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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吃人的恶鬼、桂清阁口中的‘行尸’,这等文书你也敢呈上来?嗯?”
赵构跪伏在艮岳行辕之间,他的四维是层峦叠嶂的奇山异石。虽是初冬时节,可园中花叶也还未落荆春秋正盛的中年男子忙于感喟这万物凋零之凄美,自是无暇理会自己伏地涕零请罪的皇子。一位上了年纪的贵人带着群内侍远远地缀在后面,给这对天家父子隔出了足够的空间。
燕王府那一夜的变乱,最终以贼人纵火草草收常京兆府和皇城司联署了一份结案文书,也狠狠地抓了些市井间的大豪人物。可那一夜的异变、那些燃烧着扑来的行尸、还有那召唤冰火伟力的秘术师,终究是不可能完全瞒得住,化作流言在这汴梁城的浮华之下默默发酵。可传说再奇诡神异,那桂清阁却被从里面摘得干干净净,说书人甚至编出来:“燕王府贪念招天劫,皇城司雪夜镇邪魔。”这样的书评来,短短几日便成了汴梁城中最流行的话本。
待到此时,初掌皇城司的赵构总算坐不住,向官家呈上了一份折子,详述了当晚异像。却没想到,这大宋官家丝毫不以为意,等了几日反倒是把他唤来,看这样子是要敲打一番。
最后,仿佛是觉得自己作为一位开明官家,摆着这种恩威难测的架势已经足够,这位丰神俊朗的道君皇帝才故作姿态地转过身,捋了捋美髯,轻描淡写地道:“你这逆子倒是胆大,皇城司盯好宫内与军中就好,这等怪力乱神的事情,自有人处理,不管也罢。”
“可是……”赵构胸中憋着一口气,还想争辩什么,可看了看自己父皇神情,倒是生生咽了下去。
“可是什么?你刚刚执掌皇城司,看看给我惹了多少事情!甚至那西府不去想、西军诸相公不敢想的事情,你一个刚刚染指这些事的皇子倒敢私调人马去金国打探!折了这队人马是小事,到时候若是惹动了交涉,燕云生乱,可是你能担得起的,嗯?”
赵佶养气的功夫极好,这十天之前他就已经得到消息,说是这位刚刚开始接手皇城司的蜀国公竟私拨了一队人马北上女真人的地盘。可宋金之间刚刚联手殄灭辽国,海上之盟言犹在耳,纵然在赎回燕京一事上有些许龌龊,也决不至于一两年内翻脸。他们女真人光是消化残辽那些州府就要五年以上,何况还有大小部落盘根错节,没有十年时间决计不可能南下,这也是西府相公们算过的嘛。
不过想来如今这个大宋对北面女真虚实知之甚少,此行若有所获也并非坏事。故而他冷眼看着这孩子兴致勃勃地折腾了几天,一直拖到现在才借着燕王府异案的机会,把他唤过来敲打一番。其目的就是想恩威并施,让自己这个得宠的儿子不要没来由地生出些无端的念想。
“儿臣……儿臣思虑不周,请父皇恕罪。”赵构跪伏在地上,虽是初冬时节,可后背还是被汗水浸透,冷风一吹,冻得他直打哆嗦。官家唤他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想通了其间关节——陈桥兵变、烛影斧声,他一个刚刚沾手皇城司的皇子私自派人北上接触兵强马壮的女真人,着实是犯了皇家忌讳!哪怕是理由有多么充分堂皇、自己多么受宠,内里都经不住猜疑和推敲。更何况,自己根本就不是当朝的太子!
“实是……实是北边郭都管接二连三回报女真在燕山府多有挑衅,儿臣才想,怎样都得去探个究竟,因此才命人乔装商队北上。队中……队中也有西军、宣帅府抽调的人手——父皇,儿臣是一心只想为父皇分忧,绝无二心的呀!父皇1赵构冻了半晌,连带着一分的委屈、两分恼怒和七分的演技,竟当场控制着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起来。看着自己的父皇还没有反应,干脆狠下心来,将着自己额头就往地砖上磕。
“罢了,我不过提点你几句,何至于此。”赵佶冷眼瞟了一眼僵在半空中的儿子,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孩子自小便不似他们赵家的出身,在舞文弄墨上虽说有些天赋,但更好打打杀杀。如今二十余岁的年纪,正是忍不住想去建功立业的时候,月余前言辞恳切地一番上表,赵佶根本没记得他表陈是什么,只看着那字迹龙飞凤舞,比之其他皇子的谦谦君子,更兼有大开大合的气势,便觉得这孩子其志可嘉,赏了他一个检校太尉的官衔,领皇城司,代官家行事。谁知道上任伊始,便连着捅出这些不大不小的篓子,让内相狠狠地参了一本。
想到这里,他也是有些感慨,自己这些皇子,虽然个个看起来一表人才。但权谋场上却终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其他的几个皇子舞文弄墨倒还可以,唯有这赵构有些许刀马功夫,奈何性子太过莽撞。如今自己春秋正盛,可待百年之后,又有谁能镇得住如梁师成、蔡京甚至是种家兄弟那样的人物呢?
一念至此,他也不再有意拿捏姿态,反而是长叹一声,道:“北上硬探,这差事既然你认下了,便做到底吧。皇城司这边你以后要思虑得更周全才是,另外以后若是闲来无事,倒不如去桂清阁多走动走动。既然喜欢舞枪弄棒的,就替我看好那些江湖事吧。”
赵构先是一愣,随后倒明白过来。自己这回是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刚刚被打了下板子,却又转手给塞了颗甜枣,终归还是告诉自己荣宠未衰。
“儿臣……”他刚想领旨谢恩,却被赵佶摆摆手拦住了。
“桂清阁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一介商贾,和西夏、大理、西府、西军、内相搅合在一起,甚至还把手伸到了皇家。这三年来予取予求,当了这些人的钱罐子,就算是再大的家业也撑不住1赵佶一口气将自己疑虑说下来,提到皇家,没来由的觉得自己胸中烦闷,好像有团火猛地蹿起,就算是初冬这清冷的空气也压不下去。“他们扶持过太祖皇帝取后周而代之,也资助过太宗皇帝……虽然最近几年越来越像个正常商会,但总归不可轻信。这几年一直是你燕王叔在那坐镇,他这个人诗酒风流惯了,一夜殒命,我怎会不知与桂清阁脱不了干系?只是蔡京、梁师成都查过此事,他们的底子清清白白,一点把柄都抓不到,我也需他们的钱,来做那么多事情。这样吧,你拿我的剑去那里,却不要学他,被酒色掏空身子,糊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是。”赵构恭谨地跪伏在地上,心思却已经不在此间。他心里如走马灯般过过无数的念头,北地硬探、燕王府的大火、黑色粘稠的血还——有那清清白白的桂清阁。对,所有的草蛇灰线最终都汇向那桂清阁,还有那一夜那些莫名冒出的步人甲、那些奇诡神异的秘术师、那个威风凛凛的女人。它们或许不知道全部,可也许却是与真相最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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