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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勿忧,老臣在此!”
这时身后又响起一声断喝,入场之后视线从来也未放在马球上的新平王再次策马冲来,斜端着球杖如斩马刀一般直向安平王马首削去。
李潼趁机摆脱了安平王的黏阻,成功跳马驰行逼临后线,但他这会儿也基本脱离出了马球的争夺中,对方三人策马纠缠抢断独孤琼杖下飞球。
独孤琼眼见不支,且从后线被断球的话,对方可以直接发攻,必然回防不及,只能直接挥杖将球击出了场外,让出了下一球的先手权。
“可惜了!”
新平王全无破坏己方攻势的觉悟,望着飞出场外的马球叹息道,眼见圣人有些无趣的从后线策马返回,便又上前咧嘴笑道:“圣人但需中线直切,余者抄断侵扰自有臣来冲破!”
听到这话,刚刚险避开冲撞、但耳垂仍被球杖擦过的安平王顿时怒目而视,只是还未及发言,便被别处驰来的临淄王挥杖阻止。
马球是一种竞技激烈的运动,场中有着这样一个不打马球、只拍马屁的家伙,各种精妙的配合是不要想了,只看双方球员谁更莽。
场上众人的郁闷自不必说,场外看着好好一场竞技结果却搞成了新平王的撞马游戏,一时间也是感觉怪怪的。
有了这样一个气氛杀手,对手防守起来便畏首畏尾,而同队其他两人也开始有意识的为圣人喂球。在这种古怪的氛围下,圣人终于草草完成了三球得筹,结束了这一场的比赛。
“可惜了,若不是后场马力见消,本可力得一个飞鸿球!”
新平王作为场上最有活力的一个,这会儿也是累的气喘吁吁,但仍有些不满足的叹息道。
飞鸿球便是球手从得球到击入不遭抢断、不需转手,一力完成的进球。场中众人听到新平王这么说,无不连翻白眼。
虽然胜之不武,但李潼却很尽兴,连续有人喂球,抢断俱被新平王揽下,大觉得这个球友真是不错,给他争取了大量的显摆技巧的机会。
但见岐王几人郁闷不已,他也不好夸赞新平王助攻得力,于是便又提议道:“不妨再试一场抢断。”
听到这话,众人郁闷的心情稍有缓解,便由岐王底线发球,圣人等负责阻断,一时间倒也打得有来有往。当北海王运球被圣人抄夺之后,场外便又响起了开场至今便一直持续着的喝彩声:“圣人精技,万胜、万胜!”
不消回头去看,这已经有些嘶哑的喊叫声自然是县主李裹儿所发出的。
“聒噪!”
突然,场中响起一个低喝声,临淄王突然放弃对手,转马直向圣人冲来,挥起的球杖却非抄向马球,而是直接砸在了圣人杖身。
李潼正挥杖待击,遭此猛烈砸击,球杖便失手落地。因新平王不讲武德让人燥火滋生,动作难免有些猛烈,他本来也没有在意,正待拨马回转,却见临淄王抄断之后并未运球冲行,而是直接挥杖向外击出,那去处并无敌友,而是直奔场外的李裹儿而去。
眼见这一幕,李潼也未及多想,策马掠出,直接用手接住了乱飞的马球。这马球虽是硬革毛羽做成,但内里却有精钢的撑架,李潼徒手接住,手心自觉胀麻吃痛,若真命中人身,虽不至于创伤严重,但也难免狼狈露丑。
“臣、臣失手……汗液入眼,不能详视,请圣人降责!”
临淄王见状连忙翻身下马,于圣人马前叩首说道。
球场上总有意外发生,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但李潼看了一眼场外后知后觉、花容略有变色的李裹儿,又将视线收回,握在手心的马球随手抛在了临淄王面前微笑道:“游戏中的意外不必多说,但临淄王臂力确是不俗,宜需精磨技艺,否则恐将伤人害己。”
圣人语调不算严肃,但李隆基侧首暗窥,只觉得那双垂望的眼眸将自己内外都看个通透,额上冷汗密沁,忙不迭又低头叩首应是。
一个插曲之后,球场上人马都已经见汗,于是便纷纷退场,换了另外两队继续上场竞技,倒也没有因此生出什么波折。
傍晚时分,凉风渐起,众人才又尽兴返回王邸中堂。这会儿,圣人驾临岐王邸的消息也逐渐传开,一些原本不准备前来的宗亲贵属们便也忙不迭纷纷入坊求见。
群众求见热切,圣人便也暂留下来,并着宫人再将宴席布置一番,款待访客。
趁着布置新宴的间隙,圣人在岐王陪伴下于王邸内堂略作休息。而在后堂另一处厢室中,皇后郑氏屏退其他各家女眷,专将县主李裹儿留了下来。
室中两人对席端坐,侍立的宫人也都缄默无声,让气氛显得有些严肃且尴尬。
李裹儿在席中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被皇后那绵里藏针的眼神看得分外的不自在,沉默了半晌后才低声道:“皇后专将妾留于此,有什么声言教诲,不妨直说……”
皇后闻言后,嘴角微微一翘,望着这娘子笑语道:“倒也没什么庄重的事务,只是今日相见,才发现堂妹已经是亭亭玉立的淑女,精致秀美,引人关注。往常只在家宴中匆匆相见,诸事不暇问细,是我这个做长嫂的疏忽,请问堂妹适龄已经几岁?”
“妾生人于嗣圣元年,庶母流途生产,虚岁已近十七……”
讲到自己的身世,李裹儿不免有些尴尬局促,若非皇后当面发问,等闲时节都不愿提及。
“原来已经是破瓜的妙龄,难怪瞧着如此的青春动人。当年故事,泰半不符人愿,不提也罢。如今开元维新,家国复于秩序,伦情诸事也都渐有条理。”
皇后听完后便又笑语道:“当此适龄,生人的各项大事也该议论起来。宗家良姝,应当不缺访问,京中也是名家汇聚、各家俊彦琳琅满目。今我姑嫂闲庭私话,堂妹若有心仪所属,我既当此内庭主妇,也不能置身事外……”
“没有、不……我、我不需要,皇后乃后宫之主,日常宫务处理已经繁忙,妾不敢再以私情杂事滋扰。”
李裹儿没想到皇后召见她要说这个话题,忙不迭摆手拒绝,不愿再讲下去。
“宗家男女婚嫁,亦在我察视之内,这怎么能算是杂事?女儿羞怯,或是怯言心情,但女大当配,也是伦理当然。譬如我家的幼娘,已经是为妇为母,堂妹你……”
皇后自不会被简单糊弄过去,见状后便继续说道。
但不待皇后把话讲完,李裹儿眼眶已经泛红起来,抬眼瞪住了皇后不无愤懑道:“我不愿说、我不想……我是怎样的心意,皇后若真不知,又怎么会入邸以来就狠望着我!你要听我说些什么?我确是一个违情乱伦的败类,一腔心思付给不该付的人!皇后既然审问不休,那我便直说,你要怎样惩治我?”
听到李裹儿直接承认,皇后也是愣了一愣,但片刻后便冷笑起来:“这样一份情思,并不意外。但我既然察觉,就绝不会纵容滋长!门风伦理,不容败坏,这不只是我一人的责任,也是宗家群众每一个都不可逾越的铁律!今日既然坦白诉来,不只言行上要约束杜绝,想也不可以,想也有罪!”
“皇后这么说吓不住我!我本就是一个罪孽之种,还怕什么更惹大罪?父母都未教我该要情防何人,我只是与人间女子一道发了一场春梦,唯独这人不巧是我的堂兄……”
李裹儿讲到这里,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偏偏就是这么不巧,人间百姓万家、我却投生此户!父兄皆受灾惨死,但我却活了下来……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消减,偏有血亲将我心攫取!但我又犯了什么天怒人怨的罪过,偏要忍受这桩桩种种、没有穷尽的折磨?
你们这些民女又积攒了怎样的德业,能够安享我一生都难企及的亲泽?无非是造物的戏弄,让你们成了举世称羡的贵妇,却让我成了一个罪不容恕的孽种!”
言及于此,李裹儿望向皇后的眼神中也充满了羡慕与嫉恨:“我并不怕你,但我因我堂兄敬重你,可你也不要逼我!若非这一身的孽血,哪怕罪没掖庭,我也有胆量与你们同殿竞欢夺宠!我连自己、连父母都在怨恨,这一份痴爱更胜过我的生命。
你再怎样妒海翻腾,无非害了我的性命,但却休想将我心都挖空!说什么门风伦理,如果我不是因恐这一份痴爱玷污了堂兄名誉,这竟日烧得我寝食不安的情火又怎么能按捺得住?
你若要惩罚,我一身具此,只是笑受。如果没有这一份磨难,没有这一份摧残,我都不知该如何向圣人表情,我确是爱他胜过自己的性命……”
这女子泪如滂沱,已是委顿于地:“我并不知死境如何凄惨,但只要一缕残魂不消,总能指引我往生来世再觅爱人……那时候,我要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放空孽血、早早了结这不堪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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