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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枫只觉得胸口似被什么东西给塞住了,一霎那间百般滋味,眼眶慢慢的湿了。徐太公正大感头疼,赵鱼一行人突然现身,简直喜出望外,快步抢上。岂知欣喜之余,居然忘了双手抓住裤腰,裤子立即滑了下来,眼看就要出大丑。众人急道:“太公,小心!”说时迟,那时快,赵鱼拨了根长草,抢了上去,右手握往徐太公的双手,左手长草在他腰间打了个结,系住了下坠的裤子,笑道:“太公好久不见,愈发精神焕发了。”
徐太公却瞪着叶枫,道:“赵捕头倘若晩来一步,徐家庄将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赵鱼凝视着叶枫,目光充满了信任和骄傲,道:“他是我的兄弟,也是位正直,善良的人。”原来昨晚他和叶枫结为异姓兄弟。赵鱼收到牛千户被杀的消息,当下判断胡恨绝无奔袭县城的可能,挑了二三十名精干的捕快,直奔徐家庄而来。
阿全家就在徐家庄的后山半腰上,独门独户,被一片茂密的树木所包围。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通往山顶,两边怪石嶙峋。徐太公千叮万嘱,阿全哪敢怠慢?回到家里,立马杀鸡切肉,两口子忙得不亦乐乎。就连珍藏多年,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喝的老酒,连眼睛不眨一下,便取出来招待胡恨。
到了吃饭的时候,恭恭敬敬请胡恨坐了上座,两夫妻小心侍候,酙酒挟内,左一声义薄云天,侠肝义胆的叶大侠,右一声盖世无双,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叶大侠,直把胡恨叫得心花怒放,不由得哈哈大笑。胡恨酒足饭饱,又在热水里美美泡了大半个时辰,浑身的疲惫、伤痛,仿佛随着氤氲的水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第一次肌肉骨骼完全放松,心中忍不住有了许多的感慨。他快五十岁了,是不是该有个家了?可是这个愿望他永远实现不了,因为他是胡恨,欠了无数条人命,一身的血债,他的仇家决不能让他过着安逸宁静的生活,倘若他娶妻生子,岂非害了他的家人?他的这一生,注定与孤独为伴。
窗外雨水滴滴答答,扣人心弦,他那比铁石还要坚硬几分的心肠,不由自主涌上了一层化解不开的柔情蜜意,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这辈子已经完全毁了,但是你能幸福,开心,我就死而已无憾了。”
“并非我不想报仇,而是我不想毁了你的幸福,就算我回到你身边,你还会有当初对我的那种感觉吗?二十余年我没有见过你,可是我常听到有关你的信息,大家常说你们夫妻恩爱,事业有成,我既是欢喜,又是难过。”
“他只有一个优点,就是比我更会容忍你,万一我杀了他,你是不是得恨死了我?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流眼泪,不和我说话。这些年我从未踏入陕西一步,从未伤过一个华山弟子,因为我不想让你伤心。那个叶枫不知天高地厚,其实我完全有机会置他于死地。”
“阿洁,这时候你在做甚?是躲在他的怀里,说着原本给我听的情话么?假如不是我那时野心太大,今晚我怎会孤枕难眠?哪怕我一事无成,至少有你在我身边。唉,今朝有酒今朝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想那么多做甚?我何必要自寻烦恼?”
他这边自艾自怨,那边阿全亦是头痛无比。阿全妻子是邻村周秀才的女儿,自幼就识文断字,故有才女之誉。只因家境破落,迫不得已,才嫁给了目不识丁的阿全。因此一个是一字不识的莽汉,一个是腹有墨水的秀女,两人在一起,犹如冰块与火焰,针尖对麦芒,无论如何,总揉不到一块去。
简直如同鸡讲鸡的,鸭讲鸭的,彼此都认为对方不知所云,难以沟通。比如他的妻子躺在床上,想听他说几句温柔的话,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谁知阿全一跳上床,就迫不及待催她:“快把衣服脱了,把大腿打开,抓紧做了我好睡觉,明天我还要挖地,耕田呢。”所以他们每天都上演着啼笑皆非的故事,当然今晚也不例外。
且说她的妻子冼好了澡,特意寻了件薄若蝉翼的纱衫,随意往身上一披,斜斜地靠在门框上,对着阿全似笑非笑。柔软无骨的指头,在脖子下露出的一片细腻洁白的肌肤,画着圈圈,柔声问道:“你看我美吗?“她只能通过不切实际的想像,让自己尽量保持快乐,忘掉不幸的婚姻,否则她真的会发疯。
想像就似长着翅膀的天使,可以把她带到一个没有忧伤,烦恼的世界。她凝视着阿全,目光忽然一阵迷离,五大三粗的阿全居然变成了玉树临风的白面书生。阿全在屋里来回走动,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嘀咕着什么,但在她看来,竟似在念吟着一首绝美动人的情诗。简陋的房屋亦被她想像成,鲜花盛开的世外桃源,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当中流过。
小溪的这边站着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才子,小溪的那边站着冰雪聪明,眉目如画的佳人。两人隔溪相望,相对而立,虽然两人一句话也不说,却胜似说了千言万语。洁白如雪的鸟儿在水面上飞来飞去,拨起一串串珍珠般的水点。瞬时间她已经痴了,眼中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阿全见她痴痴呆呆,脑中不由得“嗡”的一声响,暗暗叫苦:“哎哟,我的妈呀,老毛病又犯了,穿那么的薄衣衫,难道不会着凉吗?病了又得要去花钱,这世道赚钱难得很,她去大夫那里抓几贴药,我屁股得要流多少汗?这不是败家娘们么?”但见她娇艳如花,随即知道不是,心道:“整天在我耳边,说什么男人要有情调,才讨得女人的欢心。我可是托了媒人,付了彩礼,正大光明娶来的媳妇,又不是坑蒙拐骗的江湖郎中,干嘛要说好听的话?我不说话,你照样不是和我睡觉?哼,什么丑的,美的,灯一吹,天下的女人还不都一个样?难道会多长一朵花出来?”
想到此处,他暗自叹息:“小仙什么都好,就是脑子忽清忽浊,不太正常,老是神神道道,尽说些怪话胡话。什么时候请个高明的大夫,给她好好冶一冶,要不然以后她生的娃娃,像她一样傻兮兮,真是糟糕极了。生的娃娃要像我一样,聪明能干,强健有力。”小仙嗔道:“我到底美不美啊?我白不白啊?”
阿全哼了一声,心道:“美又不能当饭吃,难道你长得美,我便什么活不干,整天陪你睡觉?能生儿子,能煮饭烧菜,养鸡养猪,才是真正的好女人。”小仙见他眉头紧皱,道:“你怎么不说话?”阿全大声道:“我娘曾经说过,一个女人不能长得太美,要不然会被别人盯上的,就要整天在家看着她。我娘又说过,一个女人不能长得太白,太白身体就有毛病,哎啊,你看上去比白天黑多了,一定灯盏快没油了,我赶紧去添一添。”
小仙听他杂七杂八,不由得心头酸楚,泪水夺眶而出,道:“果然对牛弹琴,一点风情也不解。”阿全瞪大眼睛,吃惊地道:“难怪老黄牛今天昏头昏脑,打不起精神。害得我少犁了五分田,原来是你在它面前弹了琴,你……你……好无聊。”小仙气极而泣,道:“你比老黄牛还笨拙,简……直……驴唇不对马嘴。”
阿全挠了挠头,愕然道:“我比老黄牛笨么?为什么犁田的是老黄牛,而不是我?对了,驴唇当然对不上马嘴,倘若对上了,岂非亲嘴了?那驴子怎么对得起他的驴媳妇?那马儿怎么对得起她的马丈夫?这种不守妇道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小仙一张俏脸羞得通红,眼中满是恼怒气苦,跺脚叫道:“我好苦的命。”阿全怒道:“你莫讲没良心的话,每天让你吃个鸡蛋,你怎么会命苦?自从你嫁到我家,我便没吃过鸡蛋。”
小仙道:“我不吃了。”阿全道:“不吃白不吃,反正不是你娘家的鸡蛋。”小仙气得全身发抖,狠狠白了他一眼,低吟道:“轻圆胜绝鸡头肉,滑腻偏宜蟹眼汤。纵可风流无说处,已输汤饼试何郎。”她每念一句,心头就痛一次,泪水就似屋檐下的雨珠,一滴一滴打湿了衣襟。阿全有些慌了,暗自寻思:“小仙的脑子好像坏得更厉害了,又哭又笑,是不是鬼上身了?她会不会死?她死了我该怎么办?”心中乱成一团,摆手说道:“小仙你别死。”
忽然卟通一声,直直在小仙脚下跪了下去,双掌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佛祖菩萨,你千万不要小仙死,你便是要小人做牛做马,小人也愿意得紧。”小仙登时神色愤怒之极,叫道:“我怎么会死?”她蓦地眼圈一红,幽幽说道:“死了更好,你巴不得我早点死。”像她这样活在世上,和死了有多少区别?人还活着,心却早已死了,是不是最大的不幸?阿全神情惶恐,道:“我知道你脑子不太灵光,但我从来没嫌弃,欺负过你,我会请最好的大夫给你医冶,我对天发誓,从今以后,我不喝酒,不赌钱,不嫖女人,我会把赚来钱全给你花,让你买花衣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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