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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大朝会后,圣皇降制于禁中内经场兴弄法会,在京三品以上者悉数与会。
殿堂中,圣皇陛下端坐于上,御座后诸宫人各擎羽扇,羽扇色呈五彩,但若细心观察,中有金色光带暗成轮印之状,将御座上的圣皇陛下映衬得更加威严庄重。
御座两侧各置高席,俱为诸大德高僧专席,案上或置经书、或置佛宝。在这诸席中央,有一席位明显高出余者,几与上方的御座等齐,便是宣讲经义的法座。
而在这诸席之外,另有三个比较特殊的席位,左边一个两侧各置松鹤器物,有一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道装老者端坐于席,老者席案隐成丹鼎状,其人端坐于中,配合着席案周围博山炉中升腾而起的香烟,自是满满的仙风道骨。
中间一席自成莲花型,案上摆放着一尊玲珑剔透的琉璃塔,席后则有一方檀木为骨的素纱屏风,席中坐着的乃是一名僧衣比丘。这名比丘尼脸色丰润,眉眼庄重,端坐席中不喜不怒,仿佛一尊白玉雕成的法相,周身上下看不出一丝岁月施加的痕迹。
右侧的一个席位看起来有些普通,坐着的这是一个身躯瘦弱、体态佝偻的老胡人。老胡人两眼浑浊,面皮如松皮一般干瘪,老得仿佛随时都要行将就木,唯眼窝上灰白的眉毛生的极长,垂下来甚至都覆及高耸的颧骨,倒有几分天生异象。
这三席名为三宝席,所坐的便是三位异人。道装老者名韦什方,乃是高居嵩山的隐修,月前以安车之礼征辟入朝。比丘尼名净光如来,本来是宣法于河内,如今也制召入朝,于神都麟趾寺担任住持。老胡人名康万年,虽然看起来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但此前登殿时步履矫健,蹈舞时动作敏捷,不逊英壮少年。
这些席位占据了半个殿堂,如群星捧日般分布在圣皇陛下周围。至于那些参礼的大臣们,包括魏王、梁王如此尊贵,包括几名政事堂宰相,都只能恭坐下席,仰望这难得的法会场景。
此时殿中法座上,一名高僧正在宣讲《大菩萨藏经》,高僧嗓音洪亮,讲经声传遍殿中每一处角落。
殿中众人也都听得认真,如宰相杨再思之流,每每听到经义精妙处都忍不住的眉飞色舞,只是担心破坏这庄重的讲经氛围,才苦苦忍耐,没有发声喝彩。
但如果仔细观察,还是能够在这些专注认真的姿态下发现一些端倪。
“此番集众请上尊号,阿兄若有为难,切勿勉强!你一人失意是小,但若累及大事不成,那罪过可就深了!”
武三思瞪大两眼看着法座上讲经的画面,嘴唇却轻微的翕动着,话语清晰的传到上席武承嗣耳中。
武承嗣也并不回头,却趁着抬手捻须之际低斥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情,既然请铸天枢,如果所收铜铁物料不足用,不要妄想族人家私添补为你一人邀宠!”
武三思听到这话,嘴角不免泛起讥诮,心内对这位堂兄不免更加轻视。
请造天枢,虽然表面上理由是颂扬周世功德,但还有另一层务实的意思,那就是要收尽近畿周边民家铜铁。这也与此前尚方监军械大量流失有关,如果直言搜取民间刀剑械具,不免太过敏感,一个不慎便有可能酿成民乱,所以才要以此施加一层掩饰。
可笑武承嗣只见到浅表,却不能洞见深意,居然还担心物料不足、需要各家家私填补。如此昏昏于事,难怪圣皇陛下对其失望疏远。
而武承嗣此际心里同样在冷笑连连,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对武三思那些小思量嗤之以鼻。
过去一段时间饱尝人情冷暖,他算是看出来了,圣皇陛下只是在将他们武氏诸众当作工具而已,根本就没有大位传递的真诚心意。其人只是要独尊,任何人只要对其地位构成威胁,都会遭到无情的抛弃!
武三思自负薄智,自以为能够猜度到圣皇陛下的心意,竟然妄起杂念,想要将自己取而代之,殊不知其人也只是圣皇陛下手底一个傀儡玩物。或能虚荣于一时,但一定会在自以为人生最风光得意之际遭到迎头痛击!
同样列席的武攸宁眉眼之间盘桓忧色,特别在向殿上打量一番也没有发现薛怀义的身影之后,便忍不住低声道“薛师前言将在此日痛击代王,怎么不见其人踪迹?两位殿下知不知薛师究竟有何谋计?”
听到这话后,前方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不屑,特别武承嗣更是忍不住忿声道“那贼僧不过市井的卑质,心计尚且寡于毛发,他能有手段痛击代王?所谋不出宝座那三个妖人,妄想用什么妖异邪声构陷罢了。”
武三思本来是差不多的心思,但听到武承嗣这么说,还是冷笑道“高坐空谈,谁人都可,然而慎之已经不可不制。薛师或是寡智拙能,但敢作敢为的秉性却值得敬重。即便此番无害于慎之,但也总能让他党徒惊疑,再作别计才更加从容。”
不同于这两人言语中的意气争强,武攸宁叹息道“代王此番出都,不足月余便剿定十数路嵩山蜂盗。且不论得功艰辛与否,营卒肯奉令为战,可见他御众有方。攸止半途被遣归都报捷,他于军中更少掣肘,排除异己、安插亲信更加从容。此前已经骄横难制,若再收此五千肃岳军,一旦归都,畿内恐怕更加难得安详!”
听到武攸宁的话,其他两人也暂时放下对彼此的成见,眉眼之间忧色闪现。
人只有在疾病时,才懂得身体健康是多么的舒适可贵。而对他们武家诸王来说,只有代王离开了神都,才感受到肆无忌惮的快意从容。
但可惜的是,这一份从容只是暂时的。代王终究不是一去不回,一俟其人归都,还不知会怎么折腾。最起码对眼前三人来说,代王绝对是卡在脖颈间的一根利刺。
一旦代王归都,武承嗣拿不准要不要继续返回魏国寺佛堂暂居。武三思在政事堂也将掣肘连连,插手漕运事宜将要困阻多多。
至于武攸宁感受到的危机最为直接,毕竟他跟代王共事北衙,亲眼见到代王抽刀砍杀薛怀义的党徒。此前在北衙根基浅薄,代王已经敢如此行事,一旦借着今次出都在北衙禁军中培养出一批拥趸,无疑会变得更加危险。
所以武攸宁对于肃岳军的军情传递也是最为上心,如今距离代王统军离都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第一批的消息也已经传递回来。
战绩如何且不论,但代王排除异己的手段却已经彰然显现,借着归都报捷的名义遣返了担任行军司马的恒安王武攸止,并有数名或失期、或违令的兵长,全都是武攸宁安插在军中的耳目。
“放心罢,无论今日薛师能不能够害到代王,我都有后计布置。且由他在外营张势力,一俟归都,即刻夺其爪牙!”
武三思话音刚落,殿堂上便响起了钟磬声,讲经暂告段落。
法座上的高僧退座入席,而后殿内群臣纷纷起身入前作拜礼而后蹈舞谢恩,感谢经法递授。
这其中尤以那个胡人康万年最为醒目,动作敏捷仿佛灵猿一般,完全不像一个老翁,以至于许多大臣都好奇打量,使得自身蹈舞错误连连。
“这老胡可真是妖异啊,气力有盛衰,这是生人常态,明明已经是齿豁头白,竟还有筋骨恒壮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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