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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一度凶险,阡吟寡不敌众,衣袍尽皆血染。
余光扫及这血迹斑斑,吟儿不由得心一疼——顽抗、冲阵目前靠她,但有阡在,无论他攻防、胜败、昏醒,每次她都能毫发无损……
然而他的手掌异常发烫,近忧是死,远虑是疯,比要她命还可怕,迫使着她在激斗之余不忘大吼想要震醒他:“别睡!别入魔!跟着我!”
一剑两万式,血光滔天,风激电骇。点苍剑法和反点苍剑法原本对立两派,在她手里巧妙合二为一,严丝合缝,叹为观止。可纵然臻入化境剑圣风范,却也只能拼凌大杰一个。
危难关头,幸有一道锋芒从天闪现,精准狠厉地切入战局,将薛焕轩辕一力挡开,这道寒光,因此成了混战中最亮一抹颜色——
楚狂刀滚雪,而其凌空卷雪,轩辕剑玄色,而其荡涤水墨,出鞘伊始,便大放异彩。
与此同时,声震人间似雷霆劈下。原以为是何等恐怖招法,然而凝神静心品其剑境,竟锦绣似群芳,璀璨若星辰,繁华如见集会河灯。那感觉,好像这剑境里浓缩进了人世间所有的良辰、美景、盛况,美不胜收,富丽堂皇。叶文暄的临安风景剑与之一比,略显淡雅朴素,不似这等鲜明。
然而剑谱的创造者,宋酉,很明显是个少年气性又一腔热血之人,表面再享乐都是为了掩藏内涵的尖锐,所以剑招看上去越华美,剑法便越能出其不意置人于死地。
玉龙剑,特点即外秀内厉,就算是花,也是怒开,就算是雪,也是盛放,几十年来都霸占着“江西一剑封天下”之名。
来者,剑谱的继承者宋恒,他以九分天下的武功来战两个被削弱的金北前十,绝对可行!而吟儿惊喜之余总算可以先喘口气……却见林阡强提饮恨刀抢着去砍凌大杰,暗叫糟糕,看情形林阡分明处于崩溃边缘,她来不及阻止却心想也许可以拉他回头……
当此时饮恨刀厉啸而去追魂夺命,她不假思索当即冲前,惜音剑以守护之势追从,所用招式无不万里挑一,一边陪衬他气吞万里,一边补足他身前破绽,只要他刀路对凌大杰来说无懈可击,那他就少一分入魔危险!
吟儿由衷希望,她帮林阡合战凌大杰能够使他渐渐脱离火毒控制——天助她也,此路可走,林阡眼中战火刚生即灭,饮恨刀果然不似适才激狂,而很明显要稳当得多。
“吟儿……”林阡神智渐渐清晰,尚且来不及感谢,凌大杰的长钺戟便冲铲向他,缓过神来,他立刻避让以供吟儿横刺,站位骤易,心有灵犀,凌大杰戟法大开大阖,三回合后又全力对吟儿直劈,威猛刚烈,林阡随刻以一刀“色静深松里”援护,谁料凌大杰虚晃一招,竟趁二人力道全在吟儿处时、猛然更换方向朝林阡扎出一戟,苍劲有力,吟儿虽气力不足,胜在身体轻灵,不刻便偷了一步到他后路,一剑“声喧乱石中”掠袭,这一瞬之间她和林阡悄然转变阵型便达数次、两个人步伐如此快还这般一致,教凌大杰有无穷神力全打在空处。
好身手,便教那个跌在地上的完颜昱看了也暗暗称奇,早忘了这夫妻俩刚才还和他互相辱骂,差点便为他们拊掌赞叹,林匪二人,虽是天诛地灭不假,却有天开地辟之气魄,夫妻俩还是天造地设一双。
这刀这剑,一个兼容并蓄,一个举一反三;一个山势飞动,一个乱云奔涌;一个如江海、黄沙、红尘,滚滚而来,一个如水波、雨丝、情思,绵绵相伴。
所以完颜昱看着看着,居然爬起一半、又不自觉卧了回去……
“你这小子,倒是悠闲!”直到有人骂了一声将他一把拎起扔回战马,他才意识到自己适才神游天外,难免尴尬脸红,那人只是经过了他而已,没停留半刻便也入了那边混战,他定睛一瞧,啊了一声——“完颜大人!”他自己也姓完颜,所以讲了句指代不明的废话,不过眼前这个把林阡视为唯一目标的武者,确实复姓完颜单名一个瞻字,是他所崇拜的赫赫有名的十二元神之一。
“两年以前,会宁县的将军府外,十二元神也曾这般围剿林匪,惜败,我的弟弟完颜望被他当场杀害。今日我站在这里,与众位一样,身负血海深仇,势要向他讨还!抬棺而来,不死不休!”完颜瞻策马扬刀,一席话便带动了三军刚要降下的血气。
“杀!杀了他!”接踵而至的壮汉不像金人,看体格与装扮应是羌族,果然也不会几句汉语,却振臂高呼、一呼百应,很明显是其身后羌兵的领袖。临洮之战,有太多他们的同族都丧生于林阡之手。
阡吟好不容易超常发挥挺过凌大杰一轮轮进攻,未想闻讯而来的金军越来越多、武功还全非等闲、并且都是要他血债血偿之人,所以才刚化险为夷,又再险象环生。
完颜瞻甫一入局,就为凌大杰把吟儿从林阡身边强行分开,这分开实在不妙得很——吟儿硬着头皮来接完颜瞻的刀,委实气力难继,唯能暗自祈祷,林阡已经被自己带回来了就不会再返回疯魔。同时,也希冀羌王及其部下千万别来凑凌大杰和林阡的热闹,都冲她来好了!
金军兵马变动之际,却教她陡然看到,正对面的方向,有一人若隐若现,忽明忽暗,缥缈不定……正是林陌。
此刻他站在路的彼端,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隔数重兵阵,遥不可及。
他好像在和谁交谈着,那人依稀是石峡湾混战时期黄鹤去的伯乐,蒲察秉铉?他的兄弟蒲察秉羡,也是神岔一役死在林阡手上的十二元神之一——林陌此刻清醒吗?他为什么和这个金人首领说话,他在和蒲察秉铉说什么?!吟儿心一颤,难以置信,剑法大大失了水准,再一回合,看陌要走,一惊更甚:“川宇你做什么!”才刚要喊,却已失声,刚刚为了震醒林阡,她已花光了所有的嗓音……
她没力气喊出来,他却好像听到了,然而只淡淡往后回顾了一眼,明明情绪正常也认得出她,却没有再回头,反而上了蒲察秉铉牵给他的战马,一直往北,意念坚决……真是令人愤恨啊,好不容易再看见他,却怎又错过了他!
金军阵法兵来将往,转眼又将视线遮挡,吟儿险些没有接住完颜瞻的又一刀,只傻愣愣地接受若即若离了多年的林陌真离去的事实……阡陌之伤,竟真无法改变?为何是这样的荒唐结局!她悔,她恨,她不服,给他们逆转命途的时间怎就这般短暂!
“回来!别去!”忽然一声厉喝震耳欲聋,响起于吟儿不远、林阡的方向,从他的角度,此刻应该正好看见林陌……吟儿思绪被拽回战局,乍一回头,看林阡明显已经开始不对劲。
林陌充耳不闻、头也不回,与蒲察秉铉并驾齐驱,和林阡吟儿南辕北辙,随他而去的,先是蒲察秉铉麾下亲兵,继而,在场的完颜昱主力,竟陆续开始也有撤离迹象……
“难道,是这样!”吟儿忽然想到了什么,囫囵给了完颜瞻一剑,欲策马前去追林陌,却才行两步又遭拖缠。
彼时太阳只剩下最后一丝余晖,是以群山萧索,暮霭沉沉,光线也变得黯淡,然而天空中依稀有一只落单的大雁,正由南往北飞翔、归家。
可你林陌,不是北人,何以落单,何时归家?!
而与吟儿被拖缠、噙泪焦急不同的是,林阡在怒喝无效、见状恍然、厮拼白热的第二刻,竟直接被这排山倒海的压力激得爆起,一刀就砍倒了才要参战的羌王部下三个,刀光笼罩羌王本人的同时他没法应战凌大杰,竟徒以手臂夹住了这素以凶悍著称的长钺戟,精钢所制,弯折而断,杀气震天撼地,战局血肉横飞,岂止他身边难有活口,纵连完颜瞻和吟儿都被波及、险些被掀落马下……
“设阵!御敌!”凌大杰震惊之际倒也淡定,急中生智以半截短戟救命,当即指挥众人救急,浑不顾身上被血浇淋。
原本完颜昱已率军随蒲察秉铉撤离、薛焕轩辕也都不再恋战,只剩完颜瞻、凌大杰还在殿后,谁料想林阡在这关头突然入魔?此刻他不管不顾不依不挠,发了狠提刀携戟开始冲关,就要从凌大杰开始打,打完颜瞻、完颜昱,打薛焕、轩辕九烨,一路追一路打,打到蒲察秉铉才好,才能把林陌给抢回来!
双生子,林陌每次莫名其妙不适都能第一时间想到是林阡受伤,可林阡毫无缘由体虚都不会想到是林陌遇险,为什么?他想不到陌,是因为,他心里的林陌,理应过着安定的生活,多年以前他在心里发誓,如果一定要连累弟弟不能实现志向,那便由我来承担一切战争带来的苦累伤痛,而陌来享受平静和闲情……偏是眼前这些人,他们一定要打破!
金军原本万全的抵御之阵、横亘数丈的整整一列锋刃,竟连一刀都没有接得下,就如同牢不可破的河堤,一瞬被海啸冲得粉身碎骨,饮恨刀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癫狂横扫千军。
又一次搬石砸脚,“天骄大人——!”所有人都从意气风发跌至奄奄一息,好像都被拉到铁堂峡去被虐了一遍。
“出了什么事,他以前……没这么容易入魔。”面对着众人期待的目光,轩辕九烨只能承认计划的失败,千算万算没想到林阡情绪这么轻易失控,这种并没到绝境的时刻,还没有宋恒到达之前他俩寡不敌众的情境危急……
“那是自然,他越强,便越容易……”薛焕理解也遗憾地说,凌大杰没有开口,因被震慑而一直盯着林阡,好像在他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
众将瘫倒在地,林阡无人可挡,失去理智的他,策马在金兵中径直追了数里,左冲右突挥刀狂斩。一干金兵,没有一个不给他让道给他留了一大片空白,然而这一大片空白却也很快被他刀锋上鲜血染透,原已失色的夕阳,须臾被这人间映红。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王者一怒,流血千里。
“川宇,回来!别过去!”林阡咆哮,疯了一样,见阵杀阵,见人杀人。宋恒、吟儿皆吃惊不已,不敢追却岂能不追,然而哪里追得上他,和他隔着一片血海!
“假使连自己的兵都没能力守护,你我还谈什么抵抗北伐!”终于,凌大杰这句醍醐灌顶,令适才认输的一众将领拼死站起,步履蹒跚爬到战马上——便算是被马斜带着、滚到林阡和兵士们的中央、以血肉之躯来做一堵人墙,也不能放手让林阡再这么放肆地屠杀下去。
总算凭神骏脚力,成功堵截于林阡身前,金人们全数剑拔弩张,勠力同心对抗起这魔鬼。
林阡策马越行越慢,他若不停他们怎么追得上,当是时,夜幕初降,天昏地暗,他忽然像被打回原形,坠落马下全身湿透,吟儿急忙扶起他、才一触碰,心神大乱,他伤口流血到处都堵之不住,脸上早无人色,哪里都在发烧,火毒显然渗入了气血,“胜南!”心胆俱裂,哭不出声,泪流满面,无能为力,唯有将他藏在怀里。
“别去,别去,回来……”他一边喷血一边坚持,除此没法确认他还活着。
“铛”一声,宋恒眼疾手快,玉龙剑直刺偷袭阡吟的一剑,将轩辕九烨的攻势驳了回去。
然而林阡濒死,此消彼长,这么多人带着仇恨围攻宋恒,真正令他难以承应,好在他的信弹早已发出,盟军不可能没有反应。果不其然,玉龙剑撑到十五回合时,从天而落一杆长枪,银光烁烁,气魄雄伟,枪主正是他一直齐名却从未合作的战友,穆子滕。
猛虎下山之势,鹰击长空之态——当这纵横寰宇的穆家枪萦绕于玉龙剑侧畔,令宋恒原本吃紧的右路立竿见影地高枕无忧。枪铿然,剑灿然,并肩御敌,栉风沐雨,转守为攻,势如破竹。
彼此慕名已久的九分天下,早在云雾山比武时便互相引为对手,经此一战,果然配和对方齐名,而难免庆幸:他们终究是战友。
一左一右,前架后打,杀开血路,匡护危主。
金宋双方激战正酣,平衡局面骤然更改:不知何时起,四面八方竟有喊杀之声、铺天卷地、响彻云霄,循声而望,成千上万盟军将士,黑压压地如潮水般涌向此间……
军容整肃,浩荡天威,风起云动,沙飞石走——他们,除了宋家堡数位高手外,全都是旧时越野山寨的寨众。军医叶阑珊恰好也在此地,她带来了林阡的生机。
穆子滕和宋恒不同,他不是轻骑简从、分散找寻,而是一知变故便率部奔赴,只不过他本人一马当先、甩开了后续兵卒罢了。因此他的到来不只是救林阡命,而是来宣告胜局已定。
凤翔路越野山寨原本就压金军一头,加之林阡才刚血洗此地、金军战力几乎为零,如何不从原先有序撤离、变成仓促逃跑、再变成作鸟兽散;而当听说林陌离开,穆子滕当机立断:“这就将他抢回来!”
可是,追出千万里,都为时已晚……
直到深夜,吟儿都紧抱着林阡在原地等待,从前方传来的消息却都一无所获。
“怕是,怕是会带回中都?”宋恒也很疲累,走回阡吟身边,作出这番猜测。
正好击中林阡心头,失血过多的他其实还未清醒,精神依然不稳、大怒冲出一句:“闭嘴!!”捂住胸口,不可遏制,“滚!”
宋恒登时怔住,笑容全僵在脸上,今天这一番表现他自以为很是出色,总算可以在陈仓捞个战功回去,因此把在平凉的自责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以为林阡忘了、没往心里去,他为什么会抱着这种侥幸觉得林阡会忘!
主公根本怪他,果然很不齿他,不然怎么会出离愤怒、前所未见?宋恒才烧热的心顿时凉透,尴尬地陪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主公虽然没说,可他也能猜到,主公的意思是,这些天来,所有场合,他宋恒都是最象征南宋江湖、最能代表“林阡”的人!可他却……
可他却,把林陌一步步赶到、逼到了这个境地,还差点害了林阡,或许已牵连大局。
心寒,失望,绝望,说不怨林阡那不可能,更多却是对自己的责备,宋恒宋恒,为何你行事这般不周全!主公本来是把你当回事的,是你自己辜负了他!
这场毫无征兆的大战,当夜就波及陈仓,很快更席卷了整个凤翔路。
那两天林阡却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大部分情况都毫无意识可言,纵然连战况也不曾问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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