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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夏侯建也来到大堂,目光有些迷离。

“愿闻其详。”林飞拱手退在一旁。

“威小郎君的致命伤只在心房一处,凭郭照十龄幼女之力,一击便能刺入肋骨,致人死命暂且不论,单是正面袭击,便有违常理。倘由我出手,多半也在侧后以冰锥刺更容易得手,更脆弱无护的咽喉。”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贾洛方始问道:“那依蔡府君的意思,凶手另有其人了?”

“不错。”蔡吉自信满满:“其时我和正杰来到现场,发现干净得异乎寻常,除了血字外,并无任何蛛丝马迹。”

林飞一点即通:“不错,我详查阿威尸身,后脑、背部有跌落的瘀伤,初始以为尸体仆倒的撞伤——听蔡君之言,显然是移尸所致,现场另在别处。”

蔡吉一笑,转头对夏侯建到:“子皎,案发之时,汝在何处?可有人证?”

夏侯建铁青着脸,一声不吭。

贾洛却走到堂中,轻轻拂开额前的刘海,如释重负:“我可以作证。我和子皎,案发时在竹林亭台笛琴合奏《长相守》。”

“贱人!”夏侯桓怒不可遏,锵啷一声,长剑出鞘,飞步奔来,剑指贾洛。

“当”一声清越的撞击声响处,刀剑相击,撞出一连串火花。

金错刀刀柄,稳稳握在夏侯建指节发白的右手。

蔡吉冷眼旁观,嘘出一口长气:“夏侯桓,你的剑尖,为何染血?”

夏侯桓如中霹雳,脚下一个趔趄,连退三步,倚柱而立,手腕颤抖不休。

蔡吉不去看他,笔直朝《秋山清霁图》走去:“其实铜鞮侯的本意,便是由你袭爵;同室操戈,未免令人齿冷。”

夏侯桓一声狼嚎:“怎么可能,老匹夫一直疑我不是他亲生子,怎会传爵与我!”

蔡吉随手取过一杯清水润喉,续道:“画中隐语,并不难破译。农夫劳作,田力者,‘男’也;按《礼记·月令》,鸿雁来‘宾’;雁群作‘之’字;瓦窑者,《小雅·斯干》弄瓦之象,生女‘姓’也。总而言之,乃是‘男宾之姓’。”

“男宾之姓?”耿弘兀自不明所以:“劉、林、耿、沈,与夏侯桓何干?”

刘洪已然了悟:“原来如此。吾等四人之姓,五行数独缺蔡府君‘吉祥’之‘土’,欠土为坎。坎卦即是中男,也就是你,子皙,唉……”说罢,摇头叹息。

“哼,说得倒动听,苍髯老贼已经中风不语,当然由得你们胡说八道。”

蔡吉也叹息一声,“铜鞮侯,还是请公亲自说明吧。”

含一口清水,“噗”均匀喷在画卷之上。

“你做什么?”众人惊呼声中,画卷的夹层,渐渐显出字迹。

一声清越的长笑后,铜鞮侯振衣而起。

“老夫痴长古稀之龄,除君亲师长外,向不服人。今日却对蔡吉你,却是心服口服。”夏侯德突然开口赞道,“蔡伯起得此宁馨儿,当可含笑九泉矣。”

夏侯德起身走下台阶,精神矍铄,鹰视狼顾,何曾有半分龙钟衰态。

“中男桓袭爵,财诸子平分。”夏侯德言笑自若,指点画卷里自己的笔迹:“不知蔡府君如何得知画中藏字,又如何看破老夫行藏?”

蔡吉心里面有点发毛,脸上不动声色:“此画题为《秋山清霁图》,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不经风雨,怎能见真言?”

“五行杀劫,五行杀劫啊。阿修死于木箭,阿舒死于土石,阿文死于毒水,阿威又死于金剑,想我夏侯德一生痴迷阴阳易术,穷经皓首,原以为可禳祛辟邪。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终究无法篡逆天意。”

夏侯桓忽然放声大笑:“老匹夫,你也知道是天意么?现在我也不妄想侯位家财的劳什子,你只告诉我,为什么把侯位传我?”

铜鞮侯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这是乱世,只有像你这样心黑手狠、铁石心肠的小人才能保住祖业。子皙,你和丁氏这贱人私通,在我药中下毒,当我不闻不问吗?”

边夫人撕扯着头发,也哈哈大笑起来:“夫君,你终于看到了吧。阿桓毒死阿文,又杀了阿威。你看,他多么残忍,多么无情,多么像你——你还怀疑他不是你的种吗?”

“好,好极了!”夏侯桓掷剑于地,有种说不出的痛快:“今天大堂上所有人,都要给我夏侯家陪葬!”

此言一出,人人变色。蔡吉腹诽:“我是打酱油的,你夏侯家煮豆燃萁,关我嘛事?”

夏侯桓左手在大理石柱一按,天花板凹进去,大量液体如下雨般瓢泼淋下。两扇巨型青铜堂门,轰然合毕。

林飞从袖里拉出一把折叠纸伞,递给蔡吉。自己张开折扇遮挡。伸出食指蘸点半空滴落的液体到唇边一捺:“桐油、花生油、蓖麻油,蛮新鲜的,可惜没有橄榄油。”

令狐九跑到蔡吉身边,边躲油边亮剑戒备。

烛火辉煌的大堂,一时立成火海,哭声、呐喊声此起彼伏。

“众生皆苦,有情皆孽。”蔡吉自语,目光移到窗边,可惜被突降的铁柱条封死。

郭女王眼神闪烁,走到蔡吉身边:“不管你是谁,出去以后,能不能保住我的性命,赐我自由身?”

蔡吉饶有兴趣盯着郭照天真纯洁的秋水双眸:“我答应你。”

郭女王笑靥横生,手一松,解忧跳下来,奔到屏风下的一块朱雀纹青砖,“喵呜……”连声叫唤。

老马识途,小猫识洞。蔡吉跟过来用“徐夫人”匕首插入地砖的缝隙撬开,林飞握起拉环一掀,三尺见方的洞口露出一道石阶。

夏侯桓大惊,刚想阻止,喉咙却被冰冷的剑尖抵住。

顺着剑尖青芒看去,却是贾洛青葱白腻的柔荑。

“给我休书,我不会为你守寡的。”她的声音依然柔媚。

铜鞮侯横了这对结发夫妻一眼,端端正正在火焰包围的主座坐下,一丝不苟。

地下室没有烛火,堂上大火令斗室相当燠热。显然设计者的初衷,藏身其间的人要比现在少得多。

在夏侯建和贾洛搀着丁夫人沿着石阶下来后,更是闷热。

幸好不过多时,轰隆雷声传到地下,温度也降下来。

林飞的声音在黑暗里扩散开来:“女王,既然阿威是子皙杀的,为什么遗言指证于你?”

“少主命我将阿威引到冰窖,动手之时冰窖内也是如此一片黑暗。那根冰锥,是移尸捂住伤口的‘盖子’。”

移尸的另一层含义,就是以“水劫”的假象掩盖毒杀夏侯文的手法。

沈友略带刻薄的声音响起:“蔡府君雅量高致,我等突遭大火,惶急无措狼狈不堪,唯君岿然不动,难道早早料到有此生路?”

蔡吉心下一凛,随口解释:“非也。想那夏侯桓为人,贪利惜身。所谓玉石俱焚,大言唬人而已,必有后手。”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夏侯河惊叫起来:“四弟、二嫂,阿翁阿母怎么没有下来?”

地下室里面,除了令狐九、郭照和李维,一个仆役也没有。

夏侯建干咳两声:“我和卿(卿卿oo)……二嫂想拉阿母下来,阿母不肯走,说要和父亲同生共死……至于丁氏,她……她抱住阿桓,大梁落下来,两个都被压中。”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风过雨歇,旭日初升,呛人的烟尘飘逸,昔日华美的厅堂,一片狼藉。

“炎炎者灭,隆隆者绝。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林飞对景感叹,发思古之幽情。

蔡吉撇撇嘴:职业病。转身和贾洛商量好转让事宜,对郭照道:“从今以后,汝改名郭嬛。前尘往事,与你再无干系。”

郭嬛脸颊蹭蹭解忧,抬起头正色答道:“郭嬛谢过蔡府君。”

耿弘、沈友密语一番后,对蔡吉言道合作之事,三日后两人会亲自上东莱太守府造访面谈。

郭嬛跟在蔡吉身后,眯起眼睛一起眺望朝阳。

“夏侯桓的杀人计划,是你一手策划的吧?”蔡吉没有回头。

郭嬛也不吃惊,应声回答:“小娘子怎么猜到的?”

“直觉,女人的直觉。”蔡吉嘴角扬起一个调皮的弧度:“你好像有话要说?”

“是。铜鞮侯一家,老的想拿我采补,小的想拿我送礼。现在想来,没有府君揭穿的话,今天杀人‘真凶’就是我——没想到府君心计比我更深,直到最后才解开画谜。”

蔡吉回头横了郭嬛一眼,郭嬛乖巧地闭上嘴巴。在她获得自由身之前,卖身契还捏在蔡吉手里。

铜鞮侯老奸巨猾,对蔡吉写个服字,可不是拜服她的文才。

一个因手足相残而衰败的铜鞮侯府,更符合蔡吉的利益;没有昨夜之事,蔡吉或许要借重夏侯氏,平等合作;现在夏侯氏不得不自降身价,主动向蔡吉示好。

毕竟,这里是东莱,新继位的铜鞮侯夏侯建想在青州安家落户,就要借重蔡太守。

如果一开始就破译画谜,夏侯桓自然会感激蔡吉,有所报答。但和现在家破人亡的铜鞮侯府相比,收益并不足道。

而最早夏侯桓不揭穿“吉祥”身份,是要蔡吉揪出郭照,他失败了:蔡吉比他想象中更精明。

勇者不惧,智者不惑,蔡吉并不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愧疚。

要死的终归要死,要活的,还是会活下来。

她祝福告别后牵手远去的夏侯建和贾洛,也是真心的。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试问世人又有几人做得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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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个泡吐槽~~~此郭女王太tvb,不是柳丁心目中滴文德皇后~~~

注:

鉴是春秋战国时期出现的一种日用青铜器皿。它可以用来盛冰,为食物和酒类保鲜,类似于现在的冰箱。《正字通》冰鉴,盛冰器。上体如斗,有疏稜。镂底如风窗,承以大盘,置食于上,设冰于盘,使寒气通彻,以御暑。

《晋书·舆服志》:“汉制,自天子至于百官,无不佩剑。其后惟朝带剑。”《后汉书·舆服志》注云:“自天子至于庶人,咸皆带剑。”

《周易·说卦》:坎,再索而得男,故谓之中男。凑五行姓氏,铜鞮侯原计划邀请的是甄氏,‘甄’字也有‘土’。

《三国志·魏书·后妃传第五》文德郭皇后,安平广宗人也。祖世长吏。后以汉中平元年三月乙卯生,生而有异常。后少而父永奇之曰:“此乃吾女中王也。”遂以女王为字。早失二亲,丧乱流离,没在铜鞮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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