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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无官一身轻的华冰虹完全没让自己闲着。
“若是我麾下的人都能这般兢兢业业……唉。”完颜匡的视线从华冰虹身上回来,心事重重地回到帐中,忽然眼前一亮:“回来了?”总算有个先前去秦州的死忠回到了襄阳,向他复命并详述先前在信中传达的一切。
只怕曹王到现在还在疑惑,为什么完颜匡派出去的手下还要回襄阳复命?
是,曹王一定会疑惑的。手下们立刻回来复命的举动,第一时间就可以让旁人断定他与郢王遇刺这件事有关系、他做事情太笨不懂得抹除痕迹、以至于给世人留下“完颜匡对手下知情,与这件事逃不开关系”的印象。但第二刻,曹王会蹊跷,完颜匡那么聪明的人,怎会留痕?复命会不会恰恰说明,完颜匡是清白的,与这件事没关系?!这也是完颜匡一早就想好的在圣上面前的辩解之词:臣如果和这件事有关系,那臣绝对不会让手下们回来。
那么,到底有没有关系?
阵前那些论调,其实他并没有操控,但他默许并保护了那几个潞王的人存在,毕竟,潞王很早以前就在对他旁敲侧击要合作……
与曹王、郢王、小豫王相比,潞王还真是内心毒辣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城府,他如果没来找完颜匡,完颜匡完全想不到他会是这样的人。可能是眼看完颜璟每个儿子都活不过三岁,这位潞王的心早就开始发痒,在朝中不惜一切代价地暗结朋党,厉害的是,他和不少朋党竟都没有明面上的交往……甚好,甚好,完颜永德你怎么不建个控弦庄。
如果要完颜匡给潞王一个评价,那就是“深谙政斗,但欠火候”,暗着是正确的,可惜亮得太急了,亮出来之后什么作用都没有,白瞎了先前暗了那么久。
完颜匡虽不在现场,却通过死忠身临其境:刺杀郢王的第一波刺客,被常牵念、黄明哲打败后作鸟兽散,那些人就是由潞王主使的,战力低下到连常牵念给郢王设的最外层防线都打不穿,若非卿旭瑭刚好路过,只怕还会被常牵念逮个正着……
潞王想刺杀郢王来一石三鸟,计策固然好,却不切实际。郢王的常牵念、小豫王的段亦心、曹王的战狼,都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武功高手,潞王没有一个实力等同的二把手那他就没那个完成计策的能耐——当然了,潞王可能希望他完颜匡来做?只不过完颜匡老谋深算一直对合作不置可否。
好在第二波刺客刚好来行刺,才帮潞王把常牵念和卿旭瑭引回去,宵小们逃过一劫,本来借着这巧合已经把破绽掩盖,阵前他们只要沉默地当不存在就好,谁想,他们竟因为段亦心认战狼为父而蠢笨地以为时机已到、暴露心机、欲速则不达!凭战狼那般本事,必定当场就开始对他们挖底细,这下可好,隔山打牛却打草惊蛇,厚积薄发却搬石砸脚。
太蠢。那两个人当过什么官是抹不掉的,完颜匡叹息,潞王他就不能多添些干扰项吗!
“既然你为我拒绝了潞王,那又为何阵前放弃了小豫王?”完颜匡记得,小豫王来投奔自己的那天,正是面前这个死忠对自己说,“元帅务必早做打算,在‘功’与曹王匹敌的情况下,手里捏一个‘名’的傀儡。”“至于傀儡,边走边看,控制不住便换。”
背后相托久矣,当他在襄阳战场分身乏术,这死忠便是他在秦州的分身,会站在他的立场为他做最有利的计算。
“因为,第二拨刺客,背后的主使有很大可能是圣上……”这死忠三缄其口,信上也没写,不敢写。
“……圣上……”呵,完颜璟,郢王遇刺一石三鸟的原来是你?完颜匡回过神来,赶紧提醒:“无凭无据,勿做猜测。”
“是,但是无论如何都存在着这样的可能。而完颜按带那小子,口口声声一定要找到真凶。我不得已,只好替元帅扔了他。”死忠说。
“你做得不错。”完颜匡点头,叹了口气,“可惜的是,没来得及换一个,手上傀儡全没了。”
“兴许会有新的血液注入吧。”死忠看着西面,虽然疲惫,还是露出一丝微笑。
西面,吴曦。这可能会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谁说王储之争最后会花落现有的那几个王爷,我完颜匡也是宗室、权臣、战功煊赫,足以摄政。
完颜匡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南征前的那个完颜匡了,那个完颜匡在所有人面前极力扮演着憨厚君子的形象,现在呢,与外敌交战时如果不在内部政斗中撂一脚他都觉得不舒服,也早就无所谓曹王已将他的伪面看破。
下明棋的曹王,放暗箭的潞王,一个有实而无心,一个有心而无实,无论怎样,目前也就这二个王爷争斗了,“我先作壁上观,养精蓄锐、静观其变总是没错。”
现阶段,若能暗中与蜀王吴曦结盟,将会是对完颜匡的最大巩固。
要冲破徐辕、越风的封锁与吴曦麾下的蜀军会师,那就必须先完成圣上最近对他完颜匡下达的任务“攻取襄阳”。老实说,这任务几个月来他一直就在做,不过很难做得完,现在还带了点附加意义,诏书上是这么说的:“取襄阳做吴曦之屏障”。天助他也,连完颜璟都理解他的心意,让他给吴曦救命之恩。
先前吝啬着一支援军都不派给纥石烈执中攻楚州的完颜璟,对完颜匡可算是“善解人意”“正中下怀”,为了帮他打下这襄阳枢纽,近来下诏把德安府等地的数万金军全都挪来了周边,但同时也给完颜匡指定了期限:别让赵淳和徐辕活过这正月!
早先分散在京湖各地的全体金军,突如其来,来势汹汹,将襄阳里三层外三层地紧密包围。后世对这一战的记载是“受围,路梗,惟西向尚存水路,可用小舟迂回传送蜡弹文字。”
当是时,海上升明月再不能以音律、信鸽等传递情报,是因为眼下除了对细作们留了一丝埋伏的城西水路之外,金军与襄阳宋军之间已经再无空白地带可言,一时间细作们甚至连活动都展不开手脚!
为什么会说城西水路有金军埋伏?就是这么不巧,这个唯一没被围的地方、本来还能用的方法,被功夫不负有心人的“朱雀”华冰虹给识破了!
就是这正月廿七金军增援将到时,华冰虹忽然发现城西的水路上,一条看似无主的小舟角落藏匿蜡弹,粉碎了蜡弹果然有字,“应当是襄阳城内落远空在对惊鲵发出指令,问我军到底增援多少。”
既然抓不住惊鲵,那就让她投闲置散!华冰虹立刻禀报完颜匡,建议在滩浅处设立小鹿角,挡住城内的指令一条都不准再发出来。相应的,惊鲵也无法及时告知城中到底有多少金军。襄阳城很可能备战不及时、临阵盲着打。
“落远空的过不来,你惊鲵的也过不去,等着看你乱中出错,等着对他瓮中捉鳖。”稳操胜券,华冰虹嘴角流露一丝冷笑。
虽然惊鲵和落远空其实都在金营,相互照应并未乱中出错,但教华冰虹如愿以偿的是,正月廿八大战开启之初,襄阳与外界的通讯当真完全被割断。不仅归因于包围太紧、海上升明月很难施展拳脚,更因为金军前所未有的多,多到人浮于事,多到海上升明月哪怕冒险作动,都会被自发监视身边人的金兵举报——金军怎可能不憋着一股气,二十比一,围了几个月,啃不下你一座襄阳?!
“开始吧。”完颜匡等这一天已经很久,迫不及待,“传令,在‘江陵七军大教场’垒砌土山,必须与襄阳城墙齐平,借此向城墙推进!”
“这种土山在兵书上叫做‘距堙’,自远而近,自低而高,欲与城齐……”孟宗政望着城下牛皮洞子里来往不绝、转运土木、热火朝天的金兵们,忽然之间不再有心情对穆子滕解释或说笑。
空前的压迫感:原本还离他们有段距离的金兵一下子全都迫在眉睫,原本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宋谍一瞬间全都销声匿迹,他们只能眼睁睁望着从前引以为豪的弩箭一次次折戟。一样的杀伤力,对付一百个弱兵和对付一千个精锐能一样效果?什么开濠啊,金军用人海战术都能填满!什么劫寨,以前被劫过寨的只怕现在都拔寨来报仇了!
襄阳本就是一座孤城,如今被这般迫近包围,眼看是中线金军恼羞成怒一鼓作气的倾力一战,最后一战,决一死战。当四面八方的所有压力排山倒海着一哄而上,就算是正常人都会受迫崩溃,更何况饿着肚子打了几个月仗凭信念撑下来的襄阳守军?
“士兵和民众都已经不剩多少余粮,就算各家养的狗都吃差不多了,最要命的是,战马没草吃,折茅或藁荐都不安全。”赵淳意识到,形势危如累卵,“海上升明月就算能向抗金联盟求救兵,最近的一支也要……”不对,最近的一支,是前日才刚跟他们要走了沈延的越风,自顾不暇,一分心就可能拦不住蜀军东进。
正月廿八到三十,金军土山已长百步,渐次移近,视之如黑云压城铺天盖地。屋漏偏逢连夜雨,危难之际,赵淳又看到璞玉在彭义斌倒毙的宝马旁边抹泪的样子,心中一抖,难道我要和张巡将军一样的结局?
张巡,唐代安史之乱时,外无援兵,内无粮草,死守一城,食人三万!
如今的襄阳,可不就是这种趋势吗?将军无战马如何出城杀敌?若困守城内,只能从吃马开始,一步步吃死人、吃活人、直到城破。
当他看到向来豪爽的彭义斌也沉默低头,他身上的箭伤忽然开始隐隐作痛,站不稳,摇摇欲倒,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他赵淳在凝聚襄阳军心,居然,这一刻,他自己也开始动摇,放弃了?没办法了,是天要亡我:天若不亡我,就给我看哪怕一根,给我身后男儿们战马吃的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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