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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步千语抱着姜梓良缓缓走出了院子,看见姜寂初就站在门口,却迟迟没有进去,还是姜梓良眨着眼睛突然间软软地唤了一声:“姑姑1

“你叫我什么?”姜寂初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将他有些凌乱的头发捋了捋。

“姑姑1姜梓良笑着伸出手来努力地想要牵着她,却因手太小而只攥住了她的一根手指,那个瞬间,姜寂初竟突然想要逃走,只觉渐渐黑下来的天压得她喘不过气起来。

“姑娘,你可还好?”步千语看着脸色不太好的她,没忍住问道。

她望着姜梓良的笑意盈盈,苦笑道:“如此清澈的眼睛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我是一个恶人,我夺走了他父亲的双腿,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血洒雁山。”

在步千语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姜寂初却继续说道:“但每一个恶人,在做恶人之前都曾是个好人,都是被恶人狠狠的伤害过,所以之后才会选择也成为恶人,继续伤害好人和其他恶人......坐以待毙,我再也不会了。”

“以其之道还施彼身,阁主并没做错。”

少年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惊得她们两个不约而同地都看向他。

江琉却躬身作揖,行过礼后平静说道:“阁主,你的伤该换药了。”

姜寂初收起一切不合时宜的神色,看向步千语,平静地说道:“你请周副阁主亲自挑几个妥帖的自己人,将梓良送去茶庄卿遥那里抚养,再书信一封给他,信中不必详述,交代一下便是。”

她说完便松开了姜梓良的手,只身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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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霁月微光,万籁俱寂。

今晚山中雾气缭绕,本应当穿过丛林静静流淌的几条溪流却因冰封而静静无声,山中深处树林枝桠迎风折断,这便成为了此刻山中唯一的声音。

漆黑的天空纵使有圆月当空,没有了星星的点缀,看起来如漩涡般,很是让人害怕。

坐落在东陆雁山之上的弦月山庄,在三千夜色之下默默观望着。

姜寂初在卷宗阁花了前后数日,才终于看完了自顾闻挚阁主接手之后的山庄一应大小生意,数量之多涉及门派帮派之繁杂,叫她着实费了一番脑筋。渐渐知道了潜藏于各处的江湖暗渠,深知完全调用这些势力还需要些时间与契机,末了她晃晃酸痛的脖子,站起身来看着窗外早已是枯枝无叶的梧桐树。

胳膊随意一抬谁知竟打落了架子另一排最上面的签单簿,她从封面得知那是叶筠茳阁主在长宁二十四年所经手的签单,弯腰拾起,她微微蹙眉不自觉的翻开了陈旧的一页。

字字醒目,让她双眸忍不住怔怔地盯着那上面的名字。

一年前,叶筠茳阁主死在了竹苏弟子苏尘的手上,不同说法在江湖上飘扬了数月,她即使远在南疆,却不是没有听过那些话。

有人尊敬叶阁主而扬言苏尘胜之不武,有人崇奉竹苏剑法而相信此战光明磊落。

纵然心有千万疑虑,她却并不打算亲自去他面前询问,询问出一个天下人都想要知道的真相,可面前白纸黑字写着的,便是不容否认的曾经。

她如今确认,这场对决确是因一纸签单而真实的存在过。

独坐窗前,冥想静默,转眼间已渐临近亥时,谁知道今晚的雁山偏偏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待客西庭便已恢复如初,任谁前来作客,只怕都不会想到这里数个时辰前,曾有人血洒长亭。

西庭闪烁着点点灯火,姜寂初独自走来时照常屏退了庭内侍候的人,静静坐到了那人面前。

一双如灿明眸从容地在她面前闪烁着,一时之间,满庭灯火竟骤然逊色,这位陌生女子端起茶杯大有以茶代酒之意,浅笑着说道:“浮言药阁恭贺江阁主继任雁山。”

“久闻章阁主盛名,山庄今夜蓬荜生辉。”姜寂初淡然一笑,虽素味平生,但她却知道这披星戴月而来的人究竟是谁。

章娆墨眉一挑,星眸如辉,笑道:“江阁主太客气了,章娆如今只是副阁主。”

“阴夏前辈救命之恩自当相报,如今我既已提领雁山,第一单生意自然要和你们签的。”

茶案上面早已摆好了生意签单和一副笔墨,姜寂初做出‘请’的姿态来,继续说道:“浮言药阁阁主子桑杰掌管药阁却德不配位,屡次违背规矩抬价药材;再者,他与西域裳家合作,让阴前辈不快,所以这人,我自会料理。”

章娆听罢便提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白纸黑字,这单生意再抵赖不得,略坐片刻,两人相谈了几句药阁与山庄的一些经年之事,毕竟杀手靠医药疗伤,亦偶用毒药杀人,而山庄也为药阁提供了经久不衰的保障,有雁山坐镇在后,江湖人任谁也不敢肆意挑衅浮言药阁。

无可厚非,这便是天底下最好的相辅相成。

两人饮了数道茶后,章娆望了望窗外渐深的夜色,颇有诚意地说道:“两方合作自有文书为证,他日章娆亮明身份前来,再与山庄续往日旧约。”

姜寂初观她之意,竟有些不明白了,问道:“莫非,章阁主今夜还有其他事情想要叮嘱于我?”

章娆道:“师父当日所言要你以阁主之位酬谢,你做到了,这恩便就报了。如今与我们签首单生意,倒也在师父意料之中,毕竟,江阁主人品贵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所以?”姜寂初有些愈发不懂了。

“救你性命是医家之责,待性命无虞后,后续疗养也同是医者之责,师父不在,这责任便要落在我身上,还望江阁主......不要嫌弃在下医术不精。”

章娆望着自己身前之人的一无所知,居然有些犹豫,攥着裙摆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一时竟有些难以启齿。

姜寂初却始终认真地看着章娆,将她闪烁不定的神情完完全全地看在眼里,一个医者有了这种眼神必定不是寻常症结,以致于一般人是不敢开口询问的。

“章阁主是认为,我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事情?”她自不是寻常人,有些话该当问的。

大概是同为女子,加之医者仁心,章娆对于即将出口的事实于心不忍,故意放缓了语气慢慢说道:“无义草能救命,却也是以毒攻毒的效用,如今你既已大致恢复如初,便是清除体内余毒的最好时机,毕竟,这种东西用在女子身上总归不妥,还是尽早拔清的好。”

“何毒?”姜寂初平静地问着。

章娆暗自叹了口气,简而言之道:“寒毒,可使女子难以有孕。”

果然,那双明亮的眼眸失去了光芒,如晴天霹雳一般,姜寂初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心却开始抽痛,第一次觉得原来一句话也可以这么让人感到心痛。

“原来是这样。”她藏于袖中紧紧攥着的双手指节已略微泛白,自己却浑然不知,苦笑道:“章阁主不必因我而避忌讳言,一年前,我既已拿无义草来救命,又岂会不知那是什么。”

这一番话倒叫章娆惊讶地皱紧了眉头,直直地盯望着她,“原来,你都知道?”

“妄缘塔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即使阴夏前辈迟迟不谈,其他人亦从不多言,可寒毒毕竟是下在我体内......我怎会不知道呢。”她曾在无数个寂寂无人的深夜独自承受过这种疑问悬于头顶的未知,却没有一个开口询问的勇气。她宁愿先骗着自己,骗自己这一年间极度讳冷畏寒,只是因为受过重伤的缘故。

也正因早有猜测与定论,那夜在宣亲王府的她才狠下心来,对他说了那句‘纳妃妾进府延绵后嗣’的锥心话,那句话不仅刺痛着他的心,亦是一把锋刃的刀,夜夜剐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章娆见状也只能劝慰道:“寒毒在体内仅一年,若好生调养,辅以针灸药浴,有朝一日会好的。”

“如此,便劳烦章阁主了。”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她笑了,笑这该死的自知和认命。

二人又浅谈了几句,待章娆走后,江琉夜间忽醒,出了院子看着西庭依旧灯火灿明,寻光而至才知深夜有客在此,谁知,他刚进来便看见姜寂初将刚签好的生意单子放在烛火点燃。

霎时燃得飞快,火光投在白墙上像极了一场悄然盛开便转瞬萎蔫至荼蘼的血花,立在窗外的梧桐枝桠像极了自死墓中爬出的枯骨,纸张转眼间便灰飞烟灭。

江琉快步走过去,极为慌张地问道:“阁主这是做什么?”

夜风一吹,灰烬四散,她淡淡地说道:“这桩生意,算我报救命之恩,就当从未有过。”

姜寂初逼视着死寂一样的黑暗,末了,解脱般的走出西庭与暗夜融入一体。

她知道,一旦出剑,此生或许再也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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