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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到府城也不过几十里水路。连日天气晴朗,晚上趁着月亮顺流而下,到府城也不过天刚刚亮。船家把船泊在城外,英华起来还不及梳洗,推窗去看,却是吓了一跳。府城码头处比前几个月她们路过时繁华许多,两岸俱在大兴土木,泊在岸边的大小船只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边。
少时柳氏起来,先使人去城里寻娘家人来接,和英华慢慢儿梳洗,到得早饭熟时,就有一个丽人扶着侍儿上船,站在舱门外就娇笑道:“三姑奶奶,奴来迟了呀。”
听这声音,是玉薇姐。英华忙去接。看见玉薇又是吓了一大跳。玉薇瘦了许多,虽然照旧穿着闪闪发光的遍地金折枝莲花紫罗衫,织金黄罗裙,可是人好看了多许。水蛇腰扭来扭去,居然扭出几分袅娜的味道,再配上笑盈盈的杏眼,便是用美人来形容也不为过。
英华愣神,玉薇已是屈膝行礼,恭敬喊:“英华小姐。”又亲亲热热贴过来和她比个子,笑道:“英华小姐居然还没长个子,奴给小姐做的衣服略放了半寸,还是要改一改。”
英华一直觉得自己个头太过高挑,听得玉薇说她没长个子,心里甚是喜欢,笑道:“玉薇姐这么忙,给我做衣裳做什么,快里面请。”
玉薇便带着一阵香风扭进舱里,也不管地板脏不脏,就趴下与柳氏磕头。柳氏候她磕了头,才叫英华扶她起来,问:“你是几时到的富春?”
“前日。”玉薇在柳氏面前极老实,低声道:“奴是跟着五姑奶奶同来的,五姑奶奶去苏杭耍去了,嘱奴便宜行事。”
“五妹的病,大好了?”柳氏很高兴。柳氏的五妹和柳氏年纪相近,在几个姐妹中关系最好。
“五姑奶奶还总是咳,不过吃饭还好。”玉薇微笑道:“三姑奶奶这次来府城,可是为了老爷买不下来的那块地?”
柳氏微微点头,玉薇便似小孩子一般,跳起来拍掌,欢喜道:“好哎,有三姑奶奶出马,一定马到成功。”
上了岸,玉薇已经备了两辆马车,还有七八个管家侍立一边,柳氏便命英华带梨蕊杏仁自去逛,她和玉薇同车办事去了。
府城比码头还要热闹几分,各省各地的商人仿佛都聚集在这一处了,店家挑出来的幌子一个比一个新奇,铺子里的货物种类和式样比英华在京城里看过的还要多。英华买够了针线诸物,要过中秋节又买了几十盏花灯。因着昨日爹爹为她攒嫁妆都放下架子要做买卖,她便不肯再花钱,只四处走走看看,到得黄昏才回柳家在府城租住的宅院,见过母亲,沐浴歇息。
晚间玉薇来送衣裳,英华背着人把她们想收复富春书院的想法说与她听,央她想法子放风说富春书院值十万。玉薇答应了,自去布置不提。
这几日柳氏带着玉薇忙碌,英华中午在帐房帮忙看帐,早晚凉快便出门逛逛,便觉日月如梭。
二小姐英华在府城快活过日,王大少耀祖却是渡日如年。王翰林这些日子病了不问外事都不和亲戚们通气儿,只当他在外家闲住。其实耀祖不曾闲,要赚钱填亏空又不肯做买卖,听了一个同窗的主意,和那人合伙买地。这几个月曲池府的地价已是一涨再涨,王耀祖头回出手买的地找到下家转手出去就赚了两千两,他便一鼓作气,又去买地。
黄家老太太还在,所以舅舅们都不曾分家,家里人多口杂,看王耀祖就差掉到钱眼里去了,难免有人说话不中听。黄氏觉得委屈,又不敢说实是婆婆的遗产在她们手里已是十去七八,人家问她耀祖为何如此,她不肯说公公分家把他们分出来了,只说公公没有积蓄,家里小叔子和小姑子都还不曾婚配,王耀祖要替父分忧。
黄家原就不喜王翰林把钱都花在富春书院上,王翰林兄弟两个分家的事大略也晓得些,有心人替王耀祖算帐,算得王翰林二三十年寄回来四五万两填那个无底洞,都乍舌不已。
黄老太太听得前女婿那么多钱送出去分家连个屁都没有分到,再看外孙又这般奔波劳苦,觉得王翰林穷了也不当逼儿子去替小女儿挣嫁妆,每回提起来都要骂几声,是以黄家的亲戚都晓得了,王家二小姐是没有陪嫁的。
老田是柳氏得用的人,寻到黄家只说:“老爷有要事相商,命大少爷和少夫人即刻回梅里。”
黄氏塞给他二两银子他倒是收了,多的话却是一句不讲。王耀祖因赚了钱,说话嗓门也粗,便道:“你回去和父亲说,我这里有事走不开,过几日闲了再回。”
老田道:“实是有要事,老爷还说了,大少爷和少夫人今日不回去也使得,以后都不必回去了。”
王耀祖想不通老子为什么要这样说,黄家也觉得王翰林脾气古怪。老太太疼外孙,便命大儿子陪他两个同去。黄大郎不肯去,推来推去,推到一直守寡在家的黄九姑身上。黄九姑便带着独女,和王耀祖一家同去梅里。
王翰林在前头给学生们讲文章,听得儿子回来了,原来带笑的脸就沉下去了,再听说黄九姑也来了,沉下去的脸就结成一块铁板。寡妇上门,理当避嫌,何况这个还是当年要死要活想嫁她的寡妇,更要避嫌。王翰林就吩咐三个学生:“师母不在家,你们都陪先生吃晚饭,不许出去踢球耍。”
过得一会,黄九姑带着侄女外甥和女儿,浩浩荡荡奔前院来,径直闯进书房。
黄九姑带着积年的怨气万福,道:“姐夫,你急急的喊耀祖孩儿回家,所为何事?”
“家务事。”王翰林看杨小八贴着墙边想溜出去,大声喝道:“功课还没有完,跑什么?”
杨小八蹿回位子上坐好,想溜的赵十二和李知远都不敢轻举妄动。
王翰林威严的摸了摸胡子,道:“远来是客,耀祖,请你九姨先去歇歇,你们两口儿再到书房来说话。”
黄九姑笑道:“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孩子们姨母的面讲的?”
王翰林对这位姨妹甚感头疼,只能盯着儿子。偏王耀祖两口儿生怕是亏空事发,巴不得姨母壮胆,俱都不动。
“姐夫,有什么话你就说罢。”黄九姑自去王翰林下手寻了个座儿坐下,又招呼孩子们坐下。
“耀祖,这几个月,你都干了什么?”王翰林问儿子。
“儿子买了几块地。”王耀祖战战兢兢回答,偷偷看九姨一眼,又补了一句:“转手卖了,赚了两千银子。”
“哦?”王翰林看儿子比前两个月黑瘦不少,到底有些心疼他,语气也放和缓了,“你们两口儿又不少钱用,买卖田地做什么?”
“给你女儿做嫁妆呀。”黄九姑笑道:“姐夫,我晓得你清高,可是耀祖这般,也是替你分忧呢。”
说到点子上了,杨小八和李知远赵十二相互使眼色,三个人先后把笔搁下了。李知远竖起一本大书挡住了脸。赵十二打了个呵欠趴到桌上。杨小八又不能竖书,又不能装睡,只得把笔又提起来,坐的端端正正写字,拿眼角看热闹。
王翰林愤怒了,用力在案上拍了一掌,喝道:“你妹妹几时要你替她挣嫁妆了?老子还没有死呢。”
王耀祖站起来,低头看脚背,就是不吭声。他一站起来,黄氏便站起来了,黄九姑的女儿也不敢坐,忙忙的站起来。
黄九姑气定神闲,坐在椅上稳若泰山,挥手叫几个孩子坐下,笑道:“姐夫还是那个脾气。姐夫,我问你,你历年的俸禄不是都寄回来贴富春书院了?分家是不是一个大钱都没有拿?姐夫四五万两银子送出去,又买了这间大宅,哪里还有钱与耀宗娶亲,给你女孩儿备嫁妆?”
“九姨,分家时祖产是尽与大房了。可是我也不见得无钱给儿女,上次分家析产,耀祖和耀宗都分了银子,”王翰林耐着性儿,道:“耀祖两口儿在黄家都说了什么?说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与他钱么?”
“分家!”黄九姑激动的站起来,恼道:“你就这么不喜欢耀祖和耀宗?难道只有那个女孩儿才是你亲生的,耀祖和耀宗不是你的孩儿?就是有你这般做你父亲的,耀祖才会不顾名誉,行那低买高卖之事。”
和黄家女人,根本就是有理讲不清,王翰林突然极想念柳氏,若是妻子在家,该有多好。偏她又太过通情达理,回避到府城去了。
“先生分家那日是家父做中人。”李知远站起来,笑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儿分家,学生最是清楚不过。原是因为富春书院的事,先生觉得亲兄弟明算帐才不失和气,是以才与王大哥和王二哥分的家。先生若是不疼爱王大哥和王二哥,岂会几千两与银都与了两位哥哥。”
李知远说话甚是平和,挑不出刺儿来,黄九姑听得分与耀祖兄弟两个几千两,气稍平,
李知远看王翰林如释重负的样子,晓得自己这回没有办错事,笑笑便走回去看他的书。
杨小八冲他挤眼,小声说:“嫁妆,嫁妆。”李知远情知大家都听得见,他是肯定要和王家提亲的,怎么好在未来泰山面前提英华嫁妆的事,是以他只是摇头。
王翰林心里觉得这几个学生贴心极了,咳了两声,道:“虽然老夫的积蓄都与了两个孩儿,英华的嫁妆么,还是备得起的。倒是瑶华,她当日出嫁,耀祖没有到京城来与她添妆,是英华的母亲从自已的陪嫁里拿出财物与她添妆的。今日趁着最疼你们的九姨在这里,爹爹且问你,你打算从你们母亲的陪妆里,拿多少给瑶华?”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王耀祖两口子脸上的汗争先恐后朝外跑。黄九姨待替外甥说话,看他两个这般情形,也只有闭嘴。
倒是黄九姨的女孩儿,比耀宗小两岁,今年也有十八了,因为养在外祖家高不成低不就,一直不曾说到好人家。方才李知远说话大方得体,她就留意去看李公子,再一看那边居然还有一个画上都画不出那么俊的美少年,不知不觉就看呆了。
王耀祖久等姨母不开腔,只得道:“儿子早就想好了,娘的东西,我和二弟分四份,与瑶华分两份。”
“很公道。”王翰林道:“九姨,你向来疼爱他们三个,就请你做主,替三个孩子再分次家罢。”
“这……”黄九姑犹豫了一会,虽然耀祖和她最亲,但耀宗和瑶华也都是她姐姐亲生的,瑶华出嫁时就当与她添妆的,此时再分原是晚了,黄家没有立场阻拦。是以黄九姑便点点头,道:“也使得,耀祖,你就把帐拿出来罢。”
王耀祖好像突然被人抽掉了全身的骨头,软趴趴痪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黄氏跪到姑姑脚下,泣道:“九姑,您最是心疼耀祖,过二三年再分呀。”
便是黄九姑的女孩儿,都看出有问题来了。黄九姑觉得自己是被这两口卖了还帮她们数钱,哪里还肯开口说话,面沉如水,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王翰林怒道:“为何要过二三年再分?耀祖,瑶华当日出嫁,你说她不嫁与你同窗你便不肯替她添妆,我就疑惑了,只是没有你外祖家的人在,我不好过问得。为何分不得,你说!”
王耀祖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父亲面前不敢讲话。黄氏其实极怕公公,看公公怒成这样,结结巴巴道:“这几年的帐都不得平,亏了许多。耀祖他一直都在想法子要填亏空,已是赚了两千两呀。”
“你们!”王翰林无力的把两只手放到桌上支撑身体,“你们!”
这事和英华母女已无干系了。李知远和杨小八两个对看一眼,杨小八就把头缩了缩。李知远硬着头皮走过去,笑道:“王大哥也不想有亏空的,又是极力在填窟窿,还请先生息怒。”
王翰林本不是个看钱重的,原只是气大儿子不争气守不住家业,李知远劝的有理,他心里便好过了许多,道:“你们两个先起来罢。”他转向黄九姑,道:“你看怎么办?”
黄九姑晓得了王耀祖要赚钱的实情,心里很是不快活,偏姐夫又有向黄家问罪的意思,她便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什么法子。”
王翰林便晓得黄家不会再管这个事了,他心里想一想,大儿子晓得填亏空,也还算有良心,倒不好把他逼的太紧,便道:“也罢,你去把帐拿来,让爹爹和你九姨看看你亏了多少,大家心里都有个数。”
王耀祖只得回去把帐抱来,王翰林于庶务上也不大精通,翻了几页罢手,问三个学生:“你们谁会看帐?”
赵十二摇头。杨小八先摇头后点头再摇头,道:“家务帐不会。”
李知远在家是管家务的,先生问了,他不能推辞,只得站起来说:“学生看看。”就到先生身边,将所有帐本粗略翻了一翻,翻到王耀文算的那篇总帐,甚是清楚,便指着那篇帐一一说与先生听,其实,还是说给黄九姑听的。
王翰林听过之后,比预料的好很多,便道:“这些年田产房屋的出息也有不少,就不与你算了。只算本金也还有几千两,还没有亏到底,也罢。”
王耀祖便觉得抽去的骨头都飞回来了。谁知王翰林又道:“你说你赚了两千两,上回分家为父又与你几千两,想来也平得过这帐了。你要做买卖,实是不能代他两个管钱,赚了都是你自己的,赔了他两个要吃亏,如何使得。就趁今日把你弟妹那两份分出来罢。耀宗要回来过中秋节的,瑶华那份叫他先收着也罢了。”
爹爹还说先生不通经济,看这帐算的,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李知远暗暗点头,先生只是不爱钱罢了,其实心里清楚的很。
王耀祖全身才附体的骨头又飞走了,他看着黄九姑露出恳求的神情。岂料黄九姑早已魂游天外,并不理会他。
“耀祖,你的银子不会又花掉了罢。”王翰林盯着儿子的眼睛。
“没有。”王耀祖一咬牙,道:“只是有些银子借与人了,容儿子去跑几天要回来。”
王翰林也依了。王耀祖奔走几日,好容易才把手里的地贱卖出清,算一算,上回赚的两千两都赔进去这外,还亏了几百两。可是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照着旧帐把现银和分与弟弟的田产地契都送到父亲手上。王翰林当着黄九姑的面把地契封进小匣,把银箱贴上封条,对黄九姑道:“劳九姨再住几日,等耀宗来家,当面把这些东西交与他,可使得。”
前翰林夫人黄氏近万两的私蓄,在王耀祖手里没有变多,但近万两本来就不少了,耀宗和瑶花分的都不算少。唯有耀祖,把家底抖一抖,除去一百多亩水田,银子只有几百两。
耀宗分得近数千两,再加上王翰林分与他的几千两,凑在一起也近万了。黄九姑替这个外甥算过帐,就想把女儿嫁他,王翰林留客,她巴不得一声儿,就在王家住下。她既然存着要和姐夫结儿女亲家的心思,再和王翰林说话就客气了许多。
这日柳氏使管家送信,说下午到家,王翰林欢喜的了不得,午睡起来都不耐烦看学生们的功课了,叫杨小八他们踢球耍去,他自在渡口寻了个荫凉所在坐等妻女来家。
杨小八他们踢了一回球,就暗地里鼓动几个富春书院的学生,叫他们去拿文来请教先生。翰林指点呐,免费的呐,谁会不肯。
顿时就有几个家在镇上的学生飞奔回去拿文章来,央杨小八领着,求老翰林指点。
乡亲们都看着呢,老翰林推辞不得,只得替他们讲文,码头荫凉处围着二三十个学生,凉风习习,连知了都识趣不叫。老翰林讲的兴起,大家听的得趣,杨小八和李知远又起哄说要办文会请先生评文,老翰林也半推半就答应下来。
且说李知远和杨小八两个头凑着头商量办文会的事,赵十二就拿扇子戳他,叫他看才靠在码头的那船。
那船头站的是李家管家,看见自家少爷在这边,忙过来道:“大少爷,舅老爷在船上。”
李知远只得理了理衣服,跟先生说了声,下去接他舅父。杨小八和赵十二两个看他愁眉苦脸扶着舅父出来,俱都好奇。再看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扶着一位十六七的小姐出来,杨小八就道:“表妹来了,这个虽然不如我们英华表妹生的好,也算不错的了。”
赵十二还不曾说话,就见舱里又出来一位十六七的小姐。他两个面面相觑,舱里已是出又出来两个了。杨小八愣了一下再数,岸上站着三,跳板上走着一,船头还站着两,不禁笑道:“李世兄的表妹可真不少。看那个,那个看李世兄那眼神儿。”话还没有说完,船舱里又钻出来两个小的,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
这是组团来相女婿来了呀,赵十二欢喜挥扇,道:“想来李世兄有的忙了。”
呵呵,涮金龟婿十人副本,来主t副t,来奶,来各种dps,不是表妹阵营的,会踢出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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