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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这是从她身上搜到的。”阴林递来一个有些老旧的卷宗,纸张的边边角角不必打开也知道里面已经布满黄色旧痕,看上去这结案卷宗在刑部至少已封存了十年之久。
凌靖尘自从看到如此陈旧的卷宗之时便有了些疑虑,接过来,进至书房,站在窗边烛火旁,展开粗略扫了一眼,可就是那匆匆一眼,他就立刻变了脸色。
陈年卷宗上记载的不是别的案子,正是十一年前的栾城旧案。
此案牵涉甚广,上至大熙已故温誉皇后的母家栾城夕氏、东境主将正二品云武将军,下涉栾城浮言药阁诸位医者以及疫病中所有受害的无辜百姓,此案涉及细作通敌叛国之罪,涉及罪臣蔓延疫病拖延不报致死,经四个月核查审讯,不断调查就会不断挖出更多的人。
索性,那一年有罪的没有罪的,该死的不该死的,能够牵涉起来的一切都已经在第二年的那场落雪后被盖棺定论,再也无人问津。
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很小,虽已经被教导过是非善恶,却终究是个只看得见表象的小孩子,当时八岁的他正沉浸在失去母后的悲痛之中,被记录在刑部卷宗里面的有关的一切细枝末节的字字句句,他其实一无所知。
如今有关旧事的一切就这样被送到了他的面前,却早已与他隔着跨不过的重重光阴。
轴卷冰冷,人情亦然,旧案的白纸黑字硬生生地刺痛着他的双眼,令他不言而怒。
现下已经临近深夜亥时三刻,王府外的嘈杂之声正渐渐稀疏。
凌靖尘示意阴林将这个女子带进书房问话,方才院中灯火过暗,进到书房里,他才真正看清楚别在她腰间的那一对双刃短匕,还有那短匕上面镌刻着的南疆文,两边的纹路恰好拼凑成了一个字。
他认识,那是‘華’字。
阴林解了她哑穴后便退出去守着院门,偌大书房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凌靖尘看了看那一双熠熠生辉的短匕,淡淡地问道:“你是何人?深夜取卷轴故意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那女子虽被捆上了双手却并不挣扎,就这样从容地站在凌靖尘的面前,娓娓道来:“家父是当年的东境主将,华长亭。”此言非虚,她腰间双刃短匕上面的华纹可以证明。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凌靖尘闭上眼,慨叹十一年前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
华长亭与大辰联合,假传圣旨而故意延缓疫病救治,当年屠城一般的后果,造成整座城的百姓死伤十之八九,而他本人被刑部叛以通敌罪抄家问斩,从始至终华长亭并未发一言为自己的罪行辩白,可见罪孽早已板上钉钉无需抵赖。
就是当年,他的生母,陛下凌致的原配皇后因栾城夕氏灭族之祸而突然病逝,陛下过于悲痛以致罢朝七日之久。那年突如其来的变故,叫年仅八岁的他永远失去了亲生母亲,那段日子在寂寂深宫他只能够与同胞的皇长兄相互依靠。
时至今日,母后的音容笑貌隔了整整十一年的光阴,在他心中早已模糊。
就算始作俑者已归案就死,却换不回因此而丢掉性命的万千无辜之人。
如果说何人教会他恨意的感觉,那么时至今日,他都会毫不遮掩的说出‘华长亭’这个名字,在他的眼中,在天下人眼中,华长亭在桩旧案中扮演的角色,本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
那女子眼神坚定道:“我知道,你是大熙宣亲王,是这世上最恨我父亲的人。”她从他的繁复深眸中只读懂了恨,那种透着凌厉却出奇平静的恨意,叫她只能攥紧在背后忍不住颤抖的双手。
“你既知道,还敢来?不怕本王将你丢出去,在刑部大牢里过满二十一道刑具吗?”
当年陛下亲自定罪,华将军府内竟无一人生还,更甚者天下华姓之人无论沾亲皆要改姓,不然以同党罪论处,自此大熙境内再无华姓之人。
谁知,那女子宁冒死罪之险也依旧执着,目不改色地说道:“家父蒙冤。”
凌靖尘冷笑一声道:“你有证据?”
她看得懂他此刻的眼神,那里面虽有一丝零星的困惑却更多是讽刺,她低下头抿着嘴唇,复而仰起头来直直正视他,说道:“没有。”
“没有证据,你拿着一个写满了你父亲罪状的结案卷宗深夜闯入王府,是在戏弄本王吗?”
“但家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断然不会通敌叛国。”她可以理解,这位宣王殿下恨透了他们华家,恨透了她父亲,但是她依旧要把自己知道的往事说给应该知道的人听,“栾城疫病来势汹汹,当年多少人望而却步,我父亲冒着风险是去救人的,不是去杀人的1
“荒唐1众人皆知陛下当年从未下诏书给华长亭,而是让临近州郡的医官与驻军在第一时间协助栾城。也就是说,华长亭假传诏书,与大辰里应外合,造成疫病控制不当,全城近万百姓陪葬,而他在逃往大辰的途中被抓获,证据确凿。
“刑部查案历时四个月,多少人因此无辜丧命!你现在想说这案子审错了判错了,就凭你一张嘴?想扭转乾坤吗?”这算什么?是华家人迟来的辩白?还是试图对于真相来一个极尽的扭曲?
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敢于拿着自己的性命在宣亲王的面前辩解一件早已无解的惨案,或许是因为极力争执的缘故,她纤细脖子上面隐隐显出了青筋,“我知道殿下不会轻易相信的,但事实如此,究竟是谁蒙骗了谁?”
“你从何处来?这些年辗转在外,又都去了哪?”凌靖尘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南疆装扮的姑娘,看年纪倒与阴林不相上下,敢只身一人夜闯刑部,轻功定然登峰造极,思及至此,他继续问道:“你内力深厚,师从何人?”
未等到那姑娘回答,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阴林竟突然说道:“我认识你的掌法,你师从南楼副掌门,贺兰冬佳。”他踏进书房,站到了她身旁替凌靖尘询问他想知道的一切,“只是我不明白,一日入南楼,终生非死不可脱离,你是怎么出来的?”
她猛然侧过头来,先是盯着阴林看了半晌,随后继续看着凌靖尘那一双深潭般的眼睛,带着些隐晦的傲气,淡淡地说道:“南楼剑阵并非不可破,我解开之后自己跑的。”
“那方才你1阴林后知后觉,这姑娘刚才果然是故意输给他,如此才有机会被他带到殿下面前陈情旧事,“你是阿墨?冬佳掌门的小徒弟?”
他十分清楚,贺兰冬佳最擅长的便是轻功。
“我叫华青墨。”她的眼睛并不像她腰间的双刃短匕一样在烛火下耀目,那眼眸始终带着落寞与悲伤,“可我这辈子就只做了七年的华青墨。”
她知道,自她踏进书房后所说的话,宣王殿下没有一句是相信的。
“十一年前的旧事很远,可殿下仔细想想,家父莫不是有通天的本领,才能用一场疫病便葬送整个栾城夕氏?可他又图什么?若贪名利,他已是手握重权的东境主将,何愁名利二字?若是家仇私怨,他难道不明白铤而走险将是全族灭顶之灾?这是怎么样的仇怨要两败俱伤才罢休?”
凌靖尘再一次陷入沉默,他摆了摆手示意阴林将她待下去好生看管起来,自己望着书案上面这副未完的寒山红梅图,沉默了约莫半柱香后才起身去书柜最底的一处夹层里面翻找出一封书信。
不同于载着十一年光阴的黄纸旧卷,这封书信却是崭新的。
那是姜卿言最后一次前往北境前留给他的书信,却没想到是最后的绝笔。
信中所写,与方才华青墨所言竟奇迹般的如出一辙,分毫不差。
姜卿言这些年暗中调查每一处蛛丝马迹,却总是每每在关键的一环中断。
合上信,凌靖尘再次陷入深思,莫不是真的另有其人在背后操纵,只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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