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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阁主怎知我是这把剑的主人?”凌靖寒收回凝视洛蘅的目光,转而落在了章娆身上,他方才就已经领略过这位药阁副阁主的从容镇定,如今更是佩服此人之聪慧。
“只有高深内力加持才能够把一柄长剑钉入木桩如此深度,环绕四周只有公子像是习武之人,故前来冒昧一试。”章娆虽是极为恭谨的话,却隐晦的透着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孤傲,这本不该是一个医家该有的气质,却在她的身上找不出半点违和。
章娆话音刚落,洛蘅便走上前来想要亲自相谢这位救她的人。
“方才多谢相救。”人群四散,街边灯火渐暗,她抬起头来怎么也想不到会再次撞进了他的幽冷眼眸中,“你......”
这个人她曾见过,只一眼,她便能够在茫茫人群中认出他的眼睛,“你救过我,就在......在文城梓山,你曾经将一个剑穗送给了我,有异域华纹的月白色剑穗......”不知为何,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变成了一种希望渺茫却又不甘的试探:“你,你可还记得?”
她一双黑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着,眸光中升起的光在一片晚暮灯火中竟显得格外单保
亭海镇时疫爆发之后,重曦便化名洛蘅,只身偷偷赶来了这里,府内只有佟管家知道此事,却也知道阻拦不祝
凌靖寒没想与她有任何多余的瓜葛:“我救姑娘是今日,并非什么旧日之恩。”
“文城梓山,你真的不记得了吗?”那星眸中的微薄光亮终究还是熄灭了。
幸而一旁的章娆看出了端倪,急忙走上前来适时扶住了重曦,示意她稳住情绪。
“我从未去过文城,更不知什么梓山。”凌靖寒本打算说完便拂袖离去,谁知京兆尹府派来料理此事的几位官员闻声赶来的这样迟,谁又能想到这些人虽然手脚不灵光,眼神却如此好使,如此微弱的灯火,如此不同于平日的装扮,他们都能将人给认出来。
几位身着官服的官员们星夜赶来,一个个排成一排连忙躬身作揖道:“百姓闹事,惊着了七殿下,请殿下恕罪。”此话一出,周围原本就快要散尽的百姓们顿时又开始聚集,试图出来看一看此次主管时疫却从不露面的皇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人心不稳,乃是我等安抚照顾不周,告罪有何用1
谁能想到这位七殿下身着常服亲自探看民情,谁又想到他张口便当着百姓的面责备奚落官员,将京兆尹府的脸面折损的不剩分毫,这倒是让一旁的章娆与重曦十分另眼相看。
等反应过来,直到凌靖寒的身影被官员们围着消失在了长街另一端,重曦突然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她紧紧攥着身旁章娆的手,垂头丧气地低头嘟囔说道:“完了完了,我不知道这个七皇子到底和我家殿下熟不熟啊1
章娆表情有些呆滞,她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淡定地说道:“七殿下和宣王殿下同为皇子,都是兄弟啊,怎会不熟?”
“万一哪天宫宴上碰见了,我偷偷来这里的事情就瞒不住了1
章娆再次淡定地安抚道:“宣王殿下浴血征战多年,定是仁义明理的人,如何还能够斥责你前来治病救人?”
“也对哦,我是治病救人,又不是害人......他凭什么骂我。”虽然重曦摆出十分有理的样子,可话音还是越来越小,越往后越没底气,也就只有章娆能忍住不笑话她。
再说她们二人的结识渊源,章娆是重曦在竹苏学医时下山游历遇到结识的朋友,两人一个稳重一个欢快洒脱,性子刚好互补,多年以来常有联络,二人多次共同探讨病例。
章娆并没有避忌身份而是承认师从南疆阴夏,重曦也坦然相告自己的程国公主身份。
街边百姓再次四散而去,章娆走上前来轻轻挽着她的手臂示意一同回到住处,她先是淡淡一笑,随后竟依旧不自觉的朝着那一抹身影消失的方向再次执着的望去。
他的剑闪烁着寒光,染上了猛兽带着腥气的热血,宽阔坚实的肩膀任由着双腿绵软的她枕靠了一夜。文城梓山的救命之恩时过将近一年,他的样貌与声音早已悄然落进她心底最深的地方,不可见亦不再可闻,唯独只剩下那双淡然与清冷的深邃眼眸深深刻进了记忆的血肉中。
不会认错,死也不会认错。
她如是想。
夜阑重回寂静,他亦简单应付完了几位惊慌失措的官臣后终于回到住处。
已是初夏,本不该是旧伤复发的时节,凌靖寒却觉得从膝盖处传来隐晦的锥痛,静风无痕,他负手立于院中默算着时辰,那些连夜赶往振明山皇陵的手下应当早已得手,庭鉴司的血账簿上怕是又多了几条了结的草芥人命。
敌国细作当算作是草芥人命吗?
本不该的,可身为国朝密探庭鉴司之首,他不得不听从陛下圣诏。
生而为人却奈何剑下血腥早已擦拭不净,只等他日下得无间地狱再同昔日敌手亡魂一较高下。
轻咳了一声,凌靖寒推门进了空无一人的房间,书案上轴卷边摆着早已凉透的浓茶,他手一抬便从最底层抽出了那张半月前便收到的密信:
宣亲王妃重氏化名洛蘅,与浮言药阁章娆副阁主来往甚密,一同现身于亭海镇重疫之地,其隐匿皇室宗亲身份而意图不明,故此敬告执事大人,烦请裁定。
他轻笑了一声,深知庭鉴司的剑从血影间磨刃而来,他庭鉴司手下的鹰目一向慧眼如炬。
她的踪迹,她的音容,她每每深夜在灯火下苦苦钻研疫病药方的单薄身影,他全都了如指掌。
他目光落于这纸密信,一如案上的月白剑穗也在清冷默然地凝视着他。
指尖一收,白纸黑字全在窗边烛火之中悄然无声般的化作灰烬,风吹四散了无痕迹。
她并无二意,只是全副身心都在想着治病救人,他是知道的。
她师从竹苏医道高人,故与南疆阴夏前辈的高徒章娆相识,他也是知道的。
提起手边的剑,将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他头也不回的出了庭院消失在一片茫茫夜色中。
翌日传来的消息惊到了昨夜未得安眠的众人。
“一整间茶铺的人,一夜之间都死了?”一个叫李碧的女徒听罢后险些打翻了手边刚调制好的药粉,倒是章娆十分淡定地走上前来从她手中接过药粉,继续去别处调配。
天刚蒙亮,重曦盯着有些疲累的眼睛刚刚用过早饭,就听到李碧叹着气道:“洛蘅姐姐,那间茶铺我看你好几次探头探脑的想进去,可惜每次都犹犹豫豫的,现在倒好人都没了。”
章娆霎时听李碧谈及此事,手上并未停止调配药剂,却隔着不远的距离抬了一下眼眸望了望重曦,只因深知她并非爱茶之人,更不可能对一间平平无奇的茶铺感兴趣。
重曦平日里便是大大咧咧的样子,这时候却欲言又止的抿了抿嘴唇,不经意间抬眼朝里间看了一眼以掩心虚,却恰好撞上了章娆似有深意的目光,她的慌张在章阁主的缜密远观之下无所遁形。
“洛蘅,昨日的黄芪用得很快,你随我再去准备一些吧。”
重曦低下眼眸,放下手上的事情便随章娆去了这间院子一处十分不起眼的角落,阴冷潮湿,盛夏清晨的墙角处居然长着一大片翠绿青苔,檐下滴答着昨夜寅时阵雨后尚未干涸的雨滴。
环顾四周,章娆抬手间扯下一节树枝毫无章法地在那片青苔上面随意划着,似是不经意间直接突然问道:“你在为程国做事?”
“没有1重曦猛地抬眸一答,极尽否认的当下便已经露出了最大的破绽。
章娆并没有立刻与她辩驳,只是继续神色淡然地平铺直叙着另外一桩无可否认的事实:“那间茶铺新来的点茶师父有一次摔断了腿,小伙计驾车带着他来药阁治疗,奇怪的是,他们的指关节与掌心手背竟没有半分常年侍弄茶草的痕迹,我曾粗浅听懂了些他们二人的窃窃私语,说的正是程国官话......”
此言非虚,大熙天子脚下的京畿地界,在那些永远见不得光的角落,其实一直都潜藏着不为人知的各方细作,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的掩盖着自己真实的身份,终生奉行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信仰,甚至献出性命却只为了一句忠诚。
重曦一贯不喜这些三分显七分隐的对话,她靠着墙壁故作镇定的姿态使得肩膀处沾上了不少白灰,她手指轻轻拂掉身上的灰尘粒,干脆直率地说:“你猜测的那种事情,我没做过。”
章娆弯下腰来先是将那一节树枝插进泥土里,随后站起身淡淡地说道:“你做过什么不重要,只是有一点你该知道,朔安之内还没有人能够躲掉庭鉴司的爪牙。那些人都是死士中的死士,他们没有来历没有亲眷没有软肋,被他们盯上的人都死于一剑封喉,如人间蒸发一样走的悄无声息,连喘息唤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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