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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顺逆,正邪殊途!我有仙道,子夜显圣,开窍通神,驱邪安灵,避难呈祥!御气散天门,虚空摄妖魂!”

洞真放下道铃,手执定妖盘,向八个方向一一试探。只见定妖盘指针一周旋转,然并不指向某一固定方位,捕捉不到妖孽讯息。洞真老道大惊,碎碎念着:“此妖孽道行不浅,并未留下可寻之迹!”老道反复试探,定妖盘依然未有定向。

洞真擎起墨玉兮盘,便见兮盘红光大放,丝丝光束漫天彻地布开。老道瞪目大喊:“收来,收来,妖孽收来!”三回五次,到底不见任何妖孽。洞真老道累得元气大耗,跌倒在皂毯上,不得不中断法事。他喘着粗气说道:“怪哉!穿入那妖孽体内的墨玉兮盘芒刺理应受到母盘召唤,将那妖孽吸来。纵使邪祟遁于千里万里之外,亦该擒之如探囊取物,怎生老道施法恁久,却不见妖孽?究竟是何方魔头?看来,本道遇今生之大敌!”

洞真老道被道童搀扶起,甩了拂尘置于臂弯,从法坛上走下来。沈老妖精迎上前关切问:“仙道,如何?”洞真老道不答,而是问道:“沈妃可知近来城中是否有外地人来?”沈老妖精作答:“罗螺城门打开,迎的是八极之客,哪日不来外地人?老身这罗螺楼,做的也是九皋生意,外人何可胜计?”洞真如是说:“本道所指,乃是行迹装束古怪者、似人似鬼者!”沈老妖精道:“却未留心!”洞真顿了顿,又道:“也无妨!那邪孽中了本道的墨玉兮盘芒刺,妖体必然有恙,早晚有一刻,其抑制不住,发作起来,本道自能拿下,令它痛现原形,无处遁逃!”沈老妖精问道:“不知妖孽发作有何症状?”洞真老道回答:“墨玉兮盘散发红光,光束中夹带芒刺。那芒刺无实形,却切实存在,布成芒刺排圈阵,射入妖孽体内,如火烧,如万蛇千蚁啮噬,时而令其痛痒,时而将其麻痹;外加那红光刺目,妖孽必晕眩迷离,恍惚乱神,举止怪异,形容变色,抽抽搐搐,癫癫狂狂。妖徒鬼族,多不能幸免!”沈老妖精奉承道:“仙道果然法术高深!”

入到法坛旁边小阁内,沈老妖精坐上圈椅,洞真老道自盘坐于一张竹簟(diàn)席上。道童为老道拭汗、束发。沈老妖精说道:“纵使未能擒得,仙道亦使其受重伤!”洞真握紧拳头,信誓旦旦:“本道势必亲擒此孽,不将其化作腐水,绝不罢休!”沈老妖精问道:“不知仙道所设墨玉兮盘,是从何处缘化?”洞真老道高声笑答:“若问这墨玉兮盘出处,祖师记载,可是大有来头!”

传说,在八层天宫,有位步虚天神,其性暴躁,且有癖好。他酷爱茶点,又十分注重杯、盘、碟、匙、壶等器具与茶点之搭配。他饮琼浆,必用琥珀盏;尝甘汁,则以水晶杯;品玉露,却是玳瑁盅。一日,步虚天神午间小憩醒来,传冻蔓梅并乳酪茶。谁料,其仙仆一时疏忽,使墨玉兮盘盛青绿冻蔓梅,用墨玉冰盏装米黄乳酪茶,致使步虚天神大怒,疯发脾气,狂掀茶桌,责罚仙仆怠慢。阴差阳错,墨玉兮盘并墨玉冰盏被甩飞掉落下界。墨玉兮盘恰落于经荒台,被当时的慈航祖师巧得,炼为法器,历代留存,传至洞真老道。终那年,南山怀敬委托洞真老道在沈妃卧房设一灵器以驱灾,洞真老道思虑:“沈妃身份非比寻常,普通法器怎堪匹用?”他遂献出墨玉兮盘。

沈老妖精笑道:“若非南山王爷恩泽和仙道高超之术,老身昨夜命已休!”说罢,沈老妖精又起身向洞真老道行礼。二位再客套一番。沈老妖精问道:“仙道可曾神游过天宫?”洞真老道摇头叹答:“老道仅能偶尔开天眼稍通上界,却从未神驰过天宫!”沈老妖精又道:“以仙道之修为,迟早飞升!此番,还需仙道多费心力!”

再道这方之篱,遭遇了墨玉兮盘芒刺,一夜难安,至早起来,不似夜间那般痛苦。他来到炊房,透过小窗,见着罗螺楼的车马匆匆离去,心自揣度:“一清早,董马夫却是空车要去哪里?”至午时,董马夫载回马车,随行跟着一众道童。之篱见状震惊,寻思:“不好!该不会是老妖精请来法师、道士之流,意欲捉我?事有急难,先得打听清楚,否则必受其害!”之篱趁着落竹雨前来炊房吩咐茶点之机,打听到事情原委,不得不紧张起来。之篱暗自斟酌:“虽不知那洞真老道法力如何,但经昨夜被光束暗伤,直痛到天明,此时收敛魔性亦颇艰难,便可知,即使那老道本身是泛泛之辈,他手中的法器却不能视作等闲!幸而落雨提及老道将于子夜登坛做法,则我不可留在此地任人宰割,需得早作打算!”之篱思来想去,叹道:“只是一时,竟也没个去处!”他愣神处,旁边一个伙计说道:“小篱,你这出神的为何,还不忙着,等着老厨头削你?”之篱心内另有千秋,口不对心,胡乱应答几句,且做工且继续苦思:“要防老道,又要防海竹叶,我之篱怎得令自己陷入这等局促境地?”他苦笑一声,再思:“得要寻个由头离开!”正自筹谋间,之篱听见老厨头抱怨道:“上头吩咐,要百只黑羊、百只黑狗,这一时圈儿里哪有?你们几个赶紧去买办,万万错不得数!”之篱大喜,忙忙混在伙计队里,前去买羊、狗,后又趁着那几个伙计讨价还价、清点数目时,悄自抽身。

之篱谨小慎微,自警道:“洞真老道在不远处,恐其定妖盘感知到我,我断不能使出法力,只得徒步离开,能出城才最好!”他向罗螺城东正门奔去,时天已黄昏,晚霞兜日,却见街市清冷,城门早闭。之篱思忖:“今日居然禁城!定是沈老妖精为捉拿我,串通南山怀敬封的城门!”之篱躲在城门石柱一角,四处窥看,叹思:“困于城中尺寸之地,凶多吉少!若上前与城门侍卫相商出城,又势必牵惹麻烦!该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他焦灼踌躇不已,自语:“那老道暗设的法器果真厉害,致令我灵元大耗,思绪混乱,竟想不出半个法子脱身!”之篱越思越恼,越恼越晕眩,急火攻心,又感周身痛痒,四肢发颤,濒临窒息,心慌脚软,“嚯”的一声,直挺挺倒在石柱旁。

却说几个守城门侍卫今日正闲,无意间瞥见一人横在石柱旁,先是吓了一跳,赶上前看,见其颤抖癫狂而目光呆滞,更为恐惧。一人惊道:“莫不是有什么疫症?此人需得赶紧拖出城去,万勿染了我等!”另一个道:“便是不染了我等,若上头知道城中还有这等腌臜(ā·za)之人,哥儿几个也要被治看守不严的罪!”于是乎,几个守城门侍卫以巾掩住口鼻,悄自打开小门,将之篱抬出,扔至城外林中一处洼地。

先不说人魔王子之篱后续怎个状况,却道此时,夜色已渐染,烟迷深涧,雾锁远山,行客立马西风里,暮鸦林中乱鸣啼,投林傍树好栖息。山峰嵯峨,云木接天,夹着稀草白杨道,通连罗螺城之路上,有那么一行赶路者,戴着头顶星月,负起肩上风霜,饥餐渴饮,倍道兼程。

正是苍茫凉夜铺盖来,伴着猿哀鹤怨声,有星辰眨眼看见,那一行赶路者,乃是一位紫衣俊郎、一位白胡子青年、一条金纹金蚺并一只白羽玄鸟。正是一冲、常奇和雪团,误信了假眉梢、真涟漪之言,赶往西兑神皋寻找虞契惨案的肇事元凶。他一行驾不得云,腾不得雾,只能翻山蹚水,扛霜戴露,晓行夜宿,恰此时,途经中瀚神皋罗螺城脚下,本欲进城,却逢城门紧闭不得通。听得白蟒常奇说道:“一冲,眉梢,雪团,三位城脚下暂息,那不远处有一片林子,我先去勘察勘察,若是个安宁处,今夜不妨就到那里歇宿。”一冲答道:“也好!万事小心!”

不多时,常奇返回,笑道:“原来那片林子叫作普济林,林中有流水涓涓细声,是个清净安稳地,并不见什么凶兽恶妖,是个可以落脚的去处。”于是,一众由常奇引着,开往普济林。

但道常奇与涟漪,一蟒一蚺,翻过颓墙断壁、蒿草枯坟,百舍重茧、风尘仆仆一路,这刻见着普济林中清清水流,便似捡着巨宝一般,“嗖溜”蹿进去。常奇现出蟒身,和涟漪一阵痛快地畅游戏耍。白羽玄鸟雪团挑个上流头干净处,嘬几口溪水梳洗羽毛,独脚立着松神儿。而一冲,坐在溪边圆石上沉思,心中全是对老僧勿尘、鲣狸兽和白羽玄鸟一家的担忧。

“啊呀!”常奇忽然一声惊叫,引得另外几位齐齐向那处看去。“竟有一人!”一冲听到常奇之言,忙忙起身奔跑过来。常奇又道:“疏影暗暗,看不清真容,观这身量,不过十一二岁的孩童!”话说这孩童正是之篱。不由分说,一冲将之篱抱至水边树下草地,试了试他的脉息,叹道:“幸事,尚可有救!”一冲看向常奇和涟漪,又道:“他身上湿漉漉、冰冷冷,我需要为他生火取暖。常奇,眉梢,你二位且离得远些!”但说白蟒常奇与金纹金蚺涟漪皆是冷血生灵,听见“火”字,他们赶忙退后相避。

一冲拾捡干柴草,拔出火油棒,燃起篝火。他抚摸之篱的额头,叹道:“如此滚烫,烧得可怜,却是谁家苦命儿?”一冲将之篱的湿衣服脱下,用树枝架在火堆旁烘烤,又将自己的紫衣脱下,为其盖上。此时的之篱迷迷糊糊,嘬着嘴唇。一冲借着火光,见其唇干焦裂,遂取出水囊,至水流清洁处灌了一囊,喂给之篱慢慢喝。之篱虽不省人事,却也隐约能感觉有甘露挠唇边,潜意识里小咽了几口。“幸事!幸事!”一冲见其能咽下水,欣慰其暂无大碍。雪团落在一旁,哽咽道:“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就如雪团一样!可雪团还有一冲,他却泡在荒郊野外水洼里,竟比雪团更为可怜!”一冲听这言语,知雪团思念父母手足,便将水囊搁置一旁,捧雪团在手心,笑道:“雪团,你放心!一冲历经千难万险,也一定寻得你父母手足下落!”他摸摸雪团的脑袋,再笑道:“倦怠了,便睡去!这里有我!”雪团点点头,飞上一处枝丫,自歇息。一冲守着之篱,守着雪团。

却说普济林中另一处,常奇难得又与涟漪独处,他自得开心花,喜滋滋又略带羞嗒嗒,启口问道:“眉梢蚺妹!你这样一个可爱俏丽的小精灵,心中,是否有如意郎?”涟漪心中想:“白蟒常奇果然对我上心!我待要利用他复仇,却要吊着他的胃口才好!”于是,涟漪佯装娇怯怯又带怒哄哄,嗔道:“你这白蟒,好没道理!眉梢有无如意郎,与你何关?”说完,她扭过头便离开。

常奇见其生气,忙又追上来,说道:“眉梢,你且莫要恼我!自打相遇,从在不留刹相伴那时日,至这一路风风雨雨同程,常奇的心意,你不可能毫无察觉!你是无动于衷,还是心意亦如常奇,只求给句痛快话!”涟漪听了此言,却又默叹:“这些时日,你常奇对我照拂有加,与我共患分忧,我涟漪又岂是感觉不到的?你常奇幽默,温暖,帅气,阳光,潇洒,又带着那么几丝憨憨与玩世不恭的霸气,难道我涟漪真地无动于衷?我也有女儿家的心思,我又非木石之身,怎会不知疼知热?事实上,我涟漪对你常奇的依恋,更胜于对一冲!然而,涟漪现今不是涟漪,涟漪在做眉梢!眉梢心中所爱,唯一冲而已!她断不会短短数日内移情别恋!眉梢对一冲之情,难道一冲无所感知?涟漪若听从自己的内心转恋常奇,是否会引起一冲的怀疑?则父亲的复仇大计,将毁于我手!我涟漪有何颜面再与父亲相见?他日缥缈中,见了娘亲英魂,我又该怎个说法?还有濛漪——真正的眉梢,若知道我冒用她的身份接近、伤害一冲,她与我那点儿姐妹之情,是否足以让她对我姑息?更有一冲,若他知道老僧勿尘、鲣狸兽、白羽玄鸟一家,命丧皆与我涟漪有关,岂会善罢甘休?再者雪团,她的反应可想而知!至于你白蟒常奇,倘或得知我是涟漪,我是这样一个涟漪,我的真面目与你所见所想大相径庭,你对我的那点儿情分,又还能剩下多少?你常奇答应过一冲、雪团,会帮助他们,依你的脾性,必不会食言!到一切真相大白时,只怕你心中对我涟漪今日的这点儿喜欢,也将灰飞烟灭黄沙散,转而由爱生恨变成厌!正是世态如浮云,天天变;人情似秋草,日日疏!那时,我涟漪便是向你常奇倾心吐胆,也只怕是‘船到江心补漏迟’!你可还会顾念我?”

涟漪不答常奇之问,只顾独自深思,越思越如嚼着苦黄连,颤巍巍蹙眉不止,把眉间那道黑纹蹙成了褶,神色愁上加愁、忧上添忧、怨上生怨!她想到母仇家恨,想到仇人近在咫尺却不得手刃,想到自己真正喜欢的站在眼前,却不能口吐一字真意、与其款款话情缘,心中如同打翻了七瓶八碟酱料汁儿,其愤其怒其哀其伤其悲其痛,无可奈何!她酸苦地、憋屈地、无奈地滴下泪来,怅惘自念:“总是造化最薄凉,偏爱捉弄情深者!”

却道,涟漪一滴泪,可急坏了不明就里的白蟒常奇,他手忙脚乱,慌神无措。

正是:所见所闻未必实,真思真感有谁知?

毕竟,常奇如何应对涟漪之悲?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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