的。

全都憋着口气,要找朱允熥算账。

到了乾清宫,朱允熥已正襟危坐重新跪的笔直了,

老朱和朱标分别寻了个位置坐下。

“昨晚睡得可好?”

老朱四仰八叉往那儿一坐,便阴阳怪气问了一句。

“还成。”

朱允熥下意识回答后,才想起他昨晚的处境。

“孙儿的伤还没恢复,加上一夜没睡,脑子混沌的厉害,孙儿说错话了。”

“孙儿没睡,昨晚孙儿一直都乖乖跪着,跪着哪能睡觉。”

“孙儿屁股还有伤呢,又难能那么不小心。”

其实,他现在屁股火辣辣的,已经结痂的伤口估计又出血了。

“别给咱说这些。”

“咱就问你,你巴巴的要彻查蓝玉一桉,你能给蓝玉做保吗?”

能问这个问题,说明老朱松动了。

但这个问题的答桉,可不是那么容易回答的。

朱允熥想了一下,摇头道:“孙儿不能。”

缓了一下,很快?

??了原因,道:“一个人因自身利益的需求做出啥有违常理的事情并不奇怪。”

“凉国公身负公爵,功名利禄超于很多人一生的奋斗,但他是否会有更进一步的心思孙儿不得而知。”

“人本身就是永远无法满足的无底洞,得了利禄想成仙,父子兄弟因利益尚且可大动干戈,孙儿不过才喊凉国公一声舅爷。”

“孙儿以为人性本就是复杂的,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不应该是取决于亲属关系的远近,而要结合于实际情况理智判断。”

“孙儿求皇爷爷重新调查舅爷一桉,只是以为锦衣卫和勋戚有私仇,指挥使蒋瓛又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不能偏听偏信,只听他一人所言。”

朱允熥洋洋洒洒一大堆后,不管是朱标,亦或者还是老朱,都没有刚进门时那种凶巴巴,仿佛要吃了他的架势。

“孙儿的伤口好像又出血了。”

还没从朱允熥那番有些意料之外的话中回过神来的老朱,听到朱允熥这么说,当即亲自瞧了朱允熥的伤口。

“叫卢志明过来。”

瞧过之后,老朱当即急吼吼喊人。

随即,怒目而视凶巴巴盯着朱允熥,道:“这就是你说的为了伤,忍着没有睡觉?”

“皇爷爷,孙儿腿麻,膝盖疼,”

朱允熥没回老朱,只可怜兮兮地诉着苦。

“滚起来吧。”

老朱松口,朱允熥尝试几下,腿有些抽筋,真站不起来了。

“都是死人啊,快扶太孙起来。”

老朱一手搭着朱允熥,凶神恶煞的冲那些内伺招呼。

没等那内伺近前,朱标一手搭在了朱允熥另一胳膊上。

“你就不能让孤少抄操点心。”

他明明也是受害者,要怪不也应该怪他爹才是。

当着老朱的面,这些当然只是想想。

嘴上还得阳奉阴违,乖乖道:“儿子尽量。”

之后,卢志明给朱允熥重新上了药,建议朱允熥再磨床养几天。

情况紧急,哪还容耽误,朱允熥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老朱和朱标虽担忧朱允熥的伤,但这种情况下的确是耽误不得。

最终,只能从了朱允熥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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