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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刻林阡就又被盟军的事召唤去了,吟儿拉着小牛犊在雪地走了片刻,立即到狱中见林阡的另一个儿子。

“榆中丢了我是罪人没错、等见到战友们我自然会赔罪,但石峡湾祸首绝不是我,要怪只能怪沈钊他自己差劲不能打!”“若不是他们拖后腿,师父怎么会吃败仗!”“最鄙视那种战力低下就知道归咎别人的人了!”“结果师父和他们一样教训我,说他们都对就我错!凭什么!”辜听弦的思维跟常人不一样,说到底也是他战功赫赫、恃才傲物所致。

于是把这些毫无例外全抱怨给了吟儿,他这几天闭门思过想到的是:“师父他不识好人心!我明明是为了他好!”“师父将我下狱之时,看都不敢看我,不就证明师父理亏?就为了平众怒而牺牲我!”“他本应公正地处理,石峡湾这里,谁都有责任!”“逮着机会就罚我,功赏一概拖欠着!不过——我才不在乎!”

“听弦,这次师娘能安全回来,确实最感谢的人是你。”吟儿赶紧纠正道,“不过你误会师父了,他心里并不怪责你,他不认为石峡湾你是祸首,更加不是为了平众怒牺牲你,你需为此战付出的代价只是‘功过相抵’……而‘闭门思过’,则是因你傲慢无礼、出言不逊,令他觉得你还没能认清自身的责任感缺失,恐你不能反省和吸取教训,也就不能杜绝重蹈覆辙。”

听弦神色倏忽一黯:“缺失……?原来他是失望?他觉得我的责任感还不够,不适合做将军么……”愤慨略有减缓,却似矫枉过正,忽然现出颓废。

“不,没有失望。听弦。你对辜家军和榆中的责任感已经够好,只是从严格的角度来看还不完美、差一些才能成熟。为将者,首先需公私分明、军令至上,其次当居安思危,切忌抱一丝侥幸,最关键。要记得很多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做一个合格的将军,不仅要负责好自己的麾下,也需注意同僚们的关系,战斗时要考虑会不会影响他们,安定时也要记得时刻都有他们——这便是你今次应该得到的教训。”吟儿解释,与其说循循善诱,不如说和盘托出。

听弦苦笑一声:“师娘说的话都在理,可惜师父从不曾说……”低下头来嘟囔了一句,“他也知道。缺乏沟通。”

“师父只是希望你聪明能吃一堑长一智,也希望,听弦你能够越磨砺越优秀。”吟儿微笑。

“师父他,现在何处?”他勉强报以一笑,也不知听进了多少,或者听多了多少。

“正忙于与祁连山议和。”吟儿一怔,答她所知。

“要想解除困境,第一步就是与祁连山言和吧——不如再把我绑起来。送回洪瀚抒那边去?那样谈判会比较快,师父也不至于这么忙。”他竟仍然出言带着些嘲讽之意。吟儿一愣,她听得出,这是句强烈的不希望别人来伤害他的自保,因为这嘲讽,是对着他自己的。

其实他从头到尾的抱怨可能都只是保护色,那些怨气不服和控诉都只是表层现象。深层的真实的那些则是颓废勉强和苦笑——吟儿早知道,听弦耍嘴硬。

直觉,听弦这次受到的打击很大,想起辜听弦在听到林阡真心时的神色一黯,思及林阡说过。“我实怕听弦比我们都懂、都悔恨,这次战败他心里清楚要负责多少;我也担心这次失败对听弦打击太大、对他日后发展不利”……吟儿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听弦他真的比谁都知道这一战的严重性,而且正如林阡所说他这个最大的“受害者”不是不懂这教训而是太懂,他已经被教训教训了而且还一蹶不振!

吟儿大抵梳理清楚了:这场战败看似是暴露出了听弦责任感缺失、难以驯服的缺漏,还在问罪时多展现出他傲慢无礼、与同僚关系不善的弱点,然而事实上他却比以往成熟得多。听弦的良心在这里,他自知擅离职守大错特错追悔莫及,他愧对榆中甚至其实也愧对石峡湾,吟儿不说他也已反省到:不能再公私不分、侥幸心理,他早就意识到了自身的缺失不足,经过这一战他责任感可能已经树立好了——可他的信心却跑光了,还成为什么优秀将领啊,原来他都不适合做将领的——

完全是林阡那一巴掌吧。

因为他对同僚出言不逊、令人感觉他根本意识不到错误,林阡才打出这一巴掌,意思只是想要打醒他;而他本来就是醒着的,于是错理解成了林阡对他彻底失望……就这么双方都绕了弯、情绪都表反。话说回来,师徒俩面对面都南辕北辙不止一次,还不是因为辜听弦你先给出了错误信息?结果连林阡都看不清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吟儿砍去沈钊枝节后留下的真相,验证了听弦心里最大的害怕,他以为林阡对他不再认可和期待,他是那样地在意林阡对他的看法。他之所以说出那句绑起来送回祁连山,意思是他心里无比悔恨他给师父惹来了祁连山!他不是师父的功臣、而是给盟军添乱给师父的英名抹黑!此刻师娘讲什么都是安慰,师父他连见都不愿见我的!

“我说多少都没用,他现在最缺乏的,是你的鼓励,你的肯定。”吟儿很想对林阡说,解铃还须系铃人,那句“他也知道,缺乏沟通”就是透露。“我已经为你确定听弦是需要抚慰而不是批评,下一步就该由你亲自来给他解开心结了。”然而林阡此刻正与祁连山议和,吟儿问了左右,都说谈判十分艰难,林阡一时半刻根本回不来。一想起瀚抒的心病比辜听弦还重,吟儿本来就紧的手腕更紧,痛苦却已习以为常。

“追根究底,这些事情,都是我引起。”吟儿看着一片凋零的石峡湾,战念骤起。暗暗发誓,一定要帮林阡把听弦和瀚抒都夺回来。

 

据称,林阡到场之前谈判就曾数度陷入僵局,大多都因洪瀚抒情绪不稳。每每蓝扬和寒泽叶就细节谈话已经进展了两项内容,兽性大发的洪瀚抒会突然反对,狂躁掀桌、持钩乱舞、大吼小叫。硬逼着把两项内容倒退回一项去,于是谈判就这么拖拖拉拉半天都没见个眉目。

洪瀚抒说的是人话,做的却不是人事,在场所有人都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这里在干什么,却一个也不能忤逆他的意思,只因他们谁都见过他泯灭人性、一招百命、尸横遍野。有他在,谈判从头到尾气氛紧绷,除了蓝扬寒泽叶每个人都不说话彷如木雕石刻。平素看到了还算可笑的场景,谁敢笑?连脸上肌肉都不敢动。

包括此番因伤退下战场接过谈判任务的寒泽叶。虽与洪瀚抒同列九分天下本不惧他,却因肩负着盟军的生死存亡而必须谨言慎行。

是的,场景可笑,而且反常,换往日谈判这种事洪瀚抒根本不屑在场,今天却一直看似认真地旁听,从始至终虎视眈眈又胡作非为着。

陡然地,洪瀚抒又再开口打断谈判。没前没后,一惊一乍。却严肃郑重,斩钉截铁:“我就要他项上人头!!”

一霎,众人哪个不循声看向洪瀚抒?看他脸色如常、精神清醒、说的也是正常话,可怎就觉得他是疯的!怎就肯定他是疯的!

——而话语里的“他”,还能有谁,不正是此次陇山之战的始作俑者?那个在豪雨中与洪瀚抒曾打过照面、刀钩激战千余回合遍体鳞伤、祸害了当时在场和如今在场无数人的倔强少年……

“辜听弦。”蓝扬提醒了这句。他不提谁也都知道。

涉及听弦的性命,泽叶亦不能做主,却不愿烦扰林阡,意欲自己全揽下,寒枫鞭时刻在握。

今时今日洪瀚抒终于回到了陇右重新领导祁连山。尽管走火入魔的真相和在西夏遭遇的不公尚未普遍流传、诸多罪恶和冤屈都不曾被澄清,兵将们还是将他看作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主公。曾经再如何亲近林阡和盟军,今天也不可能还站在盟军立场。譬如蓝扬,适才他和寒泽叶在谈判席上一直互不相让,原因很简单洪瀚抒不肯让,此刻他当即就向寒泽叶索辜听弦的命,原因也很简单洪瀚抒他要!

当初蓝扬主动提出帮林阡守榆中,追根究底,还是为洪瀚抒赎罪积德——洪瀚抒,这个至关重要的人,是他的主公,是他的兄弟,是他倾尽生命也无怨无悔忠心不渝的那一个。何况,今次确实是盟军先犯了事、挑衅惹了洪瀚抒,洪瀚抒疯癫态的进一步恶化,辜听弦难辞其咎是元凶——是伤害洪瀚抒的人,别说洪瀚抒想要,蓝扬自己也不打算轻饶!

“主公要辜听弦项上人头,我等亦决计不会放过他,他挑起衅端害我军无端在陇山折损近千人。”蓝扬对寒泽叶说时寸土不让,历来他就是洪瀚抒的发言人、洪瀚抒不在祁连山时的代理者,一言九鼎,气场绝不弱于寒泽叶,“经此一役,我军并不想趁机割据你们几多地盘,但该赔的罪该道的歉不得轻缓——以他一人之命,缓我两军之仇。”

言下之意,谈判可以很容易,地盘还可以商量,辜听弦的命就能抵大半,因果报应,相当公平。蓝扬传达的,是此时微笑看着他们的洪瀚抒的意思,也是祁连山大多数义愤填膺者的愿望,蓝扬本身却只是想听弦受罚倒不一定要他偿命,毕竟和听弦在榆中也做过战友,可惜现在蓝扬却必须打点好祁连山,为了主上和麾下要辜听弦偿命是职责所在、身不由己。

还有那个和辜听弦惺惺相惜的孙寄啸,怎愿意知己丧命?听到这话眼圈都红了,也许是想起了那夜打转出不去的树林、想起篝火前的交心和脱口而出的壮志……但大局为重、只能眼含热泪、一言不发。此情此景,洪瀚抒高于一切,辜听弦还是敌人。

寒泽叶自不可能交出辜听弦的头去给洪瀚抒,据理力争:“是辜将军先挑衅?试问到底谁先掳走了我们的主母,霸占了几个月也未肯放,才迫使辜将军想到私下盗出这等下策?!”常言道。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每进行一场战争,政治上是否有利、道义上是否有理至关重要。辜听弦罪不至死的原因寒泽叶曾归纳过,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谁掳你们主母?分明我们主母!”然而蓝扬反驳的这一句,震得盟军在场兵将全都惊呆,但祁连山所有人闻言都理直气壮——意识形态不一样……

“呸。娃都快会跑了还你们主母,要不要脸?!”沈钊在寒泽叶身后气愤回敬,虽然他在人前指责过辜听弦,却也不答应把自家人交给敌人去处置,况且有点理智的都知道寒泽叶说的没错,辜听弦不至于要死。

“那名唤林沂的孩子,本是我们祁连山少主!”这时有人开口,原是黄蜻蜓的副将之一,当初并不支持洪瀚抒迎娶凤箫吟的他们。个个都见过洪瀚抒明媒正娶却被抢婚。很快地,他们便牵扯到小牛犊的身世,毒辣地斥回了沈钊的论点论据,如果连这一点站不住脚,盟军在陇山之战就完全失理,不义之师。

真荒唐,辜听弦的起衅是“情有可原”还是“毫无道理”,决定了辜听弦是生是死。关系着盟军此战的正义与否,竟然。是维系于凤箫吟的归属何人……这种,铁板钉钉的事情,偏偏有人从截然相反的角度也认为尘埃落定了,还一大帮人……

“你们……”沈钊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寒泽叶拉住他示意莫再争执,以免继续伤主母名节。沈钊只能从辜听弦的罪过入手。忍气道:“无论如何,辜将军此行本身是为私事,谁想到洪山主会变成疯魔?正所谓不知者不罪,辜将军本心并不愿置千人死伤——这些死伤还全是洪山主造成,凭何要辜将军一个间接铸错的人负责!”

沈钊义正言辞了一番之后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冷汗直冒,没想到给辜听弦辩护着辩护着,好像也发现自己一时热血对辜听弦言辞过激了,暗叹,回去了我一定得跟他道歉。

“不知主公会变成疯魔?净找借口推脱!难道主公离开那日的血案,你抗金联盟不曾听闻……?!”黄蜻蜓的副将忆及成、黄两人的惨死,情之所至欲言又止。

“不说也罢,一提火大!那日血案,你们硬赖在我主公的头上,诬陷他还借机侵犯我境,这么久怎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沈钊想起林阡那种身份还百口莫辩的样子就气冲斗牛,再往前追溯陇右后院起火时期祁连山对盟军的屡屡搅乱,甚至延伸到了他听过来的多年前的广安黑道会分裂事件……这么些年盟军和祁连军的恩恩怨怨,一宿都吵不完,彼此死伤真要清算真不知道谁欠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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