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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丈温眯起眼睛,拆下机械臂,把自己的真手指活动开,这个饱经风霜的长者,慨然叹道:“神某人也曾青春过,也曾轻狂纵性,桀骜不驯,目空万物,以为是这寰宇的中心、时空的归源,以为一切由我不由天,万众唯我独尊荣!直到那日……”

话道神丈温与鬼丈温乃是孪生兄弟,不过,除了脸颊上都有“?”字痕胎记之外,二者模样、性情却是截然不同。那日,两兄弟满十七岁,其娘亲忧心忡忡、千叮万嘱:“自今日起,你二人皆要躲于家中以避祸,一切起居,自有阿妈照应,只待过了今岁,才好露面!”

且说鬼丈温生得高大英俊,十分爱惜自己的皮囊,更是贪生怕死,故而谨遵父母之命,躲在毡房中不出。却叙神丈温,生得手脚畸形,面容丑陋,性格古怪,心思独特,天不怕地不怕,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脾性。他心想:“大漠住民,凡十七岁男子,皆视漠毒王如虎,我神丈温却不惧!我偏要看看,那漠毒王究竟怎生了得,凭什么就要让我等畏缩相避?”于是乎,神丈温不听其母劝诫,当日,趁家人不备,偷溜出帐,牵一驼马,携一酒囊,挂一肉袋,配一短剑,跨弓一张,拉弦一根,于荒漠中独行。他迎着风沙唱高歌,数着梭树抖威风,自负高傲,不可一世。

正是神丈温豪情满怀、洒脱不羁、兴头大起之时,忽然蓝风蓝沙腾扬,席云卷天,蔽日遮目。光影晦暗中,神丈温陷滞风窝,欲逃不能,眼前漆黑,周身被抽打疼痛,渐失知觉。再醒时,驼马、酒囊、肉袋、短剑、弓弦,皆不知所踪,唯他自己赤身泡在一湾潭中。潭边石碑,刻“沙炽窟风叶潭”六字。神丈温愕然颤栗、悚然不安,自懊悔痛哭道:“悔不听娘亲之言!果真被漠毒王抓来,此番命必休!”他看看自己被剥光衣服丢在水里,惊惧而又羞恼,道:“原来漠毒王吃人是要剥干洗净!”神丈温在潭水中慨叹一番,觉得凄冷,寻思四下并无小妖小魔看守,遂抱着侥幸心理:“我或许有望逃走!”他爬上岸来,从潭边树上扯下树叶,编成短裙裹身,弯腰躬背,蹑手蹑脚,东张西望,寻找生路。

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时,一半老徐娘迎面,送柳暗花明而来。那妇人面容慈祥,发髻上扎一黑玉步摇,一身白锦缎衣靴,手里拿着青丝帕,笑看神丈温狼狈模样,而后道:“小兄弟,莫慌张,且随老身来!”神丈温见其笑容和蔼,言语亲随,不似妖孽凶神恶煞,自知遇上贵人,遂问道:“贵人莫非是凡人?”那妇人反笑问:“怎么,小兄弟以为老身是妖魔?”神丈温这才略略放心,又问道:“可是这妖窟为何会有凡人?贵人莫非也是被抓来的?然如果是被劫掳而来,又因何未被吃掉?”说话间,那妇人引着神丈温,一路落叶纷飞头上飘,绿草如毯脚下铺,行至一园,园墙高立,月门微张,门拱一匾额,朱底金字,题“机甲园”三字。

入月门,神丈温被眼前之景震慑住,他围着树叶短裙站立,呆若木鸡。话道机甲园内,各种新奇器械、机甲模具、走兽飞禽,应接不暇,看似杂乱,实则有序。一个木头人,驾着一辆机甲车围着园中的轨道行使,车上载着新采的鲜花与香叶;一队机甲兔,搬运着果蔬,排成一列,有序前往仓库;一只机甲牧犬,赶着一群绵羊入围栏;一只机甲橘猫,猫在墙角鼠洞,等着猎物;一架机甲泵车,源源不断地从井中汲水,灌溉园圃;一把机甲锤,“亢亢亢”自己敲着篱笆桩。

…………

神丈温恍如发现新世界,沉浸在无限的奇思妙想、匪夷所思、天呐地呐的赞叹之中,出神不知东南西北,慨然不明因为所以。只听那妇人笑道:“幸而你貌丑至极,众生难比,不堪她下咽,否则,你还能站在此地发呆?”神丈温如被一个闷雷从头劈过,哭笑不得,看向那妇人,问道:“尚不知贵人雅号,方才所言意指何人?此处机甲园,又是怎样一个来处?”那妇人再道:“随老身来!”她领神丈温进入园中一偏房,回头说道:“你唤老身晴姨便好。”神丈温不解问道:“晴姨带我来此,有何用意?”晴姨笑答:“为救你一命!至于能否得生,却看你自己能耐!”神丈温听着晴姨的话,满面狐疑再问道:“看我自己能耐?”晴姨叹息解释道:“此处,机甲园,曾是先夫君钻研机关遁甲、器械方术之地。先夫酷爱机甲为物,朝乾夕惕,于此园中镂心鉥(shu)肝!怎奈其心性过刚,只许成功而容不得自己失败,后因所造‘穿沙机车’渗入几粒沙子,屡改不良,郁火积心,竟吐血一斗,悲愤告殂(cu)!先夫生前,将毕生所学、所研记录成十卷,汇编成《机甲经》一部;自其身故后,部籍便保留在老身这里;时至今日,尚未找到传承之人。当然,这与我沙炽窟不太与外界互通往来有关。机缘巧合,正是前日里,你被带来。你太过貌丑,不堪吞食,这在沙炽窟历史上,也是头一例。”晴姨且说着,且笑着。神丈温哭笑不知何状。晴姨接着道:“她欲把你碎尸填坑做地肥,恰被老身撞见。老身观你指形奇特,是个天生的造器之材,思虑你或能继承先夫所究,不令他学术断脉,故留你性命以试。你若果能心思巧妙,即点即通,不枉老身费心一回,老身便求了她留下你。从此你在这机甲园中潜心造术,也可保性命一条,你觉得如何?”

话说神丈温初见满园新奇百怪之机甲什物,早已心动如蝴蝶乱飞山谷,澎湃如沧海横流九皋,又听晴姨一番解说,更对此充满惊赞,他不假思索回答:“神丈温愿意一试,劳请晴姨周旋!”晴姨笑笑,略略点头,又道:“神丈温!十日为限,你照此卷本造一机甲鸟,若飞得起来,晴姨便兑现方才所言。若飞不得,我只能亲手将你交给她,任她撕碎!”神丈温丝毫不显惧态,他情绪高昂、自信满满,接过晴姨手中的《机甲经》,不耽误片刻,坐下研读开来。晴姨笑道:“看你这般胸有成竹,晴姨倒是满心期待!不过,神丈温,你且先去邻室更衣,再读不迟!”说着,晴姨从柜中取出一叠衣衫递上。神丈温看看自己的树叶衣裙,羞笑接过。

三日后,神丈温成功造出机甲鸟,在园中试飞。那只机甲鸟,振翅有声,上蹿下掠,灵动自如,飞入一池蓝莲花丛中,口衔花蕊,转而赠晴姨。神丈温笑道:“既得晴姨相助,此乃神丈温所造第一件机甲物,便以晴姨命名,称‘晴天’如何?”晴姨见状,啧啧称奇,又听这一番话语,拈着蓝莲花蕊,默然唏嘘一阵,而后笑道:“神丈温,你比先夫更有天赋,看来,你小命可保!老身且去向她告求!”说罢,晴姨离开机甲园,不知去向何处,临行时交代:“神丈温,你若不想变成地肥,只可待在此园中,别处不是你该涉足!”

“恕唐突!晴姨口中多次出现的‘他’,是否即指漠毒王?”这是海竹叶听着神丈温讲述,心内好奇,忍不住打断问道。神丈温接道:“究竟何人,坦言之,神某人不曾亲眼见过!还请稍安勿躁,静听叙来!”

但道晴姨重又回到机甲园,对神丈温说道:“她不许外来男子留居沙炽窟,但也答应不伤你性命,允你拿了《机甲经》快走。既如此,只能应她之言。神丈温,你听好,你离开这里以后,不可对外人泄露此番经历,否则,便是自取灭亡!”

“既然晴姨交代长者不得外泄这桩旧事,却不懂长者为何肯将此事告知于我海竹叶?长者岂不背了昔日之诺?”海竹叶再打断道。“哈哈——”神丈温捋了一把胡须,笑言,“你是至今唯一听此故事之人,自然是有因由。且听神某人继续道来!”

晴姨命神丈温不许将一应事由说于他者,继而,却看着神丈温,笑道:“然,凡事总有例外!若在大漠中遇到十七岁天颜男子经过,你要设法将其引来!”神丈温惊讶问道:“这是要让我害其无辜?不过,晴姨又如何确定,他定会听我指引?”晴姨笑着,从袖中抽出一只小匣,说道:“此中有卷签两枚。遇到一位,你便赠予他一枚,而后让他行于荒漠之中即可。不过,切要记住,一定得是俊貌天颜之十七岁男子,否则,撑不起这卷签!”

海竹叶“哈哈”大笑道:“照如此说来,长者心中,海竹叶便是那俊貌天颜之男子?”神丈温答道:“否则,你以为,神某人为何诓骗二弟,将你救来?”海竹叶摇头笑道:“说是将晚生救来,却是要将晚生送往毒窟受死!”神丈温亦笑道:“不如此,你昨日已死于二弟之手!”海竹叶再道:“沙炽窟那位欲引我去,必是准备剥干洗净下酒!”神丈温作答:“许是如此!而今,你也只此一条生路!”海竹叶又道:“纵使有这等缘故,海竹叶依然多谢搭救!不知长者故事,后续如何?”神丈温答:“神某人揣上《机甲经》和卷签,晴姨对我眼前挥挥袖,神某人便昏死过去。再醒时,已是黄沙漫天!神某人回到家中,从此开始钻研奇门遁甲、机关方术,不觉已过一甲子,只遇你一个天颜罢了!”海竹叶笑道:“这等奇幻履历,着实让晚生大开眼界!不过,晚生尚有事不明。”神丈温道:“请说!”海竹叶答:“漠毒王因何能准准地将十七岁男子掳入妖窟,而不是十六岁或十八岁?他手中莫非有大漠户籍册,莫非他熟知大漠众民的生辰年月?”神丈温支吾道:“这个,神某人却不知!毕竟他神通广大,总有办法!”海竹叶略点头道:“至少有一事可以断言,他也并非手眼通天!”且说,海竹叶且瞥了神丈温一眼,接着道:“毕竟,他并不熟知所掳男子之相貌!”说完,他自顾仰面大笑起。神丈温两眸无辜与鄙视。海竹叶再问:“他既然能无误地将十七岁男子抓去,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让长者送卷签指引?此事,海竹叶亦不明白!”神丈温叹道:“神某人穷极一生思考,也不曾想通!不如,你这俊貌天颜之青春男子,亲自去沙炽窟一遭,问个明白,若还有命回来,烦请告知神某人一告!”海竹叶听罢,又是大笑一阵,而后道:“事不宜迟,晚生这便动身,去沙炽窟求得生机!”

正是:卷签连通妖窟路,致令仙君斗毒王。

毕竟,后情如何?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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