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阡吟等人经过一番乔装、混入守卫森严的主村范围,夜色深沉、灯火通明,童家大院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参与或旁观东山国新一任的国君继位,当是时所有人都驻足屏息凝神,故老远便可听到胡中原高声宣告:
“无影派自建立伊始,毒术流传已达五代,人才济济,登峰造极,同道中人望尘莫及。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胡氏原有赤诚报国之心,无端被奸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从此绝迹江湖、不得已避世存活。未料想,南宋武林依然不分是非黑白,视我等歪门邪道、斥我等罄竹难书……”胡中原振臂疾呼,满面沉痛,“族人们!可堪承受这三十多年原不属于我们的罪名?如今正是洗刷冤屈的重要关头,丞相府岂能群龙无首一盘散沙?!”
“哼,慷慨激昂得很。”吟儿轻声讽刺,她知道,蛊惑人心,煽动拥戴,胡中原这一步必不可少。
“东山国的京口各大家族,也全都背负血海深仇,都不应就此销声匿迹。唯有戮力同心,方能手刃仇敌、施展抱负、并将全国武学发扬光大,是以国也不可一日无主。我等今日,便在此推举出一位代国君,在几起案件结束之前,统率全部东山国兵马,直到一切真相水落石出。”戴琛这番话与其说在补充胡中原未讲,更像在拉拢东山国另一部分人心,说什么代国君,最后还不是坐到底?
戴琛话音刚落,却走到胡中原身边,目光炯炯:“我提议由胡大哥来代任——你是无影派最德高望重的前辈,也是丞相她最亲近和依仗的长辈。”
“真是……假惺惺!”厉风行嗤之以鼻,他了解戴琛也有窥探王位的意思,可惜资格武功都明显不及胡中原。
“琛弟,中原何德何能……”胡中原象征性地推辞。
“他俩,难道还是合作的……?”吟儿说时看向林阡,他不置可否,正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留意着他认为随时可能出现的金人。吟儿会意,转头看向胡弄玉的母亲,作为东山国身份最高的囚犯,她此刻正坐在那虚席以待的王位之侧,眼神古水无波,半晌才抬起头,吟儿慌忙移开视线。
王位旁,陈列有属于无影派的圣物若干,包括真龙胆在内的各类寒毒,以及丞相府在上次战乱中缴获的除玉玺外所有国君标志。那些,确实全是金宋江湖火毒负势竞上的关键时刻,各自最欠缺和最迫切需要的。
“胡大哥不必自谦,目前也唯有你能征服人心、稳住大局。”戴琛还在那虚与委蛇,吟儿缓过神来重新关注。
“中原,你本就是蟏儿、蝶儿的弟兄,如今弄玉嫌疑未除,凤鸣又生死未卜,唯有你能……”一个长老模样的白胡子老头如是说,这种应该是平日无甚作用、权位名声等方面却有说话分量的胡氏长辈,胡弄玉等人之所以出山要带上他,想来是要利用他来名正言顺地整合东山国两派,可惜不知道最后他到底服务了谁。
吟儿一边望着这老头一边余光偷瞄,胡弄玉的母亲好像偶尔会四下寻找着什么,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半缕的焦灼,是在找弄玉凤鸣姐妹?还是在等金人接应?吟儿本能握紧剑。
“琛弟虽是外族,却和蟏哥义结金兰,适才雪崩还救了素琴性命。”胡中原话中素琴,显然就是胡弄玉姐妹的母亲。
胡中原戴琛还在那让来让去,俨然把王位当成了囊中之物,金陵与林阡相视一眼,点了点头,索性走出人群上前,果断干脆抛出一句:“顺位继承的不是他俩,是我。”骤然鸦雀无声,台上台下全都目光汇聚,没想到会有第三个人能列国君候选,不,还摆出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
“你……你不是那个……?”戴琛皱眉,胡中原愠道:“这重重守卫当真拦不住冷女王的人,你们这群外人,又来捣什么乱?”那白胡子长老行将就木,方才一席话说着说着竟打了个盹,这时看见金陵如回光返照,喜出望外:“蝶儿!你,你回来了!?”还未说罢,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戴琛胡中原赶紧看他,邻近众人乱作一团,金陵立即趁胜迫近,浪荡子急忙提刀拦阻:“你到底何人?”如此近的一个照面,细细打量,真是既惊又疑:“女王她,是你的……?!”
“此番前来,正是接替家母来执掌丞相之位与女王之权。”金陵一语既出四座皆惊,何人不知,东山国内冷飘零和胡弄玉毕竟分别代表女王与丞相,臣服一方未必能臣服另一方,唯独胡蝶是两派势力独一无二的交集和纽带,最能服众。世间竟真存在胡蝶后人而且就在此处?
金陵从入稻香村之初便不曾透露身世,原想低调等事件结束再认祖归宗,未想竟在今夜派上用场,紧承着胡凤鸣对胡中原“截和”。
“你……是女王的后人?!”多年爱恋,凝结成此时的悲喜交加,不知不觉浪荡子刀已收敛,他虽玩世不恭惯了,在人前却只会尊称胡蝶为王。
“冒认胡氏后人,你倒有何凭证?”戴琛保持清醒,质疑金陵。
“我的武功和暗器,全沿袭自与你相熟的金大侠;我夫人能破解‘日月晦明毒阵’,都是她母亲无影毒王亲手传授。”厉风行解释之余,金陵将随身携带的兵器袋搬出,其中不少正是胡蝶留给她,戴琛上前观看,神色震惊:“这,果然,是前任女王的旧物……”
“先前见你,就有过怀疑,原来是蝶妹的女儿。”胡中原虽然勉强,却不得不承认。
那胡氏长老昏而又醒,听闻她是胡蝶之女,大喜过望:“你,你,你可会摄魂斩吗?”
“可惜没有天资。”金陵摇头。
“唉。这一代。”长老沉沉叹了口气。几个年轻些的胡氏长老虽然遗憾,却不改欣喜,纷纷议论:“已经很难得了。”“比弄玉要强一些啊。”“先前见她露的几手,早该想到的。”
“早就说你居心叵测,如今终于展露无遗——昨晚那真龙胆的投放,看来不是为了帮冷女王复位,而是帮你自己夺权?”胡中原目光深邃,不紧不慢,言辞毒辣,“没想到蝶妹的后人,竟是这般歹毒——”
“她若早就仿制真龙胆,何必到此求它续我性命?若救人者都有心加害,那天下还有谁锄强扶弱?”吟儿义正言辞,替金陵怒斥这含沙射影。
“求药只是幌子。再巧舌如簧,终究还是脱不开投毒和夺位嫌疑。”胡中原那藏得极好的真面目终于在即将大功告成的关头由于鬼迷心窍而撕破——虽然此刻他还是那么冷静自若,可是对金陵的一口咬定和无比抗拒,已经说明他心态不对。
下一刻,却不可能再让他冷静自若——
“胡中原,脱不开投毒嫌疑的是谁?”人群散开,童非常步步移近,胡中原先是远望一眼,继而脸色大变。
“村长的弟弟啊!”“是啊是啊!”“那不是童家二少爷?”“还活着!”围观群众七嘴八舌,童非凡显然将弟弟的事情藏得滴水不漏,令人好生佩服。
“正是这胡中原的亲信,带同兵马追杀我们,投放真龙胆毒害我们!”童非常虽然低声,指证却如雷贯耳,在场所有人,全然顺着他手指看向胡中原及其身边亲信。胡中原方才的正人君子形象和咄咄逼人声势,被他击得粉碎、显得好笑。
“金陵,谁不知你是用毒高手,下了什么迷魂剧毒控制住他?!”愣了一愣,胡中原难免意乱,却兀自强行镇定,竹林的迷魂悬案被他借了到此一用。
“你什么意思?我还不能作证了?”童非常大怒,厉风行赶紧将他按住制止,金陵没想到胡中原会有这般反问,语塞顿觉棘手。
“胡中原,可敢教你亲信们将马牵出,将鞋脱下,与我一验?稻香村内到处竹林,唯有松海土质与别处相异,泥泞内会混杂落下的松针。”这时林阡发话,安定了原还混乱不知如何进行下去的局面。胡中原闻言先是一惊,似乎想不到土质松针这些,迟疑半刻,笑了起来:“世人皆知,我与我部下都去过松海,不过是在今日清晨,你等围攻丞相之际。”亲信点头:“众所周知,昨晚案发之时,我等虽奉命追捕,却没有追上,走岔了路。”
“这里大多数人都去过松海,但今晨松针已被寒毒耗尽,真要那时去的,马蹄下或鞋底都不会有印迹。”林阡摇头,谁会比他更留意天时地利人和,“稻香村前天便降过雪,松海积了厚厚一层,若昨晚之前去那里,松针与土被雪相隔,同样不会混在泥中。唯有昨晚,积雪化薄,松针入泥,譬如我夫人鞋底就有,因为她昨晚在。”吟儿迟钝,半晌才知道说自己,赶快抬脚展示。
“那也只能证明,我部下在昨晚去过那里,但昨晚那么长的几个时辰,怎就见得是案发时间。”胡中原面不改色,继续争辩,临危之际表现的气质和他武功一样,宗师风范。
“不。唯有案发前后的子时,雪未积厚而风力最强,那时落地松针不止干枯凋零,大半都是被风强行吹落的新叶。”林阡继续铺陈证据。每每胡中原理直气壮,吟儿都以为会没话说,未想林阡竟然对松海区域这般熟稔,昨日难道他先走不是回去看地图,而是去了案发地点吗?
“看马蹄下或鞋底粘附的泥中松针新旧、枯活即可,谨慎起见,你麾下每一匹战马、每一个兵卒,无一例外都展示出来,看有几成。清者自清。”金陵领悟,当即补充林阡所说,胡中原顿时哑口无言。要不要怪他千虑一失?可惜他没那个闲暇也不敢清理马蹄引人注意,也万万不会想到环境是最无声也最坚定的证人。
“不错,子时我等确实去追也追上了,可是没有投放剧毒!并没有投放!”那亲信此刻承认却又何用?若非有鬼何以适才不说?前后矛盾,言多必失。
“至于谁投放了,我们……也不曾看到……”那亲信或许是发现争辩无用,声音渐次小了下去。
纵然如此,疑点却归于胡中原,童非常和林阡所言只能证实那亲信子时在场。然而,在场的话为何对外宣布不在,要骗人说走岔路了?在场的话怎么可能不着急抓人、命案发生后还没有留下半点踪影倒像是任务完成回去交差?人品出现问题,根本不足为信。
“我再强调一遍,他们只是奉丞相与我之命,去追逃犯。我命他们必要时可以射箭威慑,却并没有投毒——我没有真龙胆!”胡中原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肃然,“当时他们躲起来,是因一时恐惧;适才我不承认,也只怕惹火烧身……”
真是厉害,立刻把罪名降低到失职、护短、瞒报和懦弱。
“好,这件案子姑且不提,却不知丞相入狱之后,你何以特地引诱我们去胡凤鸣的屋外?难道不是存心陷害挡在你前面继承丞相位的人?”厉风行冷笑,“你大概不知道自己百密一疏,为了引我们去,太靠近我们而暴露了气息。”
弄玉凤鸣的母亲素琴闻言站起,情绪起伏,不像有假:“中原?!可有此事?为何害她们?!”
“我不过是匿名提醒你们,胡凤鸣她暗自韬晦,有很大可能陷害丞相而已!”胡中原怕有证据遗落现场,索性不再矢口否认,而是道出其它可能,如此一来又将罪过撇得干干净净。
“很好。那你下毒坑害丞相狱外的童家守卫,又是为何?”吟儿紧紧追问。
胡中原惯性正要作答,忽而醒悟,怒喝:“口说无凭,证据何在?!”吟儿讪笑,也觉自己趁人之危。
“毒杀守卫,因为蓄意,着实无懈可击,但竹林雪崩,太过突然,属临时起意,所以你当时就露了马脚。”林阡久未开口,又道。
金陵原在后悔,童非常根本指控不了这个潜藏至深的胡中原,他完全可以扯这样那样的理由金蝉脱壳,未想林阡手里竟好像还握着一个证据。
“什么?”胡中原声音变得极轻。
“雪崩之时,胡弄玉姐妹站立之地,原本并无危险,是你见机行事,射出暗器击在她们邻近之竹,终至其上积雪倾轧。”林阡说,胡中原面不改色,凛然反击:“胡说八道,雪崩第一个砸的就是你,你如何看得见?!”一席话说得围观众人也觉有理,点头交头接耳。
“我没看见,它看见了。”林阡带出身后站立已久的满江红,掀起他衣袖露出臂上伤口,“满师兄自从竹林归来便神志不清,救治之时,才知他中了和胡弄玉一样的迷魂剧毒,但当时当地,下迷魂的凶手拿捏精准,连独孤对面的浪荡子都没有伤及,又怎会祸害到满师兄?而满师兄离开竹林便发作,又说明是在公审前后粘上,思前想后,只能在雪崩混乱之际。
满师兄为人厚道没有仇家,更有可能是不慎被牵连,我便立即想到了暗器击雪的可能,将满师兄看做暗器中途历经的一点。几个时辰前我去竹林寻觅证据,细想当时染毒暗器既然经过满师兄,又可弹落竹上积雪压倒胡弄玉,那根竹子必然在满师兄和胡弄玉这一条线上,众位大可移步,原景重现。天幸,那竹上不仅有划痕,还有满师兄之血,亦有迷魂之迹。”
“哼,就算那竹子上留存证据又如何?难道不会是你林阡所造?”胡中原冷道,脸色极不好看。
“我们、造不出。”林阡摇头,指着满江红的手臂,“他的臂上,留下了你犯罪的证据——从那暗器的厚薄、深浅,可推断发射时的内劲、手法,全是你胡中原一人所有。”竹上划痕毕竟比满江红身上的浅,不及后者更能证明风格。
林阡又握起厉风行手:“无独有偶,风行在入稻香村前,在寨口也被你暗器伤及,伤痕与满江红臂上竟是如出一辙。”
“哈哈,怪不得了,胡中原,要不要验证我身上伤口?我也不介意你强行拖延几日,看满江红过几天是否与我此刻一样。”厉风行笑,他们胡氏曾借尸体来验证忘川水,今次厉风行倒是做了这个尸体。
“不好意思,我不曾与这位厉少侠打过。”胡中原一笑,底气没有适才足,毕竟不用对照厉风行都足够指证他,对于武者来说,手法、功力往往比姓名还要贴身。
“风行与你打斗那晚确实无人看见,但三日前为了救出女王,文暄也曾与你打斗,身上的伤口总可以验证了?需要将他请出?”林阡又问。
物证接二连三叠加,胡中原额上沁出汗珠,却仍狡辩:“他们全是你的人,伤口可以帮你伪造,话也都由你一个人说。”
“你道世间还有几个,有你这般内劲能打赢风行和文暄,又道我身边还有几人,能与你几十年练就的暗器手法一致?”林阡看向胡氏长老,“是否胡中原手法,各位想必自有一套验证之术,就不需我赘言了。”胡氏长老、东山国民众还是围观群众,都是连连点头,这种可能性,比忘川水和寒彻之毒双生子还低,根本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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